陈氏又叮嘱了舒瑶和她的宫人许多话,陪着用了午膳,这才离开皇宫。
但她却没有回蒋府,而是出了京城,到了京郊里,见了一个人。
她初到津州时,见了他,这是她第二次再见他,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本来他在去年元月里,就必死无疑了,但得知了真相的蒋言旭,求了明觉和明慧,不是为他身上的被种下的毒,而是为了司翡。
司翡……他居然是他的孩子,是建宁公主为他生下的孩子。
他记得建宁吗?他知道建宁对他的感情吗?这些问题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但他终究愿意却为司翡能多活些时日,情愿为药人。
“便是解去他身上的毒,他也活不了多久,而你也活不了多久……”
蒋言旭愿意正常解毒,自然无碍寿数,可他为了让司翡解毒,就不能按照正常程序来。
最后的结果也就如明觉告诫过蒋言旭的一样,这般折腾之后,这两人终于没多久折腾了。
“瑶儿怀孕了,”陈氏站在门外,并未进去,甚至身体都侧对着他,从血脉上来说,他也是她的孙子,只是她对他,他对她,都没有这血脉里该涌动的感情。
“真好,谢谢您特意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司翡声音传来,丝毫感觉不出这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的声音,平静极了。
他早已无谓生死,蒋言旭为他做了什么,他根本就没经心过,有没有成果,更不会在意。还能活,就活着,死也就死了吧。
陈氏在这个门前站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看司翡一眼,他多活的这一年多,是用她儿子的命换的,这是一笔扯不清的账,谁欠谁?谁该死?谁又该活?
但总算有人是圆满的,那是舒瑶,是他们都在意的舒瑶。
到了年底,舒瑶异样大的肚子,似乎让周又祎一语中地,这里面很可能又是两个小宝贝。
“我给弟弟妹妹背诗,”周又祎搬了小凳子坐到舒瑶身前,童稚的声音渐渐响起,开始每日必备,他给弟弟妹妹背诗的节目了。
“不能吃了,已经吃三块了,”
周又悠严肃的目光盯住舒瑶的手,严厉地管着她母后的吃食,比她父皇要有原则多了,说不能吃,就绝对不能多吃超过……两块。
因为偶尔数错一次,悠悠公主暗暗发狠,主动求助算学极好的父皇,而后算学突飞猛进,就再也没再算错,偶尔出错,那也是因为她母后可怜兮兮的眼神,太有威力了。
周又祎和舒瑶心有戚戚焉地对视,他也总被周又悠管着点心吃食,而且对他,周又悠是绝对没有任何出错的可能的。
有一个严肃的女儿(姐姐)好可怕……嘤……
次年元月的最后一天清晨,舒瑶才吃完早膳,就发动了。
周又祎和周又悠都在,看着舒瑶冷汗连连,脸色苍白,可把他们吓着了。
而周允钰也第一次上朝上到一半,当场离去。
“你们母后不会有事的,”周允钰回来就看到在产房外不断跳脚的两个孩子,总算还记得为人父的职责,“父皇保证。”
“呜呜……”两个孩子投到周允钰怀里,他们都被吓到了。
周允钰安抚了一会儿,正要进到产房里陪着舒瑶,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哭声。
和两年多前生周又祎和周又悠不同,这一次,他们没让舒瑶折腾太久,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接连产下两个孩子。
陈氏依旧在产房里坐镇,看到周允钰进来,她脸上露出几许温和,“是龙凤胎,皇三子,皇四女……”
萧太后后脚赶来,抱着新出炉的孙子孙女儿,稀罕了好久,而周允钰则抱着舒瑶回到寝殿,亲自动手帮她清理。
舒瑶精神还好,身体却没多大力气,她最狼狈的时候,周允钰都瞧见了,如今怎么都要比当初生周又祎周又悠的时候好。
“祎儿和悠悠如何,方才该吓着他们了……”舒瑶也没料到会在清晨用膳的时候发动,还让他们瞧见了。
“他们很懂事,和母后一起看孩子呢,乖着呢,你休息一会儿……”
周允钰亲吻着舒瑶的额头,缓缓平复心中的余惊。
在朝堂上得知舒瑶发动的消息,他是半刻钟都待不下去,那一年产房里,舒瑶和孩子惊险的情形,犹在眼前,不看着舒瑶他如何放心。
“嗯,”舒瑶蹭了蹭周允钰的胸膛,“不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
“我陪着你……”周允钰放低了声音,握住舒瑶的手,看着她缓缓入眠。中间找了空儿,看了孩子,就回来继续守着舒瑶。
而后不久,舒瑶再次产下龙凤胎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舒瑶算是真正坐实京城了最有福气的女人的名头了。
可不是谁都能连着两次生下健康的龙凤胎来,不是福气是什么?
