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真的走到镇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深沉,可街道上去还十分的热闹。许多店铺在开门做生意,来买东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些人中,什么打扮的都有。
刘小花觉得一个过路的姑娘腰上的吊牌好看,认真看清楚,竟然是个小小的骷髅头,叫人毛骨悚然。那个姑娘恐怕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已,目光不善。刘小花连忙收回视线,不再看过去。相比之下,那些卖东西的人,则是穿得正常很多,只是一般的普通人打扮。
三枝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好奇地打量这些人。看到太古怪的,就跟看稀奇似的拉着刘小花指给她看。刘小花急忙打下她指着别人的手“你这样直愣愣盯着人看,别人会生气的。”
三枝不解地说“看看也生气?不至于吧。”
“不礼貌。”刘小花跟她解释。
“什么礼貌?”三枝完全不懂。这个词在她理解之外。
“好比你走路遇到一只野狗,你盯着它看,它以为你是挑衅,不得咬你吗?”刘小花耐心地说“这人呐,就打个比方,如果是你,人家直愣愣直盯着你瞧,还指着你笑,你高兴吗?”
三枝嘀咕“看看怎么了?我才不会不高兴。”但果然就不再那么夸张地盯着人看着笑了。
两个人露过一家铺头,刘小花发现这里在卖朱果,想来,村子里的朱果都是被收到镇上来卖的,便进去想问问价。
铺子里的伙计忙得团团转,一个人得支应着好几个客人。
刘小花看那些客人一挑就是一大袋子,便问一个客人“这朱果是什么价钱?”
那客人头也没回,说“五十个钱一两。我劝你也不用去别家看,这里最便宜。”
刘小花听得心都直颤。她自来还没见过五十个钱长什么样。这些朱果从村子里收上来,那么便宜。放到镇里来,连最便宜的一家都卖的这么贵!村里的人过得那么苦,族里只是一转手,就赚满钵。
三枝也听见了,虽然有些讶异,但却只是一把拉住刘小花说:“走了。”带着刘小□□直向镇子西边走。因为阿泰嘱咐过三枝,到了镇子上不用去投宿,虽然是同姓人开的客栈,但那也是要钱的。得直接去镇子西边的庙里借宿,那边也是刘家的地方,会让她们住并且不收钱,一路上这种族庙很多,都可以住。又特别嘱咐她,不要跟街上不认识的人说话。
刘小花被三枝拉着,想到自已一陈氏洗朱果吃的苦,气道:“真应该给家里报信,别把朱果给族里了,还不如自已带到镇上来卖呢。远是远一点但赚得多。”
“镇上不会叫你卖的。”三枝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说“族里有族里的安排。在村里住的,就只管采朱果、洗朱果。镇上住的,就负责卖。各有各的事。这叫各司其职。”她语气非常熟谙,并且很笃定自信,就好像深深知道其中的什么玄机一样:“阿泰跟我讲的。你不晓得吧?山里头第一批朱果,就是族里洒的种。要不然我们满山采的朱果是从哪里来的?总不是天上掉的吧。为了防着朱果被野兽吃了,族里把野兽赶出去还特别下了禁制,不让它们再回来。为了有人种,就选了族人进山住着。咱们刘家,卖朱果是出了名的。别人想用朱果,第一个就想到刘家。”
刘小花听得默默,试探着问:“你说,别的氏族也跟咱们一样吗?个个都要顺从着族里才能活吗?”
三枝根本不加思考,说:“当然了。”
“那咱们族里,有成仙的人吗?怎么也没听村里人提过?”刘小花好奇地问。
“有吧……?”三枝疑惑地说“听说四叔公就挺厉害的。不过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连我家阿祖都还小呢。后来四叔公病了,便不在族里,去很远的地方养伤了。就是那时候,咱们这一支的人才被迁到了山里洗果子的。七叔公把了权,他们那一支的人就起来了,都占着好位子呢。”
说着无比唏嘘的样子“你瞧,上次来村子里选人的,就是七叔公那一支的,你看见了那个女子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有?哼,她总巴不得我们村里没人选上。”
刘小花想到那天翠衣少女的表情,到是有点明白了。
七叔公那一支的人不想四叔公这边再复起,自然看到有人被选出来不开心。那说起来,翠衣少女身边执笔的少年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也许在选人的过程中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有他在,七叔公那边的人才没有做出更夸张的事情,要不然,恐怕这一村人选都没机会选。
这样一来,刘小花又再想到山里遇到的青年公子和那个仆人,心中一动,问:“我上次听说有叫治官的。阿泰有没有跟你提过治官是干嘛的?”
