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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开纱帐,唐瑜摸黑穿上鞋,刚从被窝里出来,有点冷,唐瑜系上一条斗篷,慢慢地往窗边走。越来越近,那半个多月的相处也越来越清晰,她好像看到了他或冷漠或戏谑或疼惜的凤眼,好像听到他一声又一声的瑜儿,还有湖面上蜿蜒的灯桥,满天晃动的繁星。
    她停在窗前,呼吸轻地像天上飘下来的第一朵雪。
    他感受到了,紧挨着雕花木窗站着,低声唤她,“瑜儿……”
    唐瑜心狠狠颤了下,太久没听他这样喊,强烈的悸动过后,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怎么能不陌生?毕竟许久没见了,也许习惯后,这种陌生感会一日日加重,直到最后,彻底忘了他这个人。她是这样,他大概也有一样的感受吧?
    日久生情,久别生疏,人总是会往前走。
    心跳渐渐恢复,唐瑜垂眸,小声问他,“有事?”
    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宋钦不自觉地笑,他抚上窗棱,想的是她顺滑长发,是她细腻小手,“瑜儿,开窗,我想看看你。”
    唐瑜苦笑,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再动听再蛊惑的情话也不会撼动她,见了就会更想,不见还能少些牵挂。她转过身,靠着窗台,冷漠地劝他,“我说过,我不会见你,王爷的心意我领了,道理我都跟你讲过,求王爷放我安安生生地过,以后别再做这种夜闯侯府的事,传出去,我再无颜面见人。”
    屋里烧着地龙,屋外只有刺骨的冷风,可小姑娘冷冰冰的话,比冷风还冻人心肠。
    就算知道这些都是她装出来的,她有她的苦衷,宋钦还是苦涩不已。看着眼前的木窗,宋钦很想一把推开,很想将狠心伤他也伤她自己的小姑娘抱到怀里,尽情地疼爱,化解几月不见的刻骨相思。
    但他不能这样做,这样解不开她心底的结。
    “看在我身上有伤还要过来见你的份上,瑜儿,你开窗?我只看一眼,看完我就走。”额头抵着窗,宋钦近乎低声下气地求她。
    唐瑜仰起头,有什么从脸上滑落。那么担心他,真有机会问个清楚,她却不能让他知道,“你走吧,我不会见你,你不用再白费口舌。王爷,你现在走,我会很感激,你继续纠缠,我怕我会再度对你生厌。”
    “你就真的宁可做老姑娘也不肯嫁我?”他重重砸窗,前一刻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满腔怒火,隔着窗传到她耳中,化成利箭,准确无比地扎在她心口。
    唐瑜闭上眼睛,“不嫁,王爷再来逼我,明日我变削发……”
    “削发为尼,你以为本王非你不可?不过是你貌美倾城,本王得了你身子,舍不得罢了,娶回家夜夜享受,好过白白浪费一位美人。”宋钦冷笑着打断她,俨然又变成了最初对她言语凌辱讽刺的摄政王,“唐瑜,你记住,本王许你王妃之位,是你不识抬举,再三拒绝本王。好,你安心当你的老姑娘,明日本王便物色王妃人选,将来本王洞房花烛,你独守空闺辗转难眠时,别怪本王没给过你机会。”
    说完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唐瑜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以为他会说软话纠缠不休,她都想到了更狠的话拒绝,可他……
    无力地蹲到地上,唐瑜紧紧捂着嘴,但还是有呜呜的哭声传了出来。
    他说的是气话,还是他当真那样想她的?说娶她只是因为不想浪费她的容貌,一次次深夜相拥只是因为享受?难道他的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难道她错付了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再三求他放手,他这不是放手了吗,还说要娶别人……
    抱住膝盖,唐瑜蜷缩在窗下,难受地好像要死了,被他挖走了心,再踩在脚下,碾碎。
    小姑娘伤得肝肠寸断,没听到那人去而复返,她坐在地上靠着墙,宋钦也席地而坐,听她极力忍耐的哭声。如果说他的那些话是刀子,她的呜咽就是绳索,缠在他心上,哭一声紧一下。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想闯进去抱着她赔罪求她别哭了,里面的哭声忽然停了,宋钦紧张地抬起头,万籁俱寂,听到她深深吸气,离开了窗边。
    宋钦苦笑,小姑娘吸气做什么?她以为吸口气,再呼出来的时候,就能把他一起赶出来?
