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周老先生这个人,是挺风趣的,呵呵,用这种方式给您留遗嘱呵呵呵……”呵呵到后面呵呵不下去了,麻利地拿出文件给周惟签,又带瓦龙汀给信用中心转账。
折腾了一整天,巨额欠款终于还清,瓦龙汀的报销凭条打了出来,周伊封存在保险柜里的遗嘱也被周惟拿到了手。临走之前,律师把昨天丢在灵堂里的骨灰钻还给了周惟,好声好气劝道:“逝者已矣,留着做个纪念吧。”
周惟这回没发火,接过盒子,把他八箭八心的爹揣进了裤兜里:“谢谢,再见!”
回到保护区的宿舍,周惟坐在餐台边,看着面前的银灰色金属盒发愣——就为这么个盒子,一千多万就没了,老东西可真造孽啊……
瓦龙汀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等了半天有点着急,催促道:“主君,您不打开看看吗?”
“哦,对,当然。”周惟振作了一下,深呼吸,将大拇指按在指纹锁上。
“咔”一声轻响,金属盒的盖子弹开一条缝,周惟抿了抿嘴唇,揭开了盖子。
盒子里是一卷卫生纸。
没错,就是普通厕所用的卫生纸,白白的,里面还塞着一个硬纸筒芯。
周惟真有心把周伊的骨灰从坟里刨出来再烧一回,尼玛一千多万买卷卫生纸你这是坑爹呢还是坑爹呢?
等等,好像不对!周惟忽然发现了什么,用两根手指把卫生纸从盒子里夹出来,打开——卧槽,里面全是字!他与众不同的爹,居然把遗嘱写在了不知道是哪个便利店买的卫生纸上!
周惟忍着强烈的不适感,跟读圣旨似的把卫生纸一点点展开,终于弄清楚了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瓦龙汀说得没错,他还真不是周伊亲生的。话说当年,周伊还很年轻,为了体验生活(大概就是穷得活不下去的意思吧)在一个垃圾站捡破烂,无意间捡到了一个小孩。因为这个小孩跟自己长得太像,周伊心血来潮决定收养他,于是就对外界谎称是前女友生的,办了户籍手续,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周惟。
整卷卫生纸啰里吧嗦颠三倒四说了一堆的车轱辘话,不过拧干了主要内容也就那么几条:一、周惟不是他亲生的;二、他这辈子一事无成孑然一身,完全是因为周惟这个拖油瓶,所以周惟帮他还钱打架什么的完全是理所应该责无旁贷的;三、如果周惟觉得一千多万花得不值,参见上面两条。
四、不要乱捡小孩。
看完卫生纸……不对是遗嘱,周惟久久回不过神来。瓦龙汀见他神色有异,试探地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主君?主君您还好吗?周老先生的遗嘱上都说什么了?”
周惟呆滞的眼球动了动,“哦”了一声,道:“他说我是他捡来的,还说我可能不是地球人,因为我的骨密度比正常人低,dna序列也有杂交变异的痕迹。”
瓦龙汀眼睛一亮:“这下您总该相信我了吧,主君大人!”
周惟没吭声,把卫生纸放回盒子,盖上盖子,锁上锁,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又敲了敲。周伊的遗嘱看上去说得天衣无缝,但其实是有着很多疑点的。周惟从小跟着他长大,对他的性格非常了解,周伊这个人,大奸大恶说不上,圣母病是绝对没有的,捡孩子这种事就更不可能做了——孩子是好养的吗?就算周惟自理能力强,三岁之前也绝对是个大拖累。多少次他生了急病,周伊大半夜背着他从郊区的棚户区硬生生跑到市区医院,求爷爷告奶奶借钱给他看病,去便利店偷奶粉被人抓住暴揍……
这也是为什么周惟始终没有跟他断绝父子关系,替他还欠款的原因,有些过去是无法替代的,有些恩情是无法抹去的,没有周伊,就没有现在的他。
以周伊那自私自利得过且过的性格,如果只是个捡来的孩子,怕是早就把他给扔了,怎么可能耐着性子把他养大?这根本就说不通!
