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丰儿端茶过来,梅果努努嘴,示意周瑞家的问她。
丰儿闻言后笑得不成样子,“可不就在屋里呢,不然我的茶端给谁?”
“必是我眼神儿不中用,丰儿妹子,快带我去见你们二爷。”周瑞家的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头却不信。她刚才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琏二爷肯定在跟哪个俊俏的丫鬟鬼混,叫别人给他打掩护。一会儿进屋看不见人,她倒要看看丰儿还会怎么说。
二人进屋后,周瑞家的立刻快步走向寝房,示意给她瞧。
丰儿笑了,引周瑞家的过了九折屏风,掀起红缎锦帘,通往耳房。
周瑞家的这才恍然想起,二爷的寝房还连着一间耳室。她记得那屋子是二爷小时候用来做书房学习的地方。只是近些年来琏二爷极少读书,这间耳室就跟废置了一般,鲜少有人记得。
周瑞家的看见琏二爷正坐在檀木桌案前用毛笔写字。二爷少年英俊,五官明朗,他背脊挺直,以极为端正地姿态坐于桌案前,下笔有神,似有满腹经纶蕴于腹中。
琏二爷今儿个倒很有模样,通身正气,看起来像一位富有学识的斯文人。
周瑞家的见此情景惊讶不已,竟有一瞬间失神了。待回神儿后,她当即就瘪嘴忍笑,心想琏二爷倒真能装,他必定是早知晓凤姑娘要来,所以就故装斯文做派。
“凤姑娘最喜欢勤奋上进的,二爷如此用心,倒是凤姑娘的福气。您放心,奴婢一会儿定会在凤姑娘面前为您美言。”周瑞家的‘善解人意’道。
贾琏正专注临摹本主的笔迹,忽听有妇人说话,手一顿,笔尖的墨汁滴在了宣纸之上。
贾琏不悦的放下毛笔,转头看向来人。妇人衣着一身褐色锦缎,微胖,双颊绯红,笑起来油滋滋地,令人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不爽感。
这妇人他虽不认识,但看她言行衣着,他大概能猜出了她的身份。不过在没有真正确认之前,贾琏还是选择不动声色。
周瑞家的见二爷态度平淡,以为他还没回过味儿来,忙笑着宣告道:“二爷,凤姑娘来了!此刻正在她姑母房里叙旧,等一会子还要去拜见老太太,您再不去人可要走了。”
既是下人,见了面也不知行礼介绍自己。这些在封建规矩下养出的奴婢们竟不如他那些调皮的学生懂礼貌。
贾琏将桌上废掉的宣纸搓成团丢在地上,半句话都没说,继续低头写字。
周瑞家的笑容僵在脸上,愣了半天,转头尴尬地看丰儿。
丰儿也觉得尴尬,嘿嘿笑起来。
“周姐姐且先回去,二爷正在核账,分不得心,等一会儿完事了,我马上就催他去。”
丰儿请走了周瑞家的之后,转身将茶放在桌上。她本想说话,却见二爷一本正经的冷着脸,她到嘴边的话吓得就全咽了回去。
贾琏临摹了一早上,写出的字终于跟本主的笔迹有六七分相像了。他本来就有毛笔字功底,繁体字也练过一些,所以还算容易上手。
本主只有十六岁,不论从性情还是学识上面都还有变化的空间。其实只要他做得不过火,不至于引起怀疑。接着贾琏又翻看相关礼仪书籍,繁体字他是认的,加上有中学语文的底子,书上的内容他大概能看懂。
贾琏觉得基本差不多了,就命丰儿去取火盆,将本主留下的字帖悉数焚烧干净。
丰儿等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问:“二爷,二太太那边您是不是该去回一声?”