    休想!
    ~
    摄政王肩上受伤,在王府休养三日,便带病上朝了。
    这日散朝,宋钦在政和殿批阅奏折,太监弯腰进来传话,“王爷,皇上与太后娘娘来了。”
    宋钦讶异地看他一眼,示意他去请人,他手持朱笔,继续忙正事。
    太后一身淡雅宫装,领着小皇上进来,就见宋钦低头坐在御案后,眉眼冷峻,醉心忙于朝政。二十七岁的男人,五官有几分酷似先帝,却比先帝更俊美,浑身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帝王霸气,不容拂逆。
    可他不是皇上,她的儿子才是皇上。
    “皇叔肩伤可大好了?”太后坐到一旁靠窗的榻上,以嫂子的口吻关心道。
    宋钦边批字边淡淡回她,眼也未抬:“一点小伤,不劳太后挂念。”
    他一直都是这种态度,太后习以为常,摸摸小皇上的脑袋,聊家常般的叹息道:“皇叔,按理说,以你的年纪,做什么都无需我这个嫂子操心,朝廷的大事,有你辅佐皇上,我十分放心。只是你看你,到现在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皇叔身体康健,侍卫小厮伺候就够了,但皇叔身体抱恙,那还是早点成亲,让王妃近身照顾才好,成了亲,就是家人了,论精心照顾,哪是下人们能比得上的?”
    唐瑜把柳嬷嬷当长辈敬重,有什么心里话都告诉柳嬷嬷,柳嬷嬷送进宫的密信中就提到,宋钦对唐瑜动了真情,几次承诺迎娶唐瑜为王妃,只是唐瑜心系卫昭,死活不肯,宋钦舍不得逼迫美人,便放唐瑜回府,估计是存了徐徐图之的念头。太后与宋钺商量过了,决定帮宋钦促成好事,再暗中指使唐瑜,再来一次万无一失的美人计。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当宋钦的及时雨,宋钦那么聪明,绝不会放过这光明正大迎娶唐瑜的机会。
    太后期待地望着宋钦,眼看男人终于停了手中朱笔,太后轻轻一笑。
    宋钦放下笔,第一次正眼看向太后,“太后是有合适的人选了?”凤眼里藏着一丝怀疑。
    太后明白,宋钦肯定误会她要安插自己的人给他当王妃了,毕竟以他们的关系,谁突然对谁好都不正常。她平和地笑,坦坦荡荡地道:“我深居宫中,见过的贵女不比皇叔多多少,皇叔平时可有中意的女子?有的话,是时候将人家娶回府了,不然咱们大办一场,把京城年龄合适的官家闺秀都叫进宫,替皇叔选秀?”
    宋钦垂眸思忖。
    太后耐心地等着。
    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那个面冷如霜的男人低下头,拿起笔,写了几个字,才低声道:“那就劳烦太后替本王操持罢。”声音缓和了许多。
    太后露出适度的惊喜,“太好了,皇叔总算松口了,不然皇叔迟迟不娶,我这个嫂子也难辞其咎。那这样,就从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家女中挑选,如何?”
    宋钦点点头。
    当天下午,太后的懿旨就传到了礼部,着礼部即日为端王安排选秀一事。礼部尚书也是宋钦的人,收到懿旨,先去政和殿请示正主,证实王爷确实有心选秀,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准备了起来,命人去各府传旨,同时登记秀女名册。
    懿旨来的太突然,礼部动作太快,唐瑜领着琦哥儿去前院接旨时,才得知是宋钦要选妃。
    端王选妃,唐琳面现喜色,唐瑜的心,却陡然空了。
    就算宋钦是赌气,他真的选妃了,也就是真的要与她断绝关系,要忘了她。这明明是她期待的,如今真的盼到这一天,唐瑜只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又死了一次。她不想进宫参选,不想去看他选别的女人,但负责登记的公公不知道她与宋钦的恩怨,一切按照旨意办事,将她与唐琳的名字都记了上去。
    送走礼部这行人,唐瑜失魂落魄地回了梅阁。
    多可笑,她想嫁他却不能嫁,不能嫁,还要做他的秀女,去亲眼目睹他挑选一位好王妃。
    ~
    卫国公府,卫昭病了,今日没进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之前还指望舅父唐慕元帮他劝劝表妹,前两天唐慕元与他长谈了一番,说他无法勉强女儿的心意,卫昭不堪打击,抑郁两晚病倒了,整天闷在屋里,谁都不想见。
    这会儿从长随阿武口中得知宋钦要选秀,表妹正好也在必须参选的范围,卫昭顿时不药而愈,不顾父母阻拦,匆匆换好衣服,进宫去见太后。
    “皇姑母,你为何要答应替他选妃?”卫昭急得眼睛都快红了,宋钦早对表妹有不轨之心,万一……
    就算自己无法娶表妹,卫昭也绝不允许表妹被宋钦染指,嫁过去抑郁而终,他知道,表妹还喜欢他,只是怕唐家卷入皇位之争,暂且不敢嫁给他。
    太后嗔了侄子一眼,打发所有人下去,才小声数落道:“他想做的事,哪样我能阻拦?不过阿昭你别担心,秀女那么多,我会找理由让瑜儿早早落选。傻孩子,瑜儿是我早就看上的侄媳妇,就是你舍得,我也舍不得让她被旁人抢走啊。”
    想到宋钦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强横气势,卫昭无法放心,“他不允许怎么办?”
