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凤云飞与她亦有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妙情缘,凤云飞爱重她,娶了她之后连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二人恩爱数年,如今却只为她不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去换小姑子的荣华富贵,就被她报复作践至这步田地。
但是凤云飞都无可奈何,方氏又有何法?只是如今方氏沦为贱妾,凤云飞却官运亨通,又娶佳人,却不知他的心里到底是苦是甜。
卢静嫁到凤府之后,依然不改冷情冷面,凤云飞日日对着这样一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竟渐生求而不得的切切爱意。及至卢静怀孕,更是欣喜非常,比之当日对待方氏更加用心了。
谁知他满心期待的这一个孩子,竟然未及落地就被祸害了去。人证物证确凿地摆在面前,无不指向他曾经的妻子,方绮文。
“夫人,方氏她……跟了我数年,她向来不是这样的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凤云飞坐在椅子里,满面的不敢置信。
卢静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老爷的意思,是我自己拿了自己的骨肉去陷害一个贱妾?”
“不,夫人,我绝无此意!”凤云飞急道,走到床边拉住卢静的手。
卢氏淡淡地撇开他,道:“我早说了,你既娶了我,我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绝对不想看到后宅里还有其他女人。你非说方氏于你有恩,不愿意动她,如今她却祸害到我的头上,我却不能姑息了。凤云飞,你只说一句话,到底是留她,还是留我?”
见凤云飞不语,卢氏又道:“我不知道方氏与侯夫人之间有什么龃龉,但我冷眼看着,侯夫人对方氏是恨之入骨了。你是云宁的哥哥,她又如此帮衬你,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方氏冷了她的心?何况云宁向来仁善,方氏犯错之后,她将照棋抱给我,还嘱咐我要将照棋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她对凤府这样用心,你难道却要让她伤心吗?”
凤照棋便是那双生子中的次子,而他的长子如今被凤云宁指鹿为马地说成是女儿,跟着方氏一起被关在偏院,小儿子却是养在卢氏院里的。
凤云飞张口结舌,愣怔半晌,最终却是长叹一声,坐了下来,揽住卢氏。
卢氏苍白美丽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
次日一早,一辆青油布的马车从凤府偏门里驶了出去。方氏面色惨淡地坐在车里,怀中抱着香甜沉睡的小婴儿。
两个面容尖刻的婆子坐在一边,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方姨娘,依大爷和大夫人的意思,本要将你休弃,连同你的贱种一同赶出府去。是安国侯夫人仁义,这才将你留下。只是送回老宅到家庙里赎罪。至于你的“女儿”,侯夫人也吩咐了我们二人代为照看。我二人手底下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个个都是京城千金之中的佼佼者。姑娘毕竟是大爷的女儿,将来也要喊大夫人一声母亲,我们自会好好教导,姨娘可以放心。”
方氏麻木的神色这才还转一分,气得浑身发抖,抱紧了怀中的婴孩。
“他不是女孩,他是男孩子!他是老爷的长子啊!姑奶奶已经害我至此,她到底还要怎么样?!她到底还要怎么样啊!”方氏泪水流了满脸,顺着削瘦的下颌滴滴坠落,“说我害了卢氏,休我出府也好,赶我离开也好,怎么都可以,我带着孩子走还不行吗?为什么还要把我们留下来这样作践?”
婆子冷笑道:“方姨娘这话说得奇怪,你生的是女儿,不是那一晚上你自己说的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男孩了你说了谎已经被贬为贱妾,整个京城的官眷世家都知道了,如今你还敢胡言乱语?你犯了错,冲撞了大夫人,合该你受罚。侯夫人如今保下你,还着我们二人好好教导“姑娘”,如今满京城谁不说我们夫人仁义良善,到你嘴里竟成了作践?果然是商人之女出身的贱妇,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方氏闻言,心中绝望无比,除了嘶声大哭,用泪水宣泄心中的冤屈愁苦,再无别的办法。两个婆子听着她的哭声,嘴角俱是露出一丝冷笑,惬意地闭上眼睛,靠在马车壁上。
