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天的路程,落脚的地方叫梅来镇,刚进镇口时遥遥就可以看到鸿宴楼巍峨耸立的楼阁,无疑是镇上最好的酒楼。
苏青从马车上下来时,只觉一阵的腰酸腿痛。顾渊能开窍固然是好,奈何他自己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塌上小寐,她半伏在他身上偏是不敢多动半分,迷迷糊糊地一觉睡醒,姿势还是原来的姿势,四肢却已经僵硬地不能自控了。
顾渊一行人走进楼中,可谓前呼后拥,排场甚大,但再一想这人平日里的身份做派,恐怕还已经算是格外低调。
蔺影三言两语包下了一楼的整个后院,惹得掌柜的眼睛都笑成了两条狭长的缝,连连招呼小二要好生接待。
苏青跟在顾渊身后走着,经过几道长廊水榭,见他脚步不停地进了屋子,她才在门口停住步子站了片刻。回头看向蔺影,忍不住问:“蔺公子,奴家住在哪里?”
尚未听到回答,顾渊的声音就从屋内传出:“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蔺影的嘴角闻言微微一触,像吃了只苍蝇一样看了眼苏青,朝屋内指了指:“你现在既然是老爷的宠妾,自然是跟老爷一起住。”
苏青:“……”
天算不如人算,这种让人无法琢磨的言行举止,还真是让她长了见识。
几乎是被蔺影一把推进了屋里,苏青站稳身子,眸光扫过屋里的摆设,最后落在桌前的那个人影上,抿紧了唇,露出踟躇的神色来:“老爷,奴家不卖身。”
顾渊闻言抬头看来一眼,不予评价,只是又默默地挪开眼去。
苏青准备好的后话忽然就噎在了那里。
有句话说得好,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她原本是想装一把矜持,来一套男人都喜欢的欲拒还迎的戏码,然而顾渊的这幅神情,走的又是哪门子套路?先是把她叫来同屋而眠,现在又摆出一副压根就没把她放眼里的神态,这是准备给她演柳下惠坐怀不乱的那套不成?
正琢磨,顾渊随手丢来一个包裹,吩咐道:“拿去换上。”
苏青打开,只见是一件朱红色的锦缎琉璃镶金衣,这要穿出去随意走上一圈,恐怕会比惊才艳艳的戏子更要惹眼不少。
顾渊这种掌权者的眼光,实在让她感到有些惶恐。
抱着衣衫犹豫了半天,她忍不住讷讷开口:“老爷,奴家觉得这身……”
顾渊的视线淡淡扫来,清冷地没半分多余情绪。
苏青的话语一滞,咽下了后头的话,默默转身走去屏风后头更衣。
梳妆完毕,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她只依稀感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俨然像极当初那只被她千刀万剐的大花公鸡。
别别扭扭地走出来,顾渊抬眸在她身上一眼扫过,淡淡地点了点头:“不错。”
苏青深沉且凝重地也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记下,原来摄政王喜欢的是这种口味。
梅来镇虽然是个小地方,鸿宴楼的生意却是格外兴隆,入夜时分,更是灯火通明。
苏青跟着顾渊走入大堂,分明感受到周围顷刻间投来的视线,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他。然后被顺势的一揽,就又被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姿势暧昧异常。
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顾渊很是习以为常,慢悠悠地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
指尖漫不经心地扰动着她的发线,唇角依稀是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副纨绔不羁的神色,与平日里判若两人,食指轻轻地挑起她的下颌,他的话语淡淡:“斟酒。”
苏青摸不透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自己现在这身行头已经招摇至极,倒也不在乎会不会更加惹人瞩目,干脆笑颜婉转地取起酒壶将酒杯满上,纤指捻起送到顾渊唇边,语调尽是妩然:“老爷,奴家敬你一杯。”
佳酿随着微启的双唇渐渐融入喉间,顾渊眼里有什么微微一晃,就被垂落的眼睫盖下。
这番春|色旖旎的场景,早已惹得周围一阵议论纷纷。投来的视线里有惊叹、有不屑、也有倾羡,顾渊却是在这般万众瞩目下泰然自若,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倜傥的富绅风情,分毫没有平日里让人难以逼视的深沉气质。
然而苏青撩到最后,却觉得有些索然无趣了。
要知道一个戏子觉得最有成就感的,无疑是引得自己的观众一同共鸣。但如果自己勾魂的对象一副理所当然配合自己演戏的态度,任谁都会感到兴致缺缺。
更何况最要命的是,自己眼前的这人偏还有种隐隐要反客为主的趋势。
看这只不安分地随意搁置的手,这浅醉迷离的神情,以及微敞慵懒的衣襟,甚至让她一度有些错觉,现在的情形不论怎么看,都摆明是他在勾引她吧!
