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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古昆仑。
当年东皇大帝一剑将大山从中劈开,两峰轰然倒塌,仅剩底部百来丈残垣断壁,怪石嶙峋。
宁哀哀跃进山门,又被老大造父布下的阵法挡出来。
昆仑山下是熊熊烈焰迸发的炼狱。有道虚影睁开了眼,先幽幽一叹,才道:“你来了。”
被阻隔在山门口的宁哀哀道:“是我。当初斩道历劫,得知你这‘痴’成为主魂,我便明白你没有好下场。如今果不其然,连肉身都没了,仅剩的真灵还被他困在炼狱中,日夜受烈焰烧灼。明明在星空古路门前,却可望而不可及。”
“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数百年前,天机绝脉的人路过此地,告知我第二魂会在大一统时代结束后降临世间。我为了你尽快出现,亲手结束了我开创的帝国,消耗大量真气。如若不然,即使肉身献祭,我又怎会被困在这里?”
烈焰中的虚影不断被烧灼得消融,又不断重新凝聚,但青后楚观音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好似已不觉得痛苦:“而你转世,隐藏在一介凡者体内,连醒也醒不过来。若非她死得早,你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
宁哀哀面无表情,却讥讽道:“不是主魂,本难以觉醒。更何况那也不是一般人,她的下一代,也是域外天才斩道的第三魂。”
“哦?我在这里,已见过一个斩道的人了,来头很大。我现在奇怪,如我们这种太古神山出来的人,不应该转世在这种小位面。不知你说的那个,又是哪座神山的人?”
宁哀哀眸光微肃道:“五帝始山,宇宙圣地。”
“大荒!”楚观音语气突然惊了一惊,语气越发不解,“若是那里的人转世,这片空间承受不起,早应该崩溃了。”
宁哀哀道:“那就无人知道了。对了,他呢?”
楚观音沉默须臾,道:“他上一次从这道门出去,实力不够,没有走完星空古路,只见到无边的黑暗。最后他突破极道之境,再走古路,想来已抵达域外,见到我们的世界了吧。”
“是吗?那你可要当心,以他的资质,凡者肉身都能成就极道之境,到了域外,不知几多神山大教抢着要。或者北斗星域来人,将之收入门中,修炼起来几乎畅通无阻,成了‘洛书生第二’,一招灭传世大教也未可知。到时候,各大神山的玄女出手,你恐怕没机会了。”
楚观音的虚影散开,这一次隔了好一会儿才重聚。她道:“此番重回神山,我必杀他。”
宁哀哀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信与不信,你都得回到我这来。”楚观音莫名微怒,也许是因为自我欺骗的谎言被戳穿,“不要磨蹭了,末代皇朝守护者一直在附近。惊动他,在你我融合时打断,到时魂飞魄散才好看。”
宁哀哀刹那出手,一掌破开阵法,降于茫茫火海炼狱中。下一刻,宁哀哀脑中的第二魂被烧得脱离出来,面容扭曲,袅袅虚烟散在上空。
“剧痛如斯,你倒好似没有感觉?”第二魂声线已颤抖得十分厉害。
楚观音微笑道:“我痛了几百年,早已麻木。更何况,伤我的岂止这烈火?当更痛的伤口蔓延时,这些痛苦已不算什么了。你受不住,还是先与我融合吧。这炼狱只对真灵有效,形成肉身,就毫无感觉了。”
第二魂的虚影仿佛要被撕裂,闻言,来不及答话,立刻冲向楚观音的虚影。
宁哀哀茫然地伫立在炼狱中,盯着她们一言不发。
古昆仑外,另一座山峰之巅,一名老者蓦然跃下来,疾步奔向昆仑山,神色惊骇道:“怎么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变化?真灵之间也可以互相融合么?融合成功,岂非可以突破炼狱?不行,我不能让此事发生。”
他双手起势,大袖无风自动,整片大地都为之震动起来。
炼狱中的楚观音身形虚实变幻不定,眉头紧皱,担忧道:“他在发动炼狱杀阵,我恐怕来不及在这之前融合……”
昆仑山外。
造父厉声大喝道:“妖女!你亲手毁灭大一统王朝,如今又企图破阵而出,为祸世间,如何对得起东皇大帝的信任?你实在不配被封开国青后!有我一日存在,你就一日休想出来!”
