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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下子跪倒在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书桌前的男子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再次拿起笔,重新铺开一张纸,认真地画起来。
    一直到他收笔,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捧到一边晾干,他才轻声开了口:“圆圆究竟怎么了?”
    相比于之前在谢家子弟面前,那个温润的俊俏青年,此刻的他则更冰冷低沉,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寒意。像是在高山之上被抽出的宝剑一般,阴冷的气势直逼而来。
    绿云很快将打探到的话仔细说了一遍,一句话都不敢漏。
    “原来是这样,小丫头也懂得未雨绸缪了。”萧世臻轻舒了一口气,周身冰冷的气势一下子消散了,脸上还带出了几分笑意,重新又变成了那个明朗如皎月般的人物。
    此刻他的气势就像是贮藏在深雪里的宝剑,尖锐的锋芒被遮掩了,唯余一片皑皑白雪,皎洁透亮。
    萧世臻沉思了片刻,便立刻吩咐道:“让厨房做几道圆圆爱吃的小菜送过去,你亲自去盯着,侯府里有些厨子做不出那口味。”
    他眼看着绿云往厨房去,才沉下心来继续作画。心情顺畅了之后,他几笔勾勒,一个噘着嘴的小姑娘便跃然纸上。虽说极其简单,但是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是让人窥见几分谢明珠的神韵,惟妙惟肖。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还少些什么,提起笔刷刷几笔,就画出了一个瓷碗,里面飘着几个丸子。歪着头细看,越看越像,不由得轻笑出声来。
    “去谢侯爷那边传句话,就说我有事儿找他。”萧世臻总算是结束了自娱自乐,将这张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收入一旁的六角画筒之中。
    ***
    “姑娘,侯爷那边传话来,说是给您和五少爷请了位先生。”白薇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她的脸上笑吟吟的:“其他差不多年纪的少爷和姑娘们都在学馆里,有老先生教着,只您二人单独请了先生。”
    谢侯府与其他几家世家合办了个学馆,差不多年纪的少爷和姑娘们分开教导,都有先生坐镇。大房回府安顿了这些日子,原本就这几日,大房的几个少爷姑娘就要去学馆的,不过现在单独请了先生之后,双胞胎不用去了,也就只有两位庶姑娘要过去。
    “祖父这是哪一出?三婶知道了还不闹翻天了。”她苦笑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
    “姑娘穿上鞋吧,听说先生就要来了。”白薇走过去,蹲下来伺候她穿鞋。
    谢明珠吓了一跳:“哪有这么急的,什么先生竟然直接要往我的院子来?”
    屋子里忙作一团,几个丫鬟也被唬住了。谢明珠在自己屋子里懒散惯了,身上穿得还是家常衣裳,头发也睡得有些凌乱,无论如何都不是能见客的样子。
    “圆姐儿,你快些出来,臻哥带了许多拓本来,他非要等你一起才教我呢!”谢明玉焦急的声音从外屋传来,显然他的人已经到外屋候着了。
    谢明珠微微愣了一下,她眼珠子一转,心里隐隐有个念头,便扬高了声音喊道:“润哥儿,祖父说帮我们请的先生是谁?”