而且这么多年了,每次父子俩见面,十句话以内周伊就会自动把话题扯到他那跑路的老妈身上,各种抱怨各种吐槽,要不是有深仇大恨,以周伊懒到飞起的性子,怎么可能孜孜不倦诋毁一个不存在的女人二十多年?
可疑的细节太多了……周惟抬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着对面一脸焦急的瓦龙汀,这货看上去真不像是装的啊,一千六百多万,就算对外星人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他花了这么多钱,不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一卷无厘头的卫生纸。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夭寿哦,什么星球的国王这么傻逼,生个儿子在后宫里都会被人偷走?而且偷走他的那个人是谁?周伊吗?呵呵……那货连飞船都不会开,不可能。
但如果是其他人偷了他,为什么又要隔着几百光年把他丢在地球的垃圾场里?吃饱了撑的吗?
真相扑朔迷离,仿佛一团纠结的乱麻,周惟有心当面问问周伊,可惜他不靠谱的爹已经死了,想要还原二十四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只能靠他自己。
“我跟你回‘好基油’。”周惟下了决定,对瓦龙汀道,“我不保证能帮你完成复国大业,老实说我只是个野生动物饲养员,根本不懂打仗。我跟你回去只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不,您一定能挽救帝国的,您是骑士族唯一的传人!”瓦龙汀听说他要跟自己回去,激动得脸都红了,“您不用懂打仗,只要您回去以后唤醒神龙,它们就能帮我们把‘一生黑’人全都赶跑!”
周惟下眼皮抖了抖,召唤神龙这种玄幻的事情离他的人生太遥远了,不过既然逗逼坚信这一点,就随他去吧,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希望寄托在某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总好过彻底绝望。
“我们什么时候走?”周惟问道。
“越快越好!”瓦龙汀嚯地站了起来,“现在就可以!”
“你坐下!”周惟瞪他,“我还得跟单位请假……算了还是辞职吧,照你说的,‘好基油’星球离地球太远了,我恐怕一年半载回不来。”
“您当然不能回来!”瓦龙汀瞠目道,“您是我们的主君!赶走侵略者您还要领导我们的人民呢!”
周惟一头黑线,懒得再跟他掰扯,点头道:“行,先辞职再说吧,办手续得一天,后天我们就能买船票……话说去‘好基油’的船票应该在哪个港口买?”
“我们那和地球不通公共飞船。”瓦龙汀说,“我们只能租个飞船开回去,或者直接买一个。”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糟糕,我带的经费都替您还了信用卡,买飞船怕是不够了!”
周惟没办法,道:“那就租吧。”
瓦龙汀翻着眼睛默默算了一会儿,苦着脸道:“完了,租好像也不够!”
“那你是怎么到地球来的?”周惟暴躁地问,“总不会是走过来的吧?”
“我是搭各种顺风船一路蹭过来的。”瓦龙汀有些羞愧地说,“帝国在打仗,国家经济不景气,能拿给我的经费实在不多,摄政王殿下也没有办法啊!本来我想自己委屈委屈无所谓,留着钱怎么也得把您给体体面面地接回去,谁知道……”
一个国家穷逼成这样真是……周惟无奈扶额,看着瓦龙汀那苦逼的表情,愧疚的眼神,叹了口气:“算了,继续蹭回去吧,明天去猎手中心转转,看能不能找个顺路的猎手船把我们捎一段。”
“一切听主君您的吩咐!”瓦龙汀忠心耿耿地说。
我真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啊!周惟感叹地想,这么快就领导起自己的马仔来了。
虽然是唯一的马仔。
第5章 相爱相杀好兄弟 ep01
猎手中心。穷逼主君周惟带着他的穷逼马仔瓦龙汀在问讯处打听,最近哪里有船飞往“好基油”星球的方向。
“‘赫基尤特兰岗斯曼萨’星球?”接待员在柜台后面玩填字游戏,头也不抬地说,“别想啦,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几十年也出不了一单任务,不可能有顺风船可搭,你们还是专门雇个猎手带你们去吧。”
“怕是雇不到。”一个文员刚好来送东西,趴在柜台上插嘴道,“那地方太远了,除非出大价钱,否则不会有猎手愿意去的,光空返的能量消耗都得一大笔钱。”
“是啊。”接待员放下手里的填字游戏,撇嘴,“如果你们认识路,不用专人导航的话,还不如租一艘船去呢。”
“租也不好租。”文员说,“空返加押金,差不多够买一艘二手飞船了,喂你们要二手飞船吗?我可以介绍给你们一个靠谱的中介。”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周惟直皱眉头,人类禁断综合征越发严重,耐着性子听完,问:“那雇猎手、租船和买二手飞船各要多少钱大概?”
