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看着他这种有点风吹草动就坐立难安的样子,沉吟道:“阿琢应该要孵出来了吧。”他在孵蛋一事上太过于上心,倒叫青瑶轻松许多。
煊烺惊喜道:“是么?你有感应了?”
青瑶道:“看你的样子,像是快了。”
煊烺:“……”
没想到,这一句玩笑话倒真的很快应验了。
是夜,焦眉山巅的积雪渐厚,到了后半夜,山巅的雪忽然开始极快地融化,融雪的水珠从树梢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淅淅沥沥的声音如同下了一场小雨。
天边晨曦微露时,焦眉山上积雪全数化尽,气温不断拔高,恍如直接从冬跳入夏日,煊烺与青瑶从梦中惊醒,两人一同飞身而出时,地底猛然想起轰隆大动。
群鸟惊飞,火山口内冒出浓烟,如同有了复苏之相,地底轰鸣越来越响,青瑶挥袖不下一个结界,将焦眉山周边山林皆护佑在下。
她做完这一切时,火山口内喷涌出一股烈火,岩浆从火山口翻涌四溅,一只燃烧着炽烈白焰的火鸟从浓烟之中冲出,它身上的火焰之烈,竟一时将朝阳的光芒也压制下去,让人难以直视。
磅礴的妖力从它身上荡开,凤凰二主被烈风逼得往后退开,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苗。
煊烺手忙脚乱地拍去身上的火焰,抓了一把被烧焦的发尾,骂道:“逆子,你这是一出壳就想挑战老子的权威么?”
在他的大骂声中,外放的火气倏地敛回,半空中的鸟影尚未完全显露形貌,便收束成一团,朝着一个方向急速坠去,消失于虚空,只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灼痕。
青瑶碾灭袖摆上的火焰,看向半空灼痕,“这下好了,你把他骂跑了。”
煊烺:“?”他骂得也不凶啊?
夜色从大地退离,天光猛然变得刺眼起来,沈丹熹站在阵台外,仰头看去,才发现天幕上出现的刺眼光芒并非来自朝阳,而是一团从天而降的烈火。
烈火砸入距离军营三十里外的山谷之中,巨大的响动从地底蔓延过来,震得营地里的人都跟着东倒西歪。
沈丹熹钦佩地看向阵台上的人,带着几分怒其不争地说道:“你能请出这么厉害的天火,为什么不早点作法,天天烧你那炉子,真是屈才了。”
不然大军何苦被对方那诡谲的重重法阵挡在这里,生生拖延了半个月,难以和主力汇合。
柳珩之按了按狂跳的小心脏,他也被吓得不轻,他们这些炼丹的丹修,是会想法子找些炼丹灵火,就算他掏出的是师门的至宝天火阵,请一簇天火,也从来没请来过这么大阵仗的。
沈丹熹眼冒金光,唤来副将,说道:“点一队人,跟我去看看,天火把那帮妖道砸死了没。”
等营里那些灵将修士解阵,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再等下去,感觉她都快学会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卷了。
第99章
折金山地势复杂, 乃是一座连一座的山石群构成,中间夹着一条蜿蜒的折金谷,沈丹熹所在军队想要北上支援主力,必须穿过这条折金谷, 不然便要绕远数百里, 且山路难行, 只有这折金谷一道能通行这么多人,换了其他路径,大军必定分散, 反给了别人机会。
折金谷内浓雾弥漫, 雾中可见奇怪的石像轮廓。
这是敌军修士布下的疑云阵, 法阵借助地势一环套一环,由多个单阵组成一个庞大的连环阵, 法阵发动时, 从外都能听见里面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响动,浓雾翻涌中, 隐约还能望见比山岳还高的恐怖怪影。
是以, 光是来到折金谷外,许多人就被山里的动静吓破了胆,军心离散, 沈丹熹不敢鲁莽强攻,只能在三十里外扎营, 等营中灵将解阵。
但进入法阵的修士灵将十去九难回, 唯一一个从阵中出来的,带回了法阵内的情况, 法阵复杂,变幻莫测, 想要找到阵眼十分困难,他们还在通宵达旦地研究该如何破。
今日那从天而降的天火,看方向必定会落在折金谷中。
沈丹熹命人整顿待命,点了一行灵将先行查探情况。
连环阵环环相扣,灵力在法阵中互相流转,一旦遭受攻击,灵力会集中流往一处,使得个别的单阵在这连环中威力猛增,寻常金丹修为便能破的阵,放入连环阵中,便须得元婴修为才能打破。
乱世持续这么久,玄门之中也死伤惨重,莫说元婴,现下就连金丹修士都极为难得。他们军营里倒是有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偏生那家伙是个不善攻击的丹修。
丹修的医毒对人好用,对冷冰冰的法阵便不那么好使了,除非能找到背后的布阵人,但能布下这么一座庞大的连环阵,背后之人必定修为也不低。
如今想要解阵,要么寻到阵眼击破,要么辨明每一个单阵,同时攻击,一击击破。
然阵眼被隐藏在不断变换的法阵中,实在难寻,想要确定每一个单阵,再同时击破的方法,又因地势原因难度极大,所以他们才会被阻挡至此。
但今日的情况却不同了,那天火极其强悍,非人力所能及,哪怕聚全阵灵力于一处,也难以抵挡这天火威势,所谓一力降十会,不外如是。
他们尚未靠近折金谷,便已发现那谷中雾气变得稀薄许多,在中央的位置被破开一个大洞,半空中隐约可见法阵灵线紊乱的波光。
沈丹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当机立断道:“进阵,今日是难得的机会,我要你们务必在今日破阵!”