小小婴孩也被吵醒,睁开黑溜溜的大眼睛,入眼的便是一片晃动着的青色油布的车顶
叮铃铃
闹钟疯狂地响了起来,一声紧赶着一声。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从杂乱的薄被下伸了出来,摸索着关掉闹钟,又懒懒地耷拉到了床边。
体型庞大的德牧犬顶开卧室的门钻了进来,一条大尾巴摇得飞起,冲到床边一下一下地舔着那只好看的手。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整洁明亮的天花板,出神地怔了好大一会儿,眼前似乎还晃动着梦里的那方青油布车顶。
半晌之后,萧御才低吟一声,抬手捂住额头。
“又是那个梦啊……”
从他二十岁开始,这个梦就几乎夜夜造访。多年以来那个梦境一次比一次更长,一次比一次更真实,如今已经真实到他几乎能看清楚梦里落叶上干枯的纹路。
每一次醒过来时,萧御甚至快要分不清楚哪一边才是现实。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孰真孰幻?没想到他竟有幸经历上一番这古代大哲学家述之文字的神奇体验。
身为医生的萧御知道这个梦不同寻常,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只是做了大大小小无数个精神测试,除了证明他是个意志坚定过于理性的一个人之外,他的精神状况实在比大部分人都要好。
既然现代科学下的精密仪器都查不出什么问题,萧御也就索性放手不管了。这个梦并不影响他的睡眠,也不会让他感到疲惫,那就当看了一场冗长琐碎的电影好了,甚至他梦境里那富贵世家的陈设摆放比许多电影里都精致真实得多了。
身上一沉,他养的德牧已经热情地扑了上来,冲着萧御一阵乱舔。
“毛毛别闹。”萧御挥着手推开它,起身下床。
好吧,这里确信无疑是现实了,萧御无奈将一手口水蹭到毛毛的脖子上,反惹得它更欢脱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这里可是他工作五年才攒够首付买下来的市区豪宅,按着自己的喜好装修得简洁干净又明亮,要是做梦的话他一定不让自己在梦里还背着二十年的房贷等着还。
起床冲澡刷牙,裹着浴巾去准备自己和宠物的早餐。吹发换衣完毕,早餐也就可以上桌了。
萧御拿起自己的杯盘,毛毛叼来自己的大花碗,一人一狗各自用餐完毕,萧御洗了碗,拿起包走到门边,又和毛毛腻歪了几分钟,这才出门上班去了。
两条单身狗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萧御开着车到了市中心人民医院,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乘电梯上到干净明亮的新门诊大楼七层,在更衣室里换上白大褂,别上名牌,戴上银边平光镜,对着镜子理了理一丝褶皱也无的衣角,这才大步地走了出去。
“萧主任好。”
“萧主任早上好。”
一路上收获无数问侯,萧御淡笑点头回应,小护士们在他身后红着脸颊笑闹成一团,都在争论着萧医生刚才是对谁笑了。
刚至而立之年的天才医生,又是单身,有房有车,脸蛋儿俊美身材修长,简直就是符合女人各方面幻想的金闪闪的一枚钻石王老五。
“也不知道萧医生将来花落谁家?”一把年纪的护士长也忍不住春心荡漾地捂着脸颊叹息一声。
萧御走到办公室,趁着电脑启动的时候泡了一杯咖啡,先将分管病患前一晚的情况浏览了一遍。8点一到,科主任、主诊医生、住院医生集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地查房去了。
一进病房,众位医生立刻感到数道视线瞬间聚焦过来。那跟普通的病人注视医生的视线又有些不同,里面的温度可是明显热情得多了。
饶是已经年过半百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胸心外科主任至今都还无法习惯。
咳,这是好事嘛,至少让病人心情愉悦,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不是么。
主任背着手轻嗽一声,很有眼色地退后一步,把站在他身后的萧御露了出来。
“小萧啊,今天还是由你来询问病人。”
“好的,主任。”萧御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走向病人。毫无例外地,每一个被问询到的病人从八十岁的大爷老太太到八岁的正太小姑娘无不喜笑颜开,配合度极高。
所以说长得好看真是极有用的,有再大的怒气,看到那张漂亮的脸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多么和谐的医患关系啊!科主任欣慰地看着,感觉眼角都湿润了有没有!