舒瑶行事向来低调淡然,但周允钰对她的独宠,她生下的两对孩子就是她的高调,怎么都无法忽略的高调。
任何时候都少不了羡慕嫉妒恨的人,但这些人都无法影响他们多少,他们的幸福是他们一起经营的,用心用情,至此终其一生。
后史记载,周允钰在位三十年后禅位太子周又祎,其间北平戎狄,西覆西梁,南剿海寇,终定四海,享盛世太平,得万邦来贺。
他在位期间是大虞史上极是灿烂的一笔。和这些赫赫功勋,同样让人称道的,还有他终其一生只有一个皇后,蒋氏舒瑶。
民间很多野史,都记叙着这对帝后间的传奇爱情。
无论相遇,相知,相爱,相许都有许多版本。
但唯独不变的是,他们最后都相爱相守,终其一生不变。
第147章 番外之云曦
承元七年清明翌日,一队府兵护着一辆马车,在京郊不知名的一个小竹林外停下。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自己上去,”
清丽的声音,如空灵黄鹂,悦耳动听,更有一种流于天性的婉约温柔,一句简单之极的话,却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是,”几个丫鬟护卫应下,目送他们的主子独自走上小土坡。
她脚边是漫山遍野的不知名野花,蓝蓝白白,就像是她蓝白衣裙延展出来的自然画卷,清新美丽。一阵风起,牵起她遮面的轻纱,惊鸿一瞥,似能看到那双琉璃美目,有情似无情,她的美有一种飘然于尘世的仙气。
“瞳瞳,……我来看你了……”她习惯就想说,嫂嫂,但她已经不是她的嫂嫂了。但有没有这层关系,对她们来说,并无差别。
她喜欢瞳瞳,对她的珍爱,不吝于对如今的舒瑶。
站在两个相依的墓碑前,她的声音温柔而慈爱,她的手落在左侧的石碑上,轻轻抚摸着,像是在对待一个娇娇的孩童。
“我是……云曦……”
对这她和蒋言昭的墓碑,她的话才能毫无保留,道出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死了,就葬身在了这墓碑之下,可现在她又活过来了。
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有些迷惘,她现在到底算什么……
冤魂不散?还是死而复生?
一切恍若一场大梦,而梦醒时光却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与如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就住在附近的庄园里,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云曦絮絮低语,神态温柔醉人,但这种神色在她转身之后,全部收敛干净。走出两步,她又才回头,目光在另外一个墓碑上停留了片刻,就继续抬步离开。
她现在是斓曦郡主,大病初愈的斓曦郡主。
一字之差,她却不是云曦,而是斓曦了。
真正的斓曦在几个月前,已经香消玉殒,取而代之,却是她这早就死了二十多年的人。
又几日,云曦再次前来,手上多了一个她亲手扎的老鹰风筝,只是似乎有人比她更早到来,墓碑前各多了一枝娇嫩欲滴的山茶花。
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如今依然喜欢,“看来是故人……”
只是如今她这离奇遭遇,故人便是相见,却也不能相认了。
错过了也好……
她又再打量这两个坟墓,见微知著,这才察觉,有人每日前来这里打理,来这里看她们。
脚步迟疑片刻,她移步走到了墓碑背对的那边,一阵风来,掀开了眼前的轻纱,也让她将眼前的美景,看得更清楚一些。
墓碑背对的小土坡一路往下,是一片绵延的山茶花田,看样子还是那一身青灰僧服的人亲手种出来的花田。
白色的山茶花沾着露水,在晨光中摇曳,恍若梦中的美景。
“阿弥陀佛,贫僧皇觉寺弟子明慧,”
放下铁锹,明慧理了理衣裳,过来和云曦说话,两年前他就在这附近结庐而居,他只在晨间打理,便是有故人过来,基本也难遇见。
“是你……”云曦的目光定定地在明慧脸上看了许久,才将他认出来,清瘦俊朗,飘逸如仙,和她印象中聪慧绝伦,腼腆俊秀的萧十四公子完全不同。
也是,二十多年过去,还能有什么不变呢。
“我叫斓曦,来这里……看故人,”真正的斓曦和云曦是毫无交集的,在去年秋时回到京城前,斓曦郡主一直在江南外家养病,她和云曦根本谈不上故人。
不过,她有几个故人,只有她自己能说得清楚,明慧应该是不知晓的,而且他作为出家人,也不会太过追究这些才是,她且说,他且听。
但长久来未有太大情绪波动,几乎入定大成的明慧,却因为云曦几句的话,愣怔在了那里,罕见失态。
声音并不像,但那种感觉却熟悉入骨。
他十七岁修行佛法到现在,早已不看人的皮相,眼前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美是丑,他都能一概视之。
但现在他的胸腔和脑海都嗡鸣不断,几乎难以明断。
甚至,他还有一种掀开她脸上轻纱的强烈冲动。
“庐舍里有寒茶几两,施主可以到那里休息片刻,”
明慧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在话语中露出了几许迫切来。
明慧鲜少这般又是懊恼又是黯然,他方才太过着急了些。
但出乎意料,云曦答应了,
“那就打扰大师了,”
若是换了他人这般邀请,云曦是不可能会答应。
但……这是明慧,是她初到庄园里,就听人说过的皇觉寺里,有名的得道高僧,更重要的是,他是萧太后的弟弟,是她的故人。
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即便她真正地死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