身边灵将领命,飞身遁入法阵之中。
法阵之中,连环阵的布阵修士还在试图修复被冲破的中心法阵,他们本以为靠着这一座阵至少还能再拖延个一两个月,切割开对方兵力,先行歼灭他们的主力。
千算万算,竟没算到会有这么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砸破法阵。
折金谷一侧的山岳直接被浩然的撞击夷为平地,生生抹平了山头,连环阵依地势而成,地势发生周边,法阵自也跟着变动,一时间让人手忙脚乱,一边须得想办法依照当下地势变阵,一边又需要应对趁机破阵的敌军。
布阵修士一共二十四名,在主阵修士的指示下,分了三队,各行其事,其中一队被派来查探砸平山岳的力量是个什么东西。
山头被夷平,剩下一个漆黑的深坑,深坑里冒着焦烟,最中心处的岩石竟被熔成了滚烫的岩浆,残余的炽烈火气让所有人都难以靠近。
“越怀玉军中根本没有哪个修士有此能力召唤出陨石天火。”其中一个修士说道。
不是人为召唤,那便是天降陨火,而这陨火恰恰好落在他们苦心布下的法阵当中,破坏了法阵地势,这岂非是天意?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不由露出一些犹疑之色,另一个修士道:“凌王前段时日举办祭天仪式,依然没有请下天命书来,或许天命根本不在荣朝这边了。”
这人话音未完,一道流光从后方射来,钉入他心口之内,灵力化作雷电顺着经脉窜行,直接绞碎了他的丹田。
那人口吐鲜血,直愣愣地倒下去,绝了生息。
威严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喝道:“妄议天命,扰乱人心之徒,当诛!”
众人惊骇之后,纷纷拱手告饶,既敬且畏,忙道:“天师息怒,我等不敢。”
折金谷中连环阵之所以难缠,便在于这位“天师”,他已到了半步化神的修为,是效力荣朝的三大天师之一,是布下这等大阵的主阵之人。
折金谷内一汪水潭旁,漆饮光亦听到了紊乱的法阵灵流中传来的威严声音,听着声音与法阵互相呼应,便知这定是此连环阵的主阵之人。
漆饮光并未在意那布阵之人的怒火,砸毁这一座连环阵只是个意外,非他本意。
他砸下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使得山崩石飞,漆饮光走了好远才找到一条清澈的溪流,掬水清洗身上的黑灰。
他刚从壳中孵出,还没来得及清洗一番,就莫名其妙地受到求情来到人间,但那请火的人看上去是个不着调的家伙,害他半路失却方向,直接砸到了深山里,摔得灰头土脸。
“逮到那个家伙,我必定烧光他的毛。”漆饮光暗自嘀咕道,取了净水清洗面上的黑灰,一缕发丝从他肩上垂落,发尾落进水潭中,荡起层层涟漪,使得投映在水中的面容也晃动模糊开来。
可依然能看清水中影白肤白发的寡淡颜色。
漆饮光从袖上捻了一抹黑灰,在指尖搓了搓,抬手抹上自己的眉,叹了口气,他的父亲是颜色艳丽的朱雀,母亲身披一身山青水绿之色的青鸾,为何偏偏他却是一身白羽,哪怕涅槃重生,化身为凤,依旧没能改变自己的根骨。
不仅如此……
漆饮光看了看自己缩小了一圈的手掌,他刚从壳里破出,大约是受他元神所影响,并没有像父王那般直接变回幼年体态,但这具法身还是退化了许多岁。
水中的涟漪平息,映照出的是一张十一二岁的稚气脸庞。
受凡间修士所请,跌入凡尘,他这应该也算是入世了吧?
漆饮光仰头看一眼天,如果他去找沈丹熹的话,应当也算不得违反天规吧?
密林之外传来响动,他耳尖动了动,站起身来,从树上摘下一片青叶,妖力流转将其化为一件深青色的罩袍披到身上,戴上兜帽,裹住全身。
声响愈近,传来人的话语声,“你确定你请的天火在这附近,砸下的坑不是在另一头吗?”