接待员拿出计算器噼里啪啦算了一通,报了个价。周惟看着价单,数了数数字后面的零,摇头,递给瓦龙汀。瓦龙汀跟着数了数,也摇头——穷逼钱不够。
“那就没办法了。”接待员耸肩,“你们想想别的办法吧,或者去别的猎手中心看看,我们这儿就是这个价了。”
周惟苦恼地抹了抹额头,刚要跟瓦龙汀去别的中心碰碰运气,忽听一个粗犷的男声道:“‘赫基尤特兰岗斯曼萨’星球?嘿,你们要去那儿?”
“怎么?”周惟眼睛一亮,“你也要去?”
“那鬼地方谁去啊,远得一逼。”搭话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男人,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显然是个刚刚结束任务的猎手,“不过有个人可能感兴趣,你们要是想省钱,不妨找他碰碰运气。”
“谁?”周惟忙问。
“乔格。”络腮胡说,“他是我们这出了名的怪人,就喜欢去那种没人听说过的地方,越偏越难找的他越感兴趣,价钱好商量,‘赫基尤特兰岗斯曼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说不定正好和他的胃口。”
虽然还没确定自己是不是“好基油”的主君,两次听别人管自己的国家叫“鸟不拉屎的地方”,周惟还是有点暴躁,皱眉问:“你确定?我上哪儿能找到他?”
“谁知道,你去问问他呗,我刚看见他的‘德古拉’号飞船从外面回来,大概才完成一单任务。”络腮胡是个热心肠,指着接待窗口上方的起降表道,“c区037号,你直接过去找他就行。给你个忠告,乔格这人脾气有点怪,跟他说话注意点儿,别惹毛他。”
“谢谢你的忠告。”周惟点头致谢。
“祝你好运。”络腮胡眨眨眼,“他这人据说不差钱,高兴了免费送你去也说不定,嘿嘿。”
周惟现在就需要这种不差钱的猎手,暗暗握拳:一定要搞定这个乔格!
鸟不拉屎大王带着鸟不拉屎马仔找到了c区037号船坞,一艘低调的纯黑色猎手飞船停靠在船坞里,接近船尾的地方用亮金色绘着一个吸血鬼的剪影,下面是飞船的名字——“德古拉号”。
看飞船,这个猎手确实是不差钱,就连周惟这种对飞行器没什么研究的人也看得出来,这船很贵,很贵。
通过外部呼叫器发了个谈话请求,周惟等了大约一分钟,“德古拉号”的后舱门开了,一个冷淡的男声从呼叫器那头传来:“请进来吧。”
踏着黑色金属舷梯走进“德古拉”号内舱,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舱里温度调得很低,湿度很大,呼吸间鼻腔能感受到湿漉漉的水汽。一丝无法形容的甜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若有若无,有点像男式古龙水,又有点像什么动物的鲜血,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周惟和瓦龙汀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这个乔格,有点奇怪。
走廊上空飘着一个蓝色的全息箭头,应该是路标,周惟和瓦龙汀跟着箭头走了大约十来米,来到了一个小小的过厅,厅里摆着一张圆桌、四把金属椅,像是个简单的会客室。箭头在这里消失了,周惟正在犹豫是停下来等,还是继续往前走,对面的一扇门忽然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以地球人的眼光看不超过二十五岁,比瓦龙汀还要略高一些,非常消瘦,脸色十分苍白,但五官漂亮极了,眉目修长,鼻梁挺直,嘴唇殷红如血,颌骨棱角极为英挺,下巴微翘,骄傲而冷峻。
他大概刚洗过热水澡,乌黑的卷发带着潮气,鬓角还挂着水珠,白衬衫领口微敞,锁骨在灯光下有一层薄薄的红晕,那线条,即使直男也能为之眩晕。
周惟一下就明白他这船为什么叫“德古拉号”了——他本人简直就像是个吸血鬼!