苏青难得地产生了一股挫败感,漫不经心地又倒上了一杯酒,结果头顶上落来顾渊有些不悦的声音:“认真些。”
看了眼那微蹙的眉心,在深凝的注视下,她又不得不提起精神,一手搭上他的腰间,往那宽广的怀抱深处依偎上几分。
这种一饱手福的机会搁摄政王身上可是千年难求,且不说这人到底出于何种目的演的这一出,现在反正是人家主动要求让她去占他便宜,要是浪费实在是暴殄天物。
一顿饭没吃上多少,豆腐倒是吃了个饱,苏青挽着顾渊的手心满意足地往后院走去,就见店小二一脸讨好地凑了上来,视线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这位老爷晚上可千万要注意门户,近日来我们镇上不大太平,尊夫人如此万中无一的样貌,恐怕会引来那嚣张的飞贼。”
世间小贼千千万,要谨防偷香窃玉的却只有一种。
苏青不由看向顾渊,却见他微迷的双眸里没过多的情愫,也不知有没有将小二的提醒放在心上,摆了摆手,就挽着她走进了院子。
背后的视线刚隔断,他面容间的风流纨绔顷刻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不识喜怒的神情。
才刚走入,蔺影就迎了上来,道:“老爷,人手都已经准备妥了。”
顾渊点了点头,视线从苏青的面容间落过,语调和缓地仿似在说几时吃饭般,平淡无痕:“你今晚跟我睡。”
轻描淡写间,就从跟他“住”过度到了跟他“睡”。
苏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身霍地一片僵硬。
顾渊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就是要抓住那个镇上不知什么时候莫名就得罪到他的采花贼。
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这抓人的过程部署中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既要跟她一起睡,又要用这种丝毫不兴奋甚至毫无起伏的语调来进行表达。天可怜见,这种完全不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的表达方式实在让她感到很受伤好吗!
重点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猎物,从头到尾让她有些混淆,已是不记得第几次反复地询问自己,现在特么到底是谁在勾引谁!
顾渊没有留给她过多的时间,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苏青忙不迭也抬脚跟上,追问道:“老爷,您当初决定带上奴家,一开始就为了勾那采花贼?”
顾渊淡淡地“嗯”了声。
果然不是因为看上她才貌双全什么的……苏青有点挫败地瞥了他一眼,又问道:“刚才堂里这样演完一场戏,就真的能引那个飞贼上钩吗?”
顾渊的步子未停:“你觉得呢?”
苏青一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老爷英明,以奴家的样貌,想必那采花贼定会按捺不住。”
顾渊看了她一眼,不予评价。
苏青低头暗自纠结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问出了口:“老爷,既然一切是为了抓那飞贼,我们今晚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顾渊刚迈进屋子的一只脚生生顿在那里,隔了片刻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半晌,启唇反问:“你说呢?”
他的眼里有淡淡的低光,就那么一落而过,就仿似足以浇灭心底蹿起的所有萤火。
苏青心头骤然一跳,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一低头默不作声地从旁侧钻进了屋,心里忍不住默默垂泪:实在太过禁欲了,根本无从下手啊!循序渐进,还是循序渐见吧……
☆、第12章 绑架
就在苏青捶胸顿足之际,顾渊也走入了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他的视线从身上扫过,吩咐道:“更衣。”
苏青一日下来心里也基本已经麻木了,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替他解开腰带,烛火旖旎中忍不住在这样好看的侧容上微滞了视线,开口打探:“老爷今晚要抓那采花贼,在外布置了多少人手?”