这个声音!
漆饮光眸光微漾,往那话音传来之处瞬影而去。
沈丹熹拎着把长枪搅开拦路的藤蔓,蹙着一双纤细的眉,听身旁人解释道:“我们开炉炼丹请天火,就算是我师尊,也只请得来一簇。”他说着,用指头比了一下,“就这么一小簇,在下哪知这回老天爷这么大方。”
大方到将他的天火阵都被崩裂了,这法阵那可是祖祖祖祖师爷传下来的,据说是先祖曾偶遇凤凰妖神,机缘之下,才得对方相赠这么一座天火阵,有一个能请得天火的途径,为他们炼丹助益。
这一枚天火阵石都是大家轮流着用,现在好了,被他一人给用毁了,要是不找着请来的天火,他回去无法同师尊交代。
沈丹熹嘀咕道:“你也是乘风门的长老了,还这么怕你师父?”
柳珩之睁大眼睛,“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就算是飞升仙界,成了天庭的帝君,那也得听师尊的教诲,尊师重道,天经地义。”
沈丹熹笑道:“得了吧,还帝君。”
两人说笑着,柳珩之突然一顿,看向手中闪烁的天火阵石,说道:“等等,它就在这里!”
沈丹熹左右看了看,实在没看出哪有什么火苗,“哪里?”
漆饮光站在一株绿树后,抬手抚在大树树干上,压在兜帽下的眼抬起来,一眼先看到了拎枪开路的沈丹熹,她和在桃源寨时不太一样了,身量长高了一些,五官也长开了,全然脱去了稚嫩之气,眉目变得凌厉。
她穿着一身软甲,甲胄下压着绯红的里衬,乌黑长发高束在头顶,用银色的发冠箍着,当中簪了一枚飞羽状的发簪。
看得出来,那簪子的形状是仿制他的翎羽簪而打造出来的。
“谁?”沈丹熹似感觉到他的目光,敏锐地错开身,将长枪横于身前,漆饮光这才注意到她身后之人。
“柳珩之。”漆饮光认出他来,没想到在契心石里遇见过的人,在现世中竟也遇到了,当时他化身白拂音时,嫉妒满腔,见着他对沈丹熹别有居心,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现在这样嫉妒的情绪仍在,但他能控制自己。
漆饮光放下手,树干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掌印,柳珩之的存在让他无法忍受自己这样稚嫩的外形了,他不想以一个小孩子的面貌出现在沈丹熹面前。
他闭上眼,妖力在周身游走,体内传出一阵咯咯的响动,是骨骼被强行拉伸的闷响。
罩袍下的身躯一寸寸拔高,肩背拓展开,短短几息内,他的身形就从稚嫩的少年体魄,成长为宽肩窄腰的成年男子体型,强行生长的疼痛让他脖颈上青筋直突,后背上渗出了一层热汗。
他一边抬脚往树丛外走去,一边身形依然在变幻,直到出现在沈丹熹眼中,漆饮光已恢复了往日形貌,抿了抿唇,开口道:“是我。”
衣裳是幻化而成,随着他的身形变幻而变换,外罩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沈丹熹还是从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认出他来,“阿琢?”
柳珩之疑惑道:“谁?”
漆饮光抬手,掌心里浮出一小簇纯白的火焰,火焰的中心隐约透出金茫,柳珩之手里的阵石开始激烈闪动,他惊喜道:“是我的天火!”
与此同时,沈丹熹也不满地反驳道:“是我的鸟!”随即她便想起这是在敌方的法阵中,阿琢出现的时机太微妙了,微妙到她不敢轻易相认。
沈丹熹迟疑地握着长枪,裹足不前,犹疑道:“柳珩之,这是不是又是什么迷幻阵?”
漆饮光往她迈去的脚步一顿,他抬手一甩,掌心的火焰飞向柳珩之手中的阵石,柳珩之被扑面的火气冲得倒飞出去,沈丹熹下意识回身想要救他,然而对方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
柳珩之紧盯着被火焰包裹的阵石,看到内里崩裂的天火阵被修复完成,他倒飞不见之前,大声喊道:“不是迷幻阵,他就是我请来的天火!”
沈丹熹闻言停下脚步,重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人,既是柳珩之请来的天火,那便不算是敌人,她低下一点目光,试图往他兜帽下打量,问道:“那你是我的阿琢吗?”
她记得阿琢也是火属性鸟。
赶走无关人等之后,漆饮光提起一点衣摆,衣摆下妖光流动,化出纤长的尾羽,雪白的尾羽在从他的衣下延伸出来,铺开在地面上,末端试探性地垂到了沈丹熹脚边。
赤金色的眼状花纹在树荫投下的斑驳阳光下反射着莹莹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