“什么治官?”三枝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得到了城里问阿泰,他什么都知道。对了,你从哪听的?”
刘小花敷衍“听我阿爹提过。”
三枝想到逝去的人,叹了口气,说“你阿爹不在了,你去不了族学。也未必不是好事呢。且看开一点吧。阿泰说了,全族几千、上万人,能挑出来的顶多二十人。这二十个人,还有十五个人活不到最后,剩下五个人里,起码有四个人是不能行的。并且进了族学,也没有回头路可走,这是逆天而行,不成仙不能活,搞不好就是魂飞魄散天打雷劈。你看看四叔公就知道了,都说四叔公厉害,一表人材,天上有,地上无,将来肯定要成仙咧,可最后呢?只剩一口气吊着。你何必去吃那个苦呢。”
刘小花并不与她争辩。只是笑了笑。
三枝又说:“你瞧着,隔壁村里那谁,被选上还不是没去。人家也不是没钱去族学,就是不想吃那个苦头而已。成仙虽好,那是万里挑一,还不如过点好日子呢。”
刘小花淡淡地说“我们村已经成了这样,家里又连能当家的人都没有了,哪还有好日子过呢?”
三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阿弟能去族学就不错,男人不怕摔打。咱们这一支肯定还有希望过好日子的……只可惜石头没有这个命。”
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刘小花一听到石头的名字,也不由得默然。
三枝以为好友是为刘二担心,后悔自已嘴贱,连忙安抚她“你阿弟福大命大,是有大出息的人,不会有事的。”
刘小花虽然跟刘二的关系实在是不怎么样,但如今也不由得为他感到几分悲凉。这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非死即活。这修不修仙的事,在这些普通人心里,也是没那么受追捧的。这就好比福彩奖金池有一个亿,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人不会买。
等快到地方的时候,三枝停了下来,郑重地对刘小花说:“外边的人跟村子里的人是不同的。外面是非多。就是以后到了做工的地方,我们也不要多看多问,只管做工就好了。你问这么多,主家会不高兴,嫌你事多。主家就喜欢闷头干活的人。”
刘小花便不再问什么,口中到是故意逗弄她“又是阿泰跟你说的?”
三枝娇嗔地说“是又怎么了。他是我男人。他是这么嘱咐我,我也是好心转告你。”语气特别自豪。在她心中阿泰是个很有出息的人。能在外面找到工,并且还接她也到城里来找工。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刘小花憋着坏,说:“你看你这得意劲,你们又没怎么样,他还不能算你男人呢。”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三枝羞得边骂“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边追在后面打她。
等到了庙门,两个人手牵手心情都松快了不少。一扫这一路的沉霾。
族庙里面还有很多其它借宿的人。很热闹的样子。刘小花和三枝一进门,立刻便有个和尚迎出来,“上了名录没有?”
三枝不解地问:“什么名录?”
那个和尚很烦的样子,向右边摆摆手,什么都不说就走到旁边继续跟人说话了。刘小花顺着他指的方向,便看到门内左边有个小桌。
桌子后面坐着个老和尚。大约有五六十岁的样子,一条腿是瘸的,右眼是瞎的。见她们过来了,声音嘶哑地问:“哪一支,哪一辈?”像有口痰将出不出,吊在嗓子眼似的,叫人听了混身难受。
刘小花并不知道许多,便没开口。可没想到,三枝却也一脸愕然,她想了想才说“我们是四叔公那一支的。”
那个知客和尚翻是个白眼“四叔公是哪一支?”