气势磅礴的炼狱杀阵缓缓从地底生长出来,等到它将整座古昆仑封闭,就是将楚观音的真灵碾碎之时。
以往她可以出手,造父不能成功唤出杀阵。如今融合真灵,她不能有半点分神,只能等待。
楚观音凄丽且哀伤地笑了笑,没有辩解。
在别人眼中,是她辜负了东皇大帝的信任。可是,他辜负了她千年时光又怎么算。
她此时,只等待下一刻的新生,或者是死亡的降临。
杀阵迅速攀岩而上,即将封顶,却忽然由上至下被全部冰冻,寸寸龟裂。一道皎白的身影从半空踏冰而来,波澜不惊道:“造父,别来无恙。”
造父收势后退数步,皱眉盯紧他道:“是你,九族宁氏的小辈。你要助她?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开国青后,楚观音。”宁寂落地,轻袍缓带,漫步走向造父。
造父全身涌出恐怖的真气,冷冷道:“她不止是青后,更是大一统皇朝的罪人!是她亲手毁灭了帝国。你身为九族后人,不随我镇压妖女,反倒竟要出手助她?”
宁寂白发在风中飞舞,抬袖禁固造父四周的空间,领域全开,天地一片寂静。不止是声音的静止,更是真气的波动被强制平息。这就意味着……破不开他的领域,造父将束手就擒。
“我要她帮我一个忙,她融合时我来守护,这是一个交易,无关身份。”
造父强撑着他气势的压迫,疾速运转体内真气,口中道:“你可算是我这么多年来所见的九族最强小辈。虽然才第六重圆满,但真气早已触摸到了第八重的门,因你心中有执念,不能忘情,才迟迟无法突破。强大如你,还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不妨说出来,若我能做到,便替你做了,你不要插手这里的事。”
宁寂道:“昔年,宫氏后人为突破第五重杀身证道,选择了最危险,也最强大的一种方式进行突破——自我放逐。到了今日也没有醒来。我不能唤醒她。两国皇宫的密卷中记载,大一统时代,青后曾取心中血救醒突破失败的东皇大帝。若你可以,我也不介意。”
造父顿了一顿,也知道此事,只能莫可奈何道:“我做不到。或许有别的办法……”
就在此时,身后古昆仑山剧烈颤抖,地底仿佛有什么即将破山而出。
“她成功了。”宁寂回头看了看,平静地告诉造父。
昆仑山下,炼狱的烈火已渐渐熄灭。
两道窈窕的身影立在一起,席卷天地的气息从楚观音身上散发出来。她一步一步走到宁哀哀身前,微笑道:“我该叫你宁哀哀,还是紫薇神山的玄女蕣华?”
宁哀哀微微皱眉,疑惑道:“什么?”
“你的实力未到,虽是主魂,也没有觉醒。我的第二魂能来到这里,还要多亏了你。如此,便顺手替你唤醒记忆,送你踏入星空古路,以作酬谢。”楚观音抬手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宁哀哀脑中,柔和道,“待我回去,拜访紫薇山,再与你谈笑。”
☆、第63章 殷勤谄媚
金陵处于皇权争斗的漩涡中心,气氛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无极公主暗暗调集各方兵力入京,谢衍也命隐藏在天澜城外的大军从栈道进入会宣。
如今大军集结完毕,谢衍须亲自前往会宣布置一切。
行路过半,车驾在林中快速驶过。初春时节,树枝抽出了嫩芽,一地腐叶都已成过去。突然枝头有异响传来,队伍骤停,天堂手的两名黑衣剑客踏上枝头探查片刻,一群麻雀便纷纷扑腾着翅膀飞出来,大约受了惊吓。
“枝上无事。”二人落地,眼神异样地看向韩殊。
纵马走在前方的韩殊点了点头,眸光意有所指地环视一圈护卫队,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前行。
但他们前行的速度比之前要慢。
不久,攻击蓦地从四面八方袭来,瞬间形成一张大网笼罩车驾。与此同时,还有宫氏子弟与一干韦氏子弟出现。粗略一看,总有三四十人。
“结阵,保护主人!”韩殊立即高喝一声,退回谢衍的车驾旁,合力挡下突袭,全身戒备。
“没有用的,早知这一趟你不得不走,我们已在此处候你两天了。谢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宫渺义愤填膺地开口。
谢衍从车中挑帘出来,下车走至最前方,抬眼看向已成包围之势的宫、韦二族子弟,眉目虽然冷峻,但并不慌张,气度一如既往的从容威严。
他思忖片刻,平淡道:“这次不像是无极公主的主张。”
韦氏子弟大怒道:“你这奸佞之辈,何用公主殿下动手,我们宫、韦二族的子弟自然要为家主报仇!”
