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宴会在陈国并不少见,莫说是贺宛这一国皇后,便只是哪个世家之女有心办一场宴会,都会给其他小姐下帖子,而后邀请她们前来。
不过通常这种宴会说是赏花品酒,却又不全然如此,只是赏花品酒到底无趣,她们总会准备些别的安排,或是写诗,或是作画,兴致来了,弹些曲子也是正常。
若是宴会中哪家小姐的诗词文采好,作画最有神韵,又或是乐器上技压众人,这些事也都是会传闻出去的,所谓第一才女之类的名头,便是这般来的。
只是贺宛显然不通这些,她并非是陈国人,对陈国的这些繁复的规矩本就一知半解,从前只是个宫人的时候,还能因为想活下来而苦苦学习那些规矩不敢松懈,如今成了陈国的皇后,又有陈俞这般宠爱,自然是无人敢再置喙什么,便是对那些规矩一窍不透也是无碍。
更何况如今的她早已将心思放在了别的事上边。
可这回她邀请而来的世家小姐个个都是身份贵重的,若非如此,陈俞也不会特意选了她们入宫。
即是如此,她们对于贺宛这般安排,自然心有不满,觉得贺宛此人,满身皆是北岐人的粗俗习性,当真是什么都不懂,若不是有了圣上的宠爱,哪里能踩在她们头上。
况且如今圣上已经松口要选新人入宫,说不定便是因为他已经对这贺宛生出了厌倦的心思来,等她们当真入了宫,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圣上便会彻底厌弃了她。
如此一想,这些世家女子自然更是不将贺宛放在眼里。
这其中,最是看不上贺宛的人,便是那薛晋嫣了。
不仅因着她出身高贵,更是因为她兄长便是曾经率兵与北岐交战多回的薛将军,她对那些北岐人比起寻常的陈国人还要更是深恶痛绝,对于贺宛,她自然更是厌恶。
不过不管如何,贺宛如今也还顶着陈国皇后这个身份,她既然下了帖子邀请,即便人人都知道她办这个赏花宴别有用心,可却也只能赴约。
薛晋嫣原本也没想过在这赏花宴中与贺宛闹得不愉快,毕竟她马上便要入宫了,在这当口与贺宛闹起来,于她也是没什么好处的。
当然,前提是贺宛也不要招惹了她。
她向来是被哥哥宠着的,脾气性子自然有些骄纵,遇上贺宛这种原本便极为不喜之人,若她还要来寻自个麻烦,她自然不可能忍让。
而贺宛此番办着赏花宴,说是为了瞧瞧这些即将被送入宫中的新人都是何等人物,但其实心里也是憋着一股火气的,若说不为难她们,却是不可能的。
等这些世家小姐坐定,贺宛便端坐于高位上将她们这些人一一打量了一番,玉桑附在她耳边一一做了介绍,其中坐在最前边,身穿蓝色织金衣裙的女子,便是薛晋嫣了。
贺宛听了这个名字,目光也顺势落在了这薛晋嫣的身上,瞧她肤色莹白如雪,乌发半挽,发间簪了两根浅蓝色宝石作点缀的簪子,珍珠流苏从耳边垂了下来,装扮得不算刻意,可细瞧之下都能看出来她所用的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物件,不说点缀在她发簪上的那两颗蓝宝石,便是她耳边那颗颗浑圆的珍珠流苏都都不是寻常之物。
而贺宛的目光微微下移,却正好与薛晋嫣那一双杏眼对上。
薛晋嫣知晓贺宛正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心下有些不舒服,竟也不伪装什么,直直的对上她的目光瞪了回去。
贺宛见薛晋嫣如此,反而移开了目光来,只是心里却越发不舒服,便开口道:“你们都是被圣上选入宫中的女子,不日便要入宫为妃了,想来你们也知晓本宫如今邀你们入宫来是所谓何事的。”
底下几个世家小姐听了这话,面上虽然不曾说些什么,可心里却已经忍不住嘀咕。
贺宛将目光放在了薛晋嫣身上,意有所指地接着道:“本宫自然知晓你们当中有人对本宫这个皇后是有些不服气的,觉得本宫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是不管你们心中如何想,本宫到底是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往后你们入了宫,还得多学一学宫中的规矩,总不至于做些越了规矩的事。”
这便是在说方才的薛晋嫣不当抬眼直视她了。
薛晋嫣自然也听出了贺宛话里的意思,她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
可偏偏贺宛也听到了她这一声冷哼,面上很快带了怒气,也不顾一旁玉桑拉着,直接便站起来往薛晋嫣面前走去,“薛小姐这是何意,是觉得本宫说得不对?”