    太后难得轻蔑地笑了,“他既然让我主持选秀,又怎会公然推翻我的决定?阿昭,他再厉害,也要忌讳名声,否则他真想跟你抢瑜儿,大可直接逼我赐婚,你说是不是?况且他与瑜儿才见过几面,那样的冷情人,不过是年纪到了,想娶妻生子,哪像你这样的少年郎,容易动情,见几面就放在心上。”
    卫昭依然不安,只是太后再三保证,他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第70章
    阳春三月,景宁侯府花园里的桃树开了花,蕙兰早早起来,剪了几枝惹眼的捧回梅阁,插在花瓶里。插好了,蕙兰退后两步,感觉挺好看的,只是想到上午姑娘就要进宫选秀了,小丫鬟又愁上心头。姑太太说太后早安排好了,会在终选前找合适的理由让姑娘落选回府,只是姑娘这样的好容貌,万一叫端王爷瞧见,会不会节外生枝?
    旁边门帘有动静,蕙兰扭头,就见自家姑娘低头跨了出来,一身淡绿色的衣裳,眉头笼愁,像雨后山间萦绕的薄雾,淡淡的,仿佛随时都会化开,却一直盘旋不去,我见犹怜。
    “姑娘醒了,怎么没叫我们进去伺候?”蕙兰轻声问。
    唐瑜浅浅一笑,“现在去收拾吧。”
    蕙兰嗯了声,去里面叠被铺床,墨兰去水房叫水,唐瑜走到桌前,低头看里面的粉桃花。花瓣娇嫩,新鲜水灵,然而被人从树上折下来,开得再好,也只是现在,用不了多久就会烂了,被丫鬟嫌弃地丢掉,换上新花。
    喜新厌旧……
    手碰到那桃花花瓣,唐瑜眼里浮上几点伤感,在宋钦眼里,她就是这桃花吧?是他见过的所有桃花里最美的一朵,所以他收到手中,百般宠爱,宠爱过了,花随风飘走了,他试着抓过一次,求而不得,便转向其他的花,择优取之。
    摸摸花瓣,唐瑜心是静的。
    去年刚听说他要选妃,她难过了很久,活着,却如行尸走肉,饭菜吃到嘴里无滋无味,父亲再温柔再照顾,都暖不到她心底。夜深人静,他还没有洞房花烛,她已经孤枕难眠,有时候恨他的欺骗,有时候又觉得他只是太生气,也许她去找他,告诉他她难过,他就会改变主意……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夜里纷杳而至,然而天一亮,她依然是唐家姑娘,是丫鬟眼里的大家闺秀,是父亲眼里乖巧懂事的女儿,还在为与表哥断绝关系而郁郁寡欢。
    慢慢的,一天天过去,唐瑜晚上终于可以平静地睡着了,不再想他,不再怪他,就像她曾经劝他的,大家各过各的,只当从未相识。
    外面小丫鬟端了水进来,唐瑜收起心绪,洗脸漱口,然后去前院用饭。
    今日刚好休沐,唐慕元不用进宫,饭后端坐在椅子上,郑重嘱咐一身粉嫩春装的小女儿:“进宫后万事都要听你姐姐的,不许与人攀比,不许胡乱走动,更不许顶撞你姐姐半句。”
    唐琳扯了扯帕子,耷拉着脑袋,闷闷地答应了下来。
    旁边容氏笑着嘱咐唐瑜:“你妹妹不懂事,瑜儿进宫后多看着她点,该管就管,不用顾忌。”
    唐慕元长得好看,她容貌也不错,放眼京城,容氏觉得,唐瑜貌美排第一,她的女儿就能排第二,而唐瑜心里只有卫昭,这次都计划好提前出宫了,影响不了女儿夺魁,因此容氏乐得装大方。
    唐瑜点点头,无心多说。
    一家人说着话,姑太太唐氏赶了过来,拉着侄女小手好一阵嘱咐。这是她心里的好儿媳妇,儿子还没有完全死心,唐氏也留着念想,就算两个孩子最终不成,唐氏也舍不得侄女嫁给她不喜欢的人,特别是嫁给太后的对头,那位摄政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唐氏隔几天就进次宫,生怕太后忘了。