“难道你不知道四叔公吗?”三枝觉得这个人是故意为难自已。也有几分恼意。
“我当然知道。但我怕你不知道。”和尚一点也不客气“刘家四叔公的名号,谁人不知道呢?就是外族的人都认得他,要称他一声刘四公子呢。可要是随便来个外人,都跟我说是四叔公那一支,就要住在族庙,那庙里还挤得下人吗?”
“可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是村里的,刚出山来。不懂外面的规矩。但我们真是刘家的人。大爷你行行好吧。”三枝急道。
“就算是在山里,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已是哪一支,哪一辈。”和尚不耐烦了“你们出山来,家里就没有长辈跟你们说?”
“我阿娘阿爹都过世了。”三枝道。
“那你呢,你全家也死光了?”和尚扭头看向刘小花。
三枝有些气愤起来,大声说:“她阿娘阿兄都在世的。”
“都在却不给她说清楚?”老和尚讥讽“人生父母养,长到这么大,连自已是哪一支哪一辈都弄不清楚?家里长辈是活死人呐?”
三枝怒道:“你怎么这么说话!”她虽然很听阿泰的叮嘱,心情平静的时候一套一套地讲道理,还能叮嘱刘小花几句,看上去特别懂事。可脾气却素来十分火暴。一但触到了暴点,恼起来敢跟别人拼命的。连她阿爹那么凶恶的人,她都敢对打。现在她最听不得什么家里死人的话。
“那我要怎么讲话?你当你是圣女还是公主,天下人全得好声好气哄着你呢?”老和尚面无表情问。
眼看三枝那句“老不死的”就要骂出来。刘小花去暗暗拉三枝。现在她们两个身后,站了好几个大和尚,本来是在闲聊的,现在正虎视眈眈看着这边。
三枝气愤难耐,被刘小花扯了好几下,十分不满地狠狠瞪了刘小花一眼,还是硬生生憋回那口气。眼睛却湿了,水汪汪地忍着恨。
把三枝拉回来,刘小花看向桌后的和尚,她脸上并不见生气,反倒是心平气和的样子:“我们村里鲜少有人出来。日子久远了,平常过日子又用不到这些个。所以家里长辈也没提过。恐怕早忘记了有这一茬呢。再加之,前面我们山里出了事的,不知道大师知不知道?我们村长叫多录。全村人住在鸡脖子山那里,前一段时间鸡脖子山那边石脉的小饕餮跑出来吃了人,里面干活的就有大半是我们村的人。我阿爹和她阿爹都是那时候过世的。因为阿爹出了事,家里过不下去,我们便想出山找活计做。所以才到这儿来。出门的时候,阿娘尤在为阿爹过世伤心,也没记得嘱咐这件事。所以我们并不知道支辈。”
“噢。”老和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们“原来是这样。”
“还请大师通融通融。”所谓报支派,不就是为了确定是不是刘家的人吗。她讲的事已经足够证明自已的身份了。
老和尚说“我确实可怜你们。”刘小花谢字还没出口,他话峰一转又说:“可规矩就是规矩。庙里的规矩就是你报得出来,就给住,报不出来不给住。我给你通融,那这名录上要怎么写?我怎么交差?”
刘小花还要求情,老和尚一摆手“别多说了。不能报支辈,那你们就给钱住。一夜四个钱。住不住?不住别挡在这儿。”
三枝不由得叫了起来“四个钱!!我们身上总共才四个钱呢,洗多少果子才能赚到四个钱的,难道要给我们睡一金窝吗?你们不如去抢啊!”
“四个钱还嫌贵!”老和尚再不耐烦的样子“出去出去!”闭眼打起瞌睡来。
三枝见他这样,又气又急,已经又要哭了。因为阿泰说过了,外边住店得要六个钱一夜。她们根本没有去住店的钱。现在身上的行李也没了,帐篷也没了,在外边要怎么过夜呢。不得活活冻死吗!
刘小花无助地向旁边看去。
庙里还有些人站屋檐下,现在这些人都看着这边的热闹。不过容貌个个眼生。
当看到有个高大的人影路过回廊,刘小花眼睛一亮,大声叫“麻子!”