“无需你操心,”贾琏目光冷淡地盯着她,语气薄凉,“尽好你自己的职责,下次来人记得通报。”
丰儿打个激灵,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忙跪地赔不是。
“以后记住就好。”贾琏负手,侧身立于火盆前,身姿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熠熠生辉。
丰儿看着表情淡淡的二爷,心里竟莫名的慌张起来。
“任何人没我的允许不准进书房,记住,是任何人。”贾琏已经将这间书房认定成为他的科研办公室,私密性必须要得到保障。
他严肃的目光从丰儿身上刮过,方移步离开。
丰儿心头一震,尽管二爷已经走了,她还是猛劲儿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二爷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刻在她心上似得,她会记得清清楚楚。特别是这句,二爷特意说了两遍,她更加会铭记在心,不敢怠慢。
……
贾琏决定出门的时候,周瑞家的还等在门口。
周瑞家的本来对琏二爷刚才的态度略有怨气。但当她看见琏二爷换了身青蝠纹锦袍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面若冠玉,英姿飒爽,叫她顿时就忘了生气的事儿了。
门外早备好了马,周瑞家的请贾琏上马,贾琏却径直朝门口那边走去。
周瑞家赶紧跟上,见琏二爷一直绷着一张脸,不似以前对自己那样笑容可掬,她心料二爷必定是心情不好。她想问清楚,可每每一打算张口,琏二爷便加快步伐跟她拉开一段距离。周瑞家的连喘带巅地往前追,终于追上了,却发现已经到了地方。
周瑞家的抹了抹头上的汗,立即进屋去通报。出来的时候,琏二爷正背着手认真地打量着廊下的那几盆牡丹花。
“现在时节正好,牡丹开的艳丽,二爷若喜欢,我叫人搬几盆送您那去。”周瑞家的赔笑道。
贾琏指着中间那盆色彩艳丽,花朵奇大,但植株较矮的牡丹,表示只要这一盆。
周瑞家的愣了愣,点了下头。
贾琏的表情瞬间绽放异样的光彩,双眸亮晶晶的,与之前平淡如水的面容截然不同。
周瑞家的本来还担心琏二爷今天心情不好耽误事儿,可此刻见他一脸兴奋的模样,心料自己多心了。男人到底是男人,特别是琏二爷这种好色的,哪能禁得住凤姑娘的美貌。刚才还一本正经的端样子,现在马上就要见到人了,绷不住了。
真能装!差点把她给糊弄住了。
周瑞家的心里暗笑,请贾琏进门。
贾琏被引进偏厅之后,就看见罗汉榻上坐着一位身着香色衣裙的妇人,她正拉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笑。妇人年纪三十有余,风韵犹在,气质端庄稳重,言笑间透着一股厚道的劲儿。坐在她身边的少女貌美灵动,的确是个佳人,她笑起来声音很脆生,害羞之中又有几分豪爽感。看来她就是少女时代的王熙凤了。
贾琏琢磨间,就发现王熙凤突然抬头含笑地和他对视一眼,转而又低头故作羞怯。
这姑娘漂亮,胆大,而且心眼多。
贾琏讽刺的勾起嘴角,上前一步,冲王夫人俯首作揖,算是见礼了。
“都是自家人,外道什么。”王夫人拉着王熙凤,便转头冲他笑,“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娘俩正说起你呢。”
照常理贾琏应该接王夫人的话问一嘴‘你们说我什么呢’,但他却没有,环顾了四周之后,反而开口问王夫人另一个问题。
“凤姑娘是一个人来得?”
王熙凤愣了下,白着脸低下头,手攥紧了帕子。
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此刻王熙凤的长辈不在,她召集两个适龄且未婚的男女在此见面,的确是有失礼数。贾琏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暗讽她?
可王夫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贾琏头一次见王熙凤的时候就喜欢得哈喇子流满地了,几乎快丢了魂儿,这几日还不停地催她帮忙撮合,他没道理故意讽刺她们。
王夫人只当贾琏不会说话,笑了笑,“从元春入宫后,我心里就苦得慌,便叫你凤妹妹来陪陪我。她爹娘正忙着为她筹备婚事,自然没空到这里来。”
王夫人特意提到婚事,意在试探刺激贾琏,让他着急。
贾琏点头,坐下来后,便目光平视前方,并未都说什么。
王夫人以为是王熙凤在的关系,他说话不方便,赶紧吩咐丫鬟先领走了王熙凤。
王熙凤走前,眼睛跟会说话似得,很可怜的瞟了贾琏一眼。
贾琏淡淡地垂眸,掸了掸自己的衣襟,根本没去注意她。
王夫人有些坐不住了,跟贾琏道:“我那王家兄弟正张罗着给凤丫头相看呢,你竟不着急了?若真如你之前所言那般喜欢她,你就该像个爷们,立马去你爹跟前求,求到他答应为止。可别怪婶子没提醒你,凤丫头人长得俊儿可有好多公子哥儿盯着呢,你得赶紧坐实这门亲,不然等菜凉了你再想起来吃,那就晚了!”