九点开始有两台早已预约好的手术,下了手术台已经到了下午三点,萧御回办公室订了一份外卖,等餐的时候看到科主任走到他的桌子前面,搁下一张金灿灿的请柬。
第3章 大梦初醒
主任用手指点了点请柬,笑呵呵地道:“小萧啊,下周市里有一个纪念反法西斯胜利一百周年军事医疗体系的会议,就由你代表我们科室去参加会议吧。”
萧御收起请柬:“好。我会认真准备的,李主任。”
李主任笑眯眯地点点头:“小伙子,我相信你的能力。”说完便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了。
晚上十点,萧御下班回家,洗漱完毕爬上床,抱着笔记本翻看起医案资料。
只翻了几页,困倦就一阵阵地涌了上来,眼皮也越来越沉,萧御将笔记本放回到床边的桌子上,身子一软钻进柔软的薄被底下。
笔记本屏幕上是一幅旧派法国绅士的油画画像,画像的下面写着“向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勇气和奉献精神致敬”……
意识渐渐沉睡下去,脑海中的某一部分细胞却渐渐活跃起来。搁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微微一动,萧御纤秀的眉头微微皱起,双眼紧闭,睫毛却轻快地颤动起来。
趴在床边的毛毛猛地直起身来,有些不安地呜咽了两声,跳到床上趴在萧御身边,一双湿润的眼睛紧紧盯着主人。
不知从哪里发出的莹光,缓缓地萦绕在萧御身边,先是像雾一般,又渐渐凝成一缕缕的光带,将萧御温和地圈在光带中央。毛毛却是越发不安起来,凑到萧御身边又拱又舔,想要将他弄醒。萧御仍旧紧闭双眼,没有一丝要清醒的迹象,那光带却更加耀眼起来。毛毛豁地站起身来,弓下身体对着那光带龇着牙齿低低地咆哮,跳起来又扑又咬,汪汪地连声凶叫起来。
不过几秒钟之内,那光带猛然大涨,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它的内部,七彩变幻的光芒透过窗户传射出去,在天边照映出变幻莫测的霞光来。
这一幕被那些夜不归宿的人群看见,纷纷拿出手机仰头拍摄,一个十几秒的视频倾刻间在微博上传播了数万次,大半夜地上了热门头条。
一分钟之后,霞光散去,众人不需再抬头看天,开始在网上展开激烈的讨论。
而在那霞光起源之处,光线暗淡的卧室里一切又都恢复成了平常模样,只有那张大床上,萧御连同那只威武高大的德牧一起,消失不见了。
青色斑驳的高墙内藏着一座小小的院落,院子正北面有三间上房,左右还有东西厢房,十字白石路交叉在院落中央,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立在小院的门边,亭亭如盖的树冠几乎将整个小院掩在下面。
此时正有几个婆子和小丫头都在廊下坐着,小声地唠着闲话,满院子杂乱萧条的落叶却无人过问。
东侧耳房的窗户半开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布衣荆钗的“少女”坐在窗边,托着下巴望着树顶发呆。
“少女”略显纤瘦,一张面庞却长得十分明艳,五官秀丽分明,眉目间却显出些不同于普通少女的英气来。
她身量修长,手长脚长,看上去比寻常的同龄女孩要高出许多。
窗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画着大半个“正”字,少了最下面的一横。
少女拿起毛笔,歪歪斜斜地添上最后一划,将笔一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五天了。
从他莫名其妙苏醒在这个世界至今,已经过去五天了。
萧医生觉得好生郁闷。
这里竟然是他从二十岁开始便经常梦见的那个世界。
从前他是上帝视角的旁观者,他可以冷静地俯视着这个世界,观察着每一个演绎着悲欢离合、阴谋阳谋的角色,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他对这个世界全知全能。
而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其中一员,且他这位原身的处境实在不妙。
身为这个梦境的缔造者和观察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小少年的遭遇了。
少年名叫凤照钰,他的父亲便是在太医院任职的凤家三房庶长子凤云飞,他的母亲便是被由妻变妾的方氏。他的姑姑凤云宁自私自利,为夺权势不择手段,因为方氏不愿意将幼子送给她争宠而迁怒于母子二人,不但要欺辱方氏,还让他小小年纪被送回凤家老宅寄养,充作女孩长大。而他的孪生弟弟被留在京城的凤府里,由凤云飞续娶的卢氏教养长大。萧御尚不知道凤云宁故意分开他们兄弟二人是打的什么主意,总之她不会有什么好心罢了。
如今这个小少年的身边,有继母卢氏派来老宅、名为照顾实为看守他的凤三夫妇,还有凤云宁派到他身边监视他的两个婆子。
这处境,怎一个闹心了得。
现在他却接管了这样一个身份,甚至还继承了凤照钰小少年的记忆。
人类独一无二的记忆使得一个个体区别于其他个体,如今他萧御却仿佛经历了两个截然不同而又同样真实的成长历程。有时候一梦醒来,他恍然间几乎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萧御还是凤照钰。
到底这里是梦,还是曾经那个令人仰慕的精英医生才是一个美好的期望?
亦或是两者都是真实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个世界竟在他的身上出现了重叠?
萧御醒来之后的这五天内,都在不由自主地思考着这样一个深刻的哲学以及时空物理学的问题。
毕竟原身被软禁在这座偏僻的小院子里,连一步也难迈出去,萧御至今还没见过这小小院落之外的景致。对于未来会如何他一无所知,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他暂时也没有其他的途径可以打发时间。
“姑娘,吃饭了。”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小丫头拎着食盒走进来,手脚麻利地把饭菜摆上桌。
萧御第一次听到“姑娘”这个称呼的时候差点被口水呛过气过,现在他已然能够很坦然地面对这个称呼了。
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全赖那个凤云宁的手段,小少年凤照钰从凤家三房的长房嫡孙变成了庶出的长孙女,如今凤府的下人见了他都要唤他一声“大姑娘”,在弟妹面前他是“大姐姐”,出了凤府他就是“凤家大小姐”……
天啊,这个梦简直越来越可怕了。萧医生痛苦了揉了揉额头。
而且来到这个世界变成凤照钰之后他才发现,居然连凤照钰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他其实是男儿身。这一定又是凤云宁的手段。如果他没记错,连凤云飞的继室卢氏都以为他其实就是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