吸血鬼男青年低着头走进会客厅,右手抻着衬衫袖口,十分不讲究地擦了擦鬓角的水珠,冷冷问:“找我什么事?有委托吗?”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细长的单眼皮扫了一眼瓦龙汀,落在了周惟的身上。
然后他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周惟:“……”
瓦龙汀:“……”
吸血鬼:“……”
“操!”吸血鬼跪在那愣了大约一秒,“蹭”一下跳了起来,苍白的面孔瞬间涨得通红,“你们搞什么?!”
“……”周惟被这突如其来的乌龙事件彻底镇住了,张口结舌,半天反问:“你搞什么?!”
吸血鬼张着嘴瞪着周惟,瞪了足有五秒钟,额头青筋暴跳:“你为什么让我给你跪下?!”
周惟比他还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要给我跪下?”
“……”
“……”
“滚出去!”吸血鬼恼羞成怒,“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旁边的椅子都跳了起来,“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滚!”
周惟那个糟心哟,他明明打算好好跟人谈的有木有?他连求情的话的想好了有木有?他连抛弃自尊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有木有?
鬼知道这个蛇精病见了他会忽然跪下啊!这不科学啊!他的“谁见谁跪”光环从来只在低等动物身上起作用,可这货看上去一点都不低等,高冷得完全一逼啊!
而且是你自己要跪的干嘛怪在我身上啊苍天!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吸血鬼怒发冲冠,卷毛都炸起来了,那架势,周惟再敢停一秒他就能把他给吃了!
“请您冷静点,猎手先生!”关键时刻瓦龙汀挺身而出,履行了一个马仔应尽的义务,挡在了吸血鬼和主君陛下中间,“那个,天气冷钙质流失是正常现象,补一补就好了,我有时候也会腿软呢……您看您这么年轻,个子这么高,长太快营养跟不上也是有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周惟一头黑线。
倒是吸血鬼,炸起的卷毛慢慢平复了下来,虽然仍旧是气咻咻的模样,但明显不大想吃人了。
“请您相信,刚才的事完全是意外,完全是巧合,跟我们俩毫无关系!”瓦龙汀诚恳而快速地解释着,“我们也绝对不会嘲笑您,或者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谁没有个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呢?一看您就是工作太辛苦太敬业了,呵呵,我们就是特别尊重您这样的专业人士!请您一定不要赶我们走,我们这单生意除了您还真没人能接!”
吸血鬼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眼神也冷静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哦。”
瓦龙汀松了口气,努力给他一个友好的微笑,顿了几秒,感觉气氛松弛下来,才道:“介绍一下,猎手先生,这位是周先生,我的主君,也是这单生意的委托人。”
吸血鬼细长的单眼皮微微眯着,眼神几经变幻,终于向周惟伸出右手:“你好,我是乔格,刚才……有点反应过度,抱歉。”
搁在平时周惟是绝对不会和人握手的,但鉴于刚才的情况实在太过尴尬,自己又有事儿求着人家,只好捏着鼻子握了握他的手:“我叫周惟,刚才的事情请不要放在心上,都是意外。瓦龙汀说得对,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乔格下眼睑抖了抖,没有再就下跪事件多做纠结,指了指椅子:“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