那个人停下步子,左右张望。
刘小花又叫了一声。他才发现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回过头。正是村子里那个老欺负人的大麻子。
“麻子你也下山来了?我们出门,忘记问清楚支派。现在他们不让我们住,你晓得的吧?”刘小花做出一脸亲热劲,心情却是十分忐忑。
因为大麻子是个出名的混帐,又一向跟她和刘二不对付。怕他不肯帮忙。
“我们说是四叔公那一只的,他说不能行,说是哪支哪派要说清楚。”她听到自已那腔调,连自已都羞红了脸。那声音可怜巴巴的,无限委屈,好像人家不答应,她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可她要是不示弱,又怕大麻子不帮忙。只好期盼,他能看自已可怜,不计较以前的事。
大麻子看到是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而郎当地向这边走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哭腔起了作用。
刘小花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对大麻子笑“幸好遇见你。要不然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我们行李丢了,又没有钱。”
大麻子没跟她多话,乜着眼,叭嗒叭嗒走过来,对那个老和尚说:“她们跟我是一支的。我们都是刘氏南四支,容字辈。她叫小花,那个叫三枝,因为没有大名,所以名字里没带辈份。你要收录,就记这两个小名。”
老和尚却不拿笔。
三枝急了“你怎么不记?”
“我哪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想白宿?”老和尚翘着腿说:“要是这样也能行的话,那以后一个刘家的子孙,就可以带上十个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住在家庙啦,只要说他认得的就行了嘛?”
大麻子可能从来没见过比自已还混帐的人,咧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看着老和尚嘿嘿地笑。
三枝气得直发抖“你就是打定主意不叫我们住!!故意为难我们!”
“我可没说不叫你们住。”老和尚翘着小指头,挖挖耳朵说“我说了,规矩就是规矩,不是刘家的人,就给钱。一夜四个钱。”
三枝又气又急,扯着嗓门说:“我们都是同族,每年我们村也没少往族里交粮交钱交果子。出门在外,族里自当照应着我们。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已的来历,又跟你好好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不知道支辈的事。你一个看门的,凭什么这样为难我们!我要去宗祠敲鼓!找族中长辈讨个说法!”因为太生气,声音又尖又细还带着破音,异常的刺耳。
她这一嚷,四周的和尚都围了上来,毫无善意地盯着她。其中一个还推了三枝一把“我看你这小娘们是存心闹事!跟你说了是规矩你听不懂啊?你就是找了玉皇大帝来,这规矩就是规矩!敲鼓?去啊,去敲啊。走!今天你不敲,我还跟你没完的!小娘皮!”
说着就抓住三枝往外面推。
他那么三大五粗,三枝哪里能受得住他一下的。被推得站立不稳一头挤在墙上。
刘小花急忙跑去把三枝扶起来。还好没出血。看看周围,明明全是人,可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冷漠嘴脸。这里是没有给她们打报不平的。只得强忍下愤然说:“我们刚出山,什么都不懂,大师们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那和尚冷冷笑了一声。但也不散开,全堵在她们两个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死死瞪着她们。
刘小花知道今日这个亏是怎么都要吃了。对三枝使了个眼色,从怀里掏出了二个钱来,又叫三枝把自已那两个拿出来。递给那个老和尚“我们给钱。”
老和尚拿了钱在手里掂一掂。对刘小花说“那你进去吧。”
刘小花也愣了“我一个人进去?”
“都跟你说一个人一夜四个钱了。要是两个人就得八个钱嘛。你给四个钱,难道还想两个人住?”老和尚笑嘻嘻地说。
三枝差点当场气晕过去“你明明没有说是一个人一夜四个钱!!”
“自已听不懂话,还怪别人?”老和尚脸色变了。
三枝直发抖:“那我们不住了,你把钱还给我们!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收钱了,好私下去分。”
“私不私下分,都不关你的事。这钱没得退。你给了钱就是订了铺,订了铺住不住那地方都是给你留着。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给了钱过一会儿又说不住了,耍我们玩呢?”老和尚说完,就叫人来把三枝赶出去“行了,这个不住的,你快点走啊。别堵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