其实王夫人凭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把这门亲给办下来,但她不想折损自己的名声,更不想让贾母怀疑她的意图,所以她一直都是撺掇贾琏出面。这样不仅能让贾琏跟他爹闹得生分了,更亲近她;还会让贾母对长房更加失望,突显出二房的懂事得体来。
她都盘算好了,这门亲成了之后,她就让贾琏夫妇搬到荣禧堂来住,算上内侄女这层关系,贾琏对她肯定会百依百顺。她一旦控制住贾琏,以后便可对他任意撮圆捏扁!而贾赦那边就只剩下讨嫌了,有爵位也没用,他们只会越来越不受待见。
这个家早晚是二房的天下。
第3章 大房和二房
“我爱吃凉菜。”贾琏不急不缓道。
“什么?”
王夫人正分心琢磨后续的事,忽听这话没反应过来。
贾琏已经站起身,对王夫人行告别礼,“婶子若没事,侄儿就告辞了。”
王夫人终于回过味儿来,焦灼地拦住贾琏,“你等等,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饭都要挑自己喜欢的吃,更何况是选媳妇儿。”贾琏语调平静,似乎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这话传进王夫人的耳朵里仿若一道炸雷一般,震得她几近耳聋。
王夫人怔了片刻,恍惚地看着贾琏。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贾琏的意思是不打算同意这门亲了。为什么?前些天他还好好地,特别勤快的往她这里跑,坚持要娶王熙凤。转眼之间,他竟然改了主意,变心了。
王夫人想细问原因,奈何等她张口的时候贾琏早没了影子。
一团闷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王夫人气得直咬牙。
王熙凤在西厢房内边等候边逗宝玉玩儿,听丫鬟说琏二爷走了,她赶紧红着脸来见王夫人。本以为一进门就能听见姑母传来好消息,却没料到姑母却是一个人坐在屋里黑脸怄气。
“姑母……”王熙凤何等伶俐的人,见王夫人现在情形,再稍微思量一下才刚的异常之处,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亲事可能有变数。
王熙凤的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她是待嫁的闺女,很多话和事都不便去说去做,心里头纵然有九曲弯弯肠肠子也没用武之地。除了哭,她做不了别的什么。
“好丫头,别哭,”王夫人心疼的把王熙凤搂在怀里,劝她不必挂怀,“没什么大事,你琏二哥哥自小被娇纵惯了,耍点脾气而已,明儿个就好。等你将来嫁进门的,可要替姑母好好收拾他!”
王熙凤见好就收,乖乖地点头。
……
贾琏刚离开荣禧堂就被李嬷嬷叫住。
接着,就见一团红从李嬷嬷身后连跑带颠地扑过来。
小娃娃五岁左右的年纪,圆脸,粉雕玉琢,通身红连鞋也不例外,脖子上挂着的金项圈上吊着一块很有标志性的玉。
此人必是宝玉无疑。
“琏二哥哥!”
宝玉拉住贾琏的袖子,和他黏腻了会儿,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
贾琏要看,被宝玉拽住了。
宝玉奶声奶气道:“二哥哥回去再看。”
贾琏冷笑一声,抬手拍拍宝玉的脑袋,“这么小,就这么红。”
宝玉无辜地眨了眨桃花眼,目送贾琏后,转而问李嬷嬷刚才琏二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嬷嬷担忧地抱起宝玉:“奴婢不知道,可听着琏二爷话里的意思像是知道了您在给凤姑娘牵红线。二爷,求您以后别这么干了,若是让老太太晓得你掺和这事儿,我的老命都得赔里头。”
宝玉没吭声,心里却计较李嬷嬷管得多,比不得袭人善解人意。
出了西角门,贾琏看了眼宝玉给他的东西。是个帕子,上头绣着一对未完工的并蒂莲。帕子的寓意再明显不过,意在成双凑对,期许他努力促成这门亲事。
贾琏很了然帕子的主人是谁,完全不想留着东西,过了朱漆大门就随手丢这东西,径直往回走。
贾赦刚喝完花酒回来,迎面飘来一个手帕糊在他脸上。他抓起来一看,当贾琏又在跟哪个丫鬟传情,顿时就火气上来了。琏儿这个色胚子对凤丫头根本没几分真心,他就是想跟二房太太合伙来忤逆他。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