    屋外的谢明玉怀抱着拓本,急得不得了,听见问话就想张口回复,却被萧世臻一把拽住了。
    “我不晓得,我只知道你赶紧出来,我这拓本上许多字都不认识,你快点!”谢明玉硬生生换了个话题,急得直跺脚。
    等谢明珠出来的时候,谢明玉整个人都如坐针毡,捧着拓本一副放不下的样子。见她出来,一个箭步就走到萧世臻的身边,摊开拓本小心翼翼地指着上面几个字问起来。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本拓本了,从明日起,你得跟旁人一样读书。现在字才认识几个。”萧世臻一一解答之后,就毫不留情地告诉了他这个噩耗。
    谢明玉听到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抱着书躲在一边悲伤去了。
    他不说话,这屋子里好似就只剩下谢明珠和萧世臻二人了。面对着青年那张温润带笑的俊脸,她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昨日还对着人家甩脸子,现在想和好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方才玉哥儿已经拜过师了,现在该你了。”萧世臻坐在那里,挺直了腰杆,看起来有些拿腔拿调的模样,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
    谢明珠嘴巴一撇,心里暗自嘀咕,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儿,竟然真的让祖父松口了。也不知萧世臻使得什么法子。
    “明珠见过先生。先生请喝茶。”她理了理袖口,亲自倒了一杯茶,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萧世臻轻咳了一声,忍住喉咙里快要迸发出来的笑声。他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小姑娘梳着双螺髻,头上扎着桃花粉的发带。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椅子上坐着气质不俗的青年,俊朗的面容上夹杂着些许的笑意。他的眼眸十分专注地看着她,神情专注。
    两个人这样一坐一立,倒是颇有师生的状态。
    “可惜了,以后我不能叫圆圆‘姑姑’了,你得做个乖孩子,这样先生才会疼你。”他好容易才守住笑意,轻咳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
    他的话音刚落,谢明珠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好像他之前叫过自己“姑姑”一样。莫说旁的,这“姑姑”二字,萧世臻就没正儿八经地叫过谁。
    她粲然一笑:“的确可惜,以后先生也不能叫我‘圆圆’了,得称呼我的名字‘明珠’。你得做个好先生,这样学生才会敬重你。”
    小姑娘娇娇脆脆的声音传来,乍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但实际上却带着某种坚持和对抗的意思。
    萧世臻稍微愣了一下之后,更是开怀大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圆圆这是什么话,每个人入学之时,先生都得给他取个学名。你的学名就叫圆圆,明玉的学名就是‘玉哥儿’。”
    最后的结果,当然还是萧世臻得了便宜,谢明珠以后再也不能用“姑姑”这样的身份去压制他了。
    萧世臻显然是算计好的,还没听说哪家学馆里的先生,用这种近乎于溺爱的昵称,来给学生当学名的。这听起来究竟是来教书的,还是来宠孩子的。
    对于这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坐在拐角处的谢明玉,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他始终捧着拓本,翻来覆去地看。即使好多字他不认识,也不妨碍对这拓本的关注。
    躲在一旁伺候的绿芍,则是惊诧连连,看这三人的辈分乱成什么样儿。姑娘是宁息公子的姑姑,那五少爷该是公子的叔叔,偏偏五少爷称呼宁息公子为臻哥。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好了,现在我们去堂阁读书写字。”萧世臻拍了拍手,说完话就领着一对双胞胎往堂阁去。
    谢明珠伸长了脖子,一看外头艳阳高照,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这样热的天,再走那么远的距离,恐怕她到了堂阁也没心思学习了。
    “走吧,紫云撑伞。”萧世臻说话的同时,直接弯腰将满脸不情愿的谢明珠抱了起来。
    她还在发愣之中,就已经察觉到青年那不算宽广的胸膛里传来的温度,这样的触感十分熟悉,在临安的时候,她经常是被萧世臻抱着的。可以这么说,她就是被萧世臻从小抱到大的。
    “放我下来吧,这里是望京。”谢明珠一抬眼就瞧见绿芍略有惊诧的目光,不由轻轻挣扎了一下。
    绿芍是她回谢侯府之后才收的丫鬟,显然对于宁息公子与自家姑娘有如此亲密的举动,略微感到不适应。
    “你乖乖的不要乱动,难不成到了望京,你就长到十七八,不需要我抱了?”萧世臻手上扯了一件轻薄的披风,直接盖在她的脑袋上,温暖的手掌恰好压在她的后脑勺上。