顾渊答道:“三人。”
他的语调平淡至极,苏青闻言却是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由抬头:“老爷有如此大把握,光凭三人就足以抓住那个飞贼?”
顾渊道:“本就要他将你带走,捉他作甚。”
“……!”
苏青不禁有些花容失色。
听顾渊的意思,故意造个严防的假象却不准备抓人,偏还要她来当这个鲜活水灵的诱饵,这分明是准备彻底卖了她!一旦落入那采花贼的手中,*事小(确定?),万一恰好遇到个变态,被先奸后杀了可怎么办!奴家实在做不到啊!
也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她惊恐的视线,顾渊背对着她,声色甚淡地道:“你没有其他选择。”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却是断绝了她所有的后路。
苏青神情木讷地替他脱下衣衫,露出背脊优美的弧线,每一寸肌肤都显得格外恰到好处,奈何此情此景实在让她有些无心观赏。心情沉重地伺候完更衣,满心却是今早弘子宁的话语——只是苦了这位姑娘了。
苦,确实是苦,心里苦!
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趁着顾渊不注意,苏青偷偷地从行李里掏出一件东西,默默藏进了衣袖里。
顾渊坐在桌边翻开了一本书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待你被那飞贼带走后,多留心找个人。此人姓‘柳’名‘芳华’,十八左右的年纪。”
苏青默默地应了声“是”,心里却是凄楚无比。好端端地要被迫去招惹那个采花贼不说,那么艰险的情况下她首先要考虑的还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要去找一个人!更让她有些无法接受的是,柳芳华,听这名字,还特么分明是一个女人!
同样身为女人,待遇差距怎就这么大呢,莫非是这位王爷的老情人?
她忍不住斜眼打量顾渊,却从那面容间看不到分毫焦躁急切的情绪,顿时又拿不准主意了。这么兴师动众深谋远虑地去寻觅的女子,难道不应该是他的心上人吗?怎么这副神态看起来,却又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一样……
顾渊被她打量地有些不悦,从书中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的人,没有留在我身边的价值。”
苏青一琢磨这话中的含义,稍稍有了些精神:“老爷的意思是,只要奴家替老爷找到了人……”
顾渊道:“留你在我内院中做事。”
苏青的眼睛顿时一亮。这正是她想要的!
顾渊又将注意投在了书卷中,不再说话。
烛火旖旎,映着他的侧颜惑人至甚。苏青静候在旁边伴他品读,不时替他倒上一杯清茶,两人的身影投落在窗扉间,甚有一种相敬如宾的协调感。
顾渊偶尔抬眸,娴静淡然的身影落入眼中,被垂落的眼睫淡淡覆下。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苏青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遥遥听着外头打更的声音,不由有些失了耐心。正欲靠口询问,却在外面隐隐泛起的动静下堪堪滞住。
来了!
顾渊的眼里有什么一掠而过,随手又漫不经心地翻过一卷书页。
苏青听到外面远处愈发清晰的动静,假意诧异了一下,惊呼道:“老爷,外头是怎么了?”
顾渊依旧看着书,显然有些懒得同她搭戏。
苏青难免感到有些无聊,替他又斟上一杯茶水,忽然觉得手上的力量微微一软,险些有些握不住那壶柄,心里便骤然咯噔了一下。
这种疲软的感觉很快从四肢漫布上了全身,临昏迷之前,她看到顾渊抬头与自己对视了一眼,在那深邃了然的视线下,她也不经意地露出了一抹哂笑,便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知觉。
分明已经是被人彻底用烂了的伎俩,现在的采花飞贼居然还在用老套的迷药,简直土气!
迷迷糊糊中,有个人影如鬼魅般掠进了屋子,烛火微微一闪,便将她轻轻巧巧地抗在了背上,从窗棂一跃而出。
夜色在此刻之后,彻底静下。
苏青从昏睡中转醒的时候,被一股子霉味呛得一阵连连咳嗽。周身由一层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麻布紧紧裹着,侧躺在榻上,双手在身后用麻绳牢牢捆住,耳边隐隐是诺有若无的啜泣声,显得格外此起彼伏,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