这薛晋嫣原本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若不是因为念着马上就要入宫了,她早便忍不下去了,眼下贺宛竟要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呵斥于她,她自然不会再忍,索性也起身道:“皇后娘娘想让咱们这些人尊重您,也总要看看您自个都做了些什么事,莫说旁的,只看娘娘当初是如何对待赵皇后的,便知道当初娘娘作为后妃,对彼时的皇后娘娘,也并未有多尊重。 ”
这话一说出口,边上那些个看不上贺宛的世家小姐面上都带了几分讥讽。
谁人不知这贺宛的后位是怎么来的?若不是她使了些狐媚手段,如何能让圣上舍了陪他多年的赵皇后,不顾旁人劝阻怎得都要让贺宛这个北岐女子坐上高位?
她们方才不曾表露什么,不过是因为不想在这当口多生事端,如今见薛晋嫣戳破了这事,她们方才没了这样多顾忌。
而此时,贺宛的脸色才当真是最为难看的。
虽然赵筠元早已死了,可贺宛知晓,她从未真正摆脱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如同附着在了她的身上,不管过去多久,只要提及她,那就必然会提及赵筠元。
这正是最让她恼火的。
“薛小姐这样说。”贺宛又往前走了一步,死死盯着眼前的薛晋嫣,“是摆明了要与本宫为敌了?若是……”
她本欲说些威胁之语,逼着薛晋嫣向他妥协,毕竟这薛晋嫣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实在是不顾及她的颜面,若是今日,她不能让薛晋嫣向她低头,那往日这些世家女子尽数进了宫,恐怕也是不会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的。
可不曾想到还没等她的话说完,薛晋嫣却生生吐出一口黑血来。
周遭那些世家小姐见了如此景象自然大惊失色,而恰好在这时,陈俞也到了。
第五十八章
得知贺宛要邀请这些入选的世家小姐进宫参加什么赏花宴, 陈俞也知道贺宛是怀着什么心思,赏花宴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只是他知道此事时,贺宛的请帖已是送到了那些个世家小姐手中, 他便是再要去阻拦也是来不及了。
便只能由着贺宛去了。
只是赏花宴这天, 他还是担心贺宛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便安排了底下人盯着, 若是出了什么事儿, 便来宣明殿向自己禀告。
他知晓以贺宛那性子,这次的赏花宴定然不会安生, 可是他怎得都不曾想到,这赏花宴方才刚刚开始,自个安排的人就已经着急忙慌地赶来宣明殿,说是皇后娘娘与薛小姐吵起来了。
陈俞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 心下虽然疲累, 可也知这事得亲自去处理, 于是才赶了过来。
可他原本以为, 他来到此处时, 能看见的最糟糕的情况便是贺宛与薛晋嫣直接不顾身份地打起来, 可他来到这儿看到的却是远远比他的设想更糟糕的景象, 他亲眼见着薛晋嫣口吐鲜血地倒了下去。
这一瞬, 陈俞是当真慌了神,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这个薛晋嫣, 而是因为薛晋嫣的兄长是薛晋荣,是他本要拉拢之人。
而这人并无父母兄弟, 唯一的亲人便是薛晋嫣这个妹妹, 也是他最为在意之人。
也就是说,若是今日薛晋嫣当真在贺宛这儿出了什么事, 不让贺宛以命相抵,他是绝不可能罢休的。
他快步走上前去将那薛晋嫣抱起,又大声吩咐道:“快请太医。”
底下人慌忙应下。
他又抱着薛晋嫣想带人去殿内歇息,而此时,脸色发白的贺宛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走到陈俞前边解释道:“圣上,您要相信阿宛,此事不是我做的。”
陈俞这会儿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只敷衍的应了一句。
可这在贺宛看来,却更像是已经笃定了她便是那个害了薛晋嫣之人,于是她上前拽住陈俞的衣袖,哀声道:“难道圣上竟是不肯相信我么?”