    她的脸伴随着他的动作,彻底地埋进了他的怀抱里,视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整个人似乎都放空了,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感觉到萧世臻的气息。
    “玉哥儿要人抱吗?”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谢明玉。
    谢明玉略微嫌弃地看着谢明珠,轻轻一撇嘴,连连摇头:“小姑娘才要人抱着呢,我不需要。臻哥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萧世臻轻声嘱咐了几句,让几个随行的丫鬟照顾好谢明玉,他便抱着谢明珠一马当先出了院子。
    燥热的阳光洒在身上,隔着头上盖着的披风,谢明珠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有些不自在地扭了两下,萧世臻立刻抬手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闹。
    谢明珠消停了片刻,最终像是想开了一般,抬起一双短短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就跟之前在临安时一样。
    萧世臻的眸光微闪了一下,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手掌轻轻滑了下来,在她的后背拍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第012章 安宁喜乐
    “侯爷,正如之前探听到的,宁息公子与大房的关系是真好。方才宁息公子一路抱着六姑娘去了堂阁,五少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想必侯府里大半的下人都瞧见了。”
    谢侯爷坐在椅子上,案桌上散发着一阵墨香。他听见丫鬟的通禀,不由得点了点头。
    “大儿媳一向识得大体,她待宁息公子好,自然会有回报。宁息公子身边的先生都是今上挑选的,他的学识理应不会差,用来教双胞胎也是绰绰有余。”
    此刻谢侯爷这样的对话,在侯府里不少地方都正在进行中。宁息公子十岁之前可都是养在谢侯府的,他之前是什么样子,很多人都十分清楚。
    谢明娇听了之后,就直接冷笑着嘲讽:“娘,祖母说得对,谢明珠和谢明颜的规矩都被大伯娘教坏了。宁息公子再如何,也是外男,竟然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不知害臊!”
    她的话音还没落,脸色就有些发红。像她这么大的,正是男女意识逐渐变得清晰的时候,小姑娘家的心思难免敏感。之前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曾远远地瞧见过萧世臻,只觉得他长得很好看,而且还透着成熟的气息。
    一方面她觉得被宁息公子那样的人物抱在怀里,应该是紧张而甜蜜的。另一方面她又对谢明珠这样投怀送抱的举动,感到不耻。
    倒是三夫人的眉头紧皱,隔了好一会儿才张口说道:“这些话你不许胡说,你既知道她做得不对,远着些便是了。宁息公子的身份敏感,他如何做轮不到别人浑说,一切有侯爷在。我们三房现在正处于特殊时期,一切都警醒着些,莫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惹你祖父生气。”
    账本那件事儿,还没彻底翻篇,现在正是需要三房夹紧尾巴做人的时候。所以大房现在有什么动静,她都不会出头的。
    ***
    堂阁里依然十分凉爽,只是周围的布置却全部变了,原本给萧世臻准备的东西好多都被搬走了。之前放得大床也不见了踪影,而是换成了小憩用的藤床,多宝阁也换成了书柜,最显眼的就是正中央的黄花梨木书桌,桌角雕着蟾宫折桂的纹路。桌上的笔墨纸砚一应齐全,相比于之前用来住的地方,显然这堂阁被改成了书房。
    “我住在这里,还是有些不方便。这里凉爽,正好用来当书房。以后堂阁就是你们的学馆。”萧世臻已经将薛明珠放了下来,顺便解释了一下这里变化的原因。
    谢明珠二人仔细看了看,觉得这里的确比去府外的学馆要舒服多了,而且萧世臻还是他们非常熟悉的人。在谢明玉的心里,萧世臻的性子再好不过了。不过还不等他庆幸多久,手中的拓本就已经被抽走了。
    “现在你们的心思恐怕还没静下来,先练两页字。”萧世臻直接指着书桌上的宣纸道。
    双胞胎同时扯了扯嘴角,皆有些不满的模样,不过倒是没人说什么反对的话来。相对而坐,纷纷拿起毛笔开始练字。他们在临安的时候,也是请了先生教的。不过这二人习字的启蒙先生,还都是萧世臻。
    谢明珠三岁拿起笔写得第一个字,就是被萧世臻抱在怀里教的。当时她握笔的姿势,都是萧世臻手把手教的。
    “又不好好写字,这里的勾要带有力度。”萧世臻看了片刻,就察觉到谢明珠有些心不在焉,立刻走到她身后,弯下腰来,手掌覆盖到她的手背上,十分自然地帮她纠正笔画的错误,一如三岁启蒙时那样。
    当感受到他掌心熟悉的温度时,谢明珠忽然恍惚起来。
    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粘着萧世臻,学说话的时候,除了让方氏费尽心思教会了她喊娘之后。谢明珠学会的第二字就是“臻”,还是两个字连读的状态。一开始其他人都不明白,不到一周岁的谢明珠,虽然留着口水,却不停地在喊着“臻臻”,但是等到她不停地要萧世臻抱的时候,方氏就最先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个臻臻,并不是真假的真,而是萧世臻的臻。从此“臻臻”就成了谢明珠对萧世臻的专有称呼。