    长辈们都担心她嫁进王府,唐瑜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宋钦不是卫昭,他有他的骄傲,说选妃就选妃,四个多月更是任何消息都没有,分明是早已忘了她,又怎会不顾颜面挑她做王妃?唐瑜只求宋钦一心选他的王妃,别再对她冷嘲热讽。
    进宫的时辰到了,宫里有人来接,唐瑜与唐琳告别家人,一起上了马车。
    ~
    这次选秀是在京城贵女里挑选,因为端王爷年纪不小了,迎娶王妃主要是为了开枝散叶,年龄就定在了十四岁及十四岁以上,而小姑娘一般十二三岁就开始张罗婚事了,去掉定亲未嫁的贵女,再去掉身体有疾、模样不行的,一共也就三十几个姑娘上了秀女名册。
    马车停在宫门前,唐瑜姐妹下车,等了会儿,秀女们都到了,大家排成两队跟在教习嬷嬷后,往宫里头走。
    唐瑜与太后有亲,又是京城第一贵女,因此与唐琳被安排在了队伍最前头。
    唐琳进宫次数少,边走边好奇地悄悄张望,唐瑜眼帘低垂,只看前面教习嬷嬷的衣摆。
    皇宫威严,无人敢大声喧哗,可就在秀女们各怀心思往前走时,后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有一骑。
    何人敢在宫里骑马?
    贵女们都有所耳闻,如今京城,只有摄政王宋钦是可以骑马进宫的。
    一时间,这些贵女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紧张地望向身后,果然看到大齐最尊贵的王爷策马而来,一袭墨色绣蟒长袍,面冷如霜,然而破天荒的,贵女们视线竟然没有被他吸引,而是落到了骏马后面那条赤黄色的大狗身上。
    这狗,怎么瞧着好像在笑?
    “汪汪汪!”元宝越过主人的骏马,咧着嘴往队伍最前头跑去。
    “回来。”宋钦勒住马,冷冷地呵斥道。
    元宝现在可不是当初的小奶狗了,早已训练有素,闻声立即停住,圆圆的狗脑袋转过去看主人,再看看前面唯一一个没有回头的姑娘,喉头发出有些委屈的嗷呜声,四爪原地踩动,想继续去找女主人,又怕坏坏的男主人打它。
    壮实的黄狗为难极了,憨傻可爱的模样却逗坏了旁边一众秀女,纷纷拿起帕子,遮住笑容,眼波同时含羞带怯地飘向马上的俊美男人,盼望摄政王能注意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大齐最尊贵的王爷,还有可能是将来的九五之尊,哪个不想嫁呢?
    唐瑜就不想嫁,听到马蹄声就猜到来人身份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嬷嬷的衣摆,不悲不喜,只是男人的出现无法唤醒被她刻意压制的记忆,熟悉又陌生的狗叫却毫无预兆地打破了她的心防,记忆如潮,汹涌而来。
    他怕她孤单苦闷,挑了一只会笑的小黄狗给她。元宝钻到她裙子底下,他粗鲁地掀开她裙子抓狗。他不嫌弃元宝叫声烦人,留元宝在她房间睡。元宝误服毒药,他识破太后诡计,却依然信任她,不但不怪,对她比以前更好……
    端王府里,她唯一舍不得忘记的就是元宝,未料就是因为这丝不舍,如今被元宝几声狗叫唤出回忆,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疼。唐瑜心中酸涩,他只是单纯经过,还是故意来看他的秀女的?他带元宝过来做什么?是让她知道,她不但错过了他堂堂王爷,还错过了元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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