“嗯,宫韦二主的确是我手下的人所杀。”谢衍并不刨根究底,也不跟他们多说,直接挥袖让人动手。
生死只在方寸之间,战斗一触即发。
当一众韦氏子弟同时结印,有片刻控制了天堂手剑客的行动时,宫氏子弟趁机出手,齐齐攻向孤立无援的谢衍。
这一刻,只有他一人可以对敌。护卫队犹如虚设,只能眼睁睁看着攻击渐渐逼近。
然而谢衍冷静地立在原地,竟不躲不避,毫无出手的打算。
他连袖袍也未动。
“束手待毙?”有人疑惑地拧眉。
眼见攻击快要淹没了谢衍的身形,终于四周气流一阵波动,他左右突然浮现四道人影,一同抬袖接下所有攻击。
这四人正是谢、应、宁三族的子弟。
宫氏子弟见状也没有停手,仍然竭尽全力要置他们于死地。应余姚拔剑一斩鲲鹏虚影的袭击,又有一人从她身后转出来,击溃身后冲出的杀招。
丹薄媚一出手,顿时引起众人的注意,不止是她摄人心魂的外表,更在于一身令人侧目的实力。
她身后浮现的青铜鼎,以及幻化出来的巨大神禽虚影毕方,无不昭示出她的来历——这是应氏的人。
应氏年轻一辈,什么时候又出了个这样的人物?
“她是应氏的哪一位?怎么从未见过。”
“听闻近几日应四爷遗落在外的血脉找到了金陵来,名叫应离祸,莫非就是她么?但这很说不通,岂有才领悟毕方秘术就已达到如此修为的?”
“应四爷原本是应氏天骄,只是后来有了魔障才阻碍了突破。若真是他的后代,天资惊人一些也不奇怪。”
宫韦二族子弟交谈解惑,又殊死挣扎一阵,见实在没有机会了,只好罢手撤离。
谢衍本没有在意是三族的哪些子弟来了,只在上车时不经意回头一瞥,恰对上丹薄媚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双手抱臂立在杂花之间,裙裾浮动,身后毕方的虚影还未散去。
谢衍见到她,眸光中不知名的情绪几番变化。他停了一停,最后又下车,皱眉冷冷地盯过去。见她也不开口,谢衍便冷笑一声,神色平淡地从身旁黑衣剑客手中取过一柄剑,拖在地上慢慢走近,口中道:“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眼前?”
丹薄媚目光落在他手持的剑上,须臾又转上他的脸,哂笑道:“我可是来救你的。谢公子,你这样不好吧?”
谢衍脚下一停,将剑猛地架上她的肩,深邃的瞳孔暗潮涌动,然他又不见喜愠,让人不能推测他此时的心意。只听他道:“对一个要置我于死地的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抬剑,天堂手的人也立刻将丹薄媚团团围住。霎时此地杀意凛然。
三族子弟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两人,突然就拔剑相向,只能愣在原地,静观其变。
她仍然在笑,潋滟的丹凤眼好似一汪湖水,要把人的神智吸进去。
丹薄媚为自己辩解道:“谢公子,误会一场。我彼时一心寻亲,不知招惹了什么门派,又被人追杀。想起你曾与我有不愉快的记忆,生怕你泄露我的行踪,不得已才要灭口。如今我已回到应氏,又知道是与谢氏联手,当然一心都为你着想。过去的误会千万一笔勾销,好么?”
谢衍看她笑得一脸不真诚,总疑心她随口胡说八道。但是她胡说八道他也没办法,事实真相如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他懒得跟她纠缠这件事。无论如何,她手上的毕方秘术是不假的,身边的应氏子弟也不是假的。大抵暂且可以放过。纵使他不相信,现在也最好不杀她。毕竟三族联手,他不能无故杀盟友。
且看她实力与身份,想必也很受应氏看重。莫名死了,在这个节骨眼,总不是好事。
谢衍盯她少顷,闭了闭眼,不想理她,一把将剑扔回黑衣剑客的剑鞘中,转身回了马车上。
丹薄媚于是得以同众人随行,一路敛眉静静地注视前方。只是她心底在想:还把剑架在她肩上,弄脏她衣服,真是有脾气。也不怕他现在高高在上,总有摔下来的时候。那时才有他好看的。
马车中。
紫衣侍女见谢衍放下帘子,面色颇为高深莫测,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道:“主人,怎么了?”
“回头,让他们注意一下应氏的人。”谢衍皱眉,右手摩挲一只精巧的玉质三足小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