    等谢明珠慢慢成长,她学会了走路,那个时候就更加粘着萧世臻了。她也不需要指挥别人抱着她了,就迈着自己两条小短腿,四处去找他。
    谢明珠从小就肉呼呼的,吃饱喝好,养得白白胖胖的,自是讨人喜欢。萧世臻那时候不过十岁出头,又有那样的身世,性子其实已经有些阴郁了。不过小孩子的喜爱,总是最单纯而专注的,所以谢明珠那时候没来由得腻着他,让萧世臻就像是在最冰冷的时刻,找到了温暖的所在。
    “想什么呢!”萧世臻握住她的手,控制着毛笔写了两下,发现谢明珠的手腕还是软弱无力,根本不想练字的状态,不由得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脸上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谢明珠这才回过神来,她手捂着额头,不由得抬头瞪了他一眼。
    “我就在想你第一次教我写字时候的场景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眼神也透着对他实施暴力的控诉。
    倒是萧世臻听她这么说,略微有些尴尬,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你那时候才三岁,怎么还记得啊?”
    谢明珠瞧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咯咯”笑出声。她抬起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
    萧世臻则有些尴尬,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直视她的眼睛了。那个时候的他才十二三岁,整个人十分敏感,当时正在书房里写字的时候,谢明珠悄悄摸了进来,她站起身还不够他坐着时候的腿高,抬起双手扒住他的膝盖,伸长了脖子要看他在做什么。不过之前她刚被萧世臻的先生训斥过,所以并不敢开口说话打搅他。
    他却把她抱了起来,香香软软的小孩子,触感十分温暖。甚至她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奶香味,像是小太阳一样,一下子就把他有些阴郁的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谢明珠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桌上那一张写满字的宣纸,笔锋犀利而有些凌乱。似乎萧世臻的心情又不好了。
    她当时为了缓解他的心绪,索性让他教自己写字。
    少年的指骨纤瘦修长,平日里被先生严格教导写字姿势,握笔要有力,写出来的字儿才会漂亮。但是当那支笔被谢明珠肉肉的手握住,他要包住这只胖乎乎的小手时,总感觉手腕上的力道全部消散了一般。他不敢再加大力气了,好像手中握着白面馒头一般的小手,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一般。
    她坐在他的怀里,手被他握住,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宁息”。
    “这两个字念宁息,是今上给我的封号。”萧世臻不敢使力,导致纸上的两个字歪歪扭扭的,险些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字。
    “宁息?”谢明珠歪着脑袋,眼神里透着懵懂。她不知道为何萧世臻要最先教她这两个字,也不知道今上给他这个封号,有什么特殊意义。
    少年扯着嘴角笑了笑:“其实这两个字应该倒过来念,息宁,息事宁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前太子余党安分守己些。”
    “圆圆。”萧世臻唤了她一声,谢明珠还是处于失神的状态,并且紧皱着眉头,似乎是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之中。他不由得扬高了声音,喊了她的全名:“谢明珠。”
    谢明珠总算是回神了,她看到萧世臻眼里带着几分询问,冲着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直接提笔写下两个字:宁息。
    小楷字体,端正之中又带着些许的笔锋,她的字比较娟秀,乍看上去比萧世臻的要更加柔和一些。但是如果仔细比对的话,就能发现她的写字时候许多小习惯与教导她的人一模一样。
    忽然冒出这两个字来,萧世臻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她。
    谢明珠扭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提起笔在“息”那个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紧接着又写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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