说罢,还不等陈俞应答,又将目光放在他怀中已是不省人事的薛晋嫣身上,咬牙道:“定是她故意的,她在赏花宴上闹这一出,就是想陷害臣妾,这样她便能坐上皇后的位子了,圣上,您要相信阿宛啊!”
她这话说得可笑,陈俞却也没有耐心与她多言,只眉头紧锁地将她推开,又对着一旁的婢子玉桑吩咐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虽说是“照顾”,可是玉桑自然也明白陈俞这话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拉住贺宛,直等到陈俞将那薛晋嫣抱入殿内方才松开。
贺宛恨恨扭头看向玉桑,“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你不会是看着那薛晋嫣有些家世地位,人还在本宫这儿,心却早已经飘到人家哪里去了。”
玉桑慌忙跪下道:“奴婢绝无此想法,只是……只是不论如何还是应当等着太医过来先替薛小姐瞧过在说。”
见贺宛面上怒气未消,玉桑又连忙贴近压低声音道:“娘娘也知这薛小姐身份,若是她当真出了事儿,向来她那兄长不会善罢甘休,圣上如此着急,想来也是为您着想。”
如此,贺宛面色才稍稍缓和,又狐疑道:“当真如此?”
玉桑连忙点了头,“圣上向来是顾虑着娘娘的。”
贺宛又往里间看了一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了。
***
另一边,昌庆宫。
赵筠元却是方才从外间回来。
她将昏睡过去的守卫一一叫醒,道:“几位大哥怎得就睡过去了,若是让旁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那几个守卫迷迷糊糊中醒来,等意识到自个竟是在看守之时昏睡过去,顿时一个激灵,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第一反应便是往殿内瞧去,确定陈意还在,清墨与赵筠元这两个宫人也都还在方才放下心来。
又是互相看了看彼此,有些狐疑问道:“我们怎会突然睡着了?”
“大约是午间困倦吧。”赵筠元笑道:“我不过进去忙了一会,再出来便见你们都已是睡了过去,当真唬了我一跳,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呢。”
她这话却并未完全打消这些守卫的疑虑,其中一人低头看向手中那块吃了一半的馅饼,有意无意道:“若是我没记错,咱们是吃了青竹姑娘送来的馅饼,这才昏睡了过去。”
从前为了与这些守卫打好关系,赵筠元也总会准备一些吃食送给他们,也并未吃出什么问题来,久而久之,这些守卫与她熟稔起来,对赵筠元也就没了什么防备的心思。
只是这一回,他们确确实实地是吃了她送来的东西这才睡了过去。
在值守的时候睡过去,这是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儿。
这让他们很难不起疑心。
这时候其他几个守卫也皆是将目光放在了赵筠元的身上,显然,他们需要赵筠元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筠元面上倒是瞧不出慌乱,甚至还轻轻笑了笑,而后直接从那守卫手中拿过他吃了一半的馅饼,对着另一侧咬了下去,一边吃着一边道:“今日这馅饼水加得少了,吃起来有些干。”
那些守卫显然也没意识到她会直接将这半块馅饼吃了,反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而赵筠元此时却已经是有了头晕目眩之感,只是当着这些守卫的面,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的,否则岂不是就坐实了她在馅饼中添了东西,于是用力掐住掌心,凭着掌心传来的疼痛感提醒自己清醒过来。
等她正想着要寻个什么理由离开之时,清墨却快步走了过来,同她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殿下唤你进去呢。”
赵筠元对上清墨的目光,明白她是过来帮自己,连忙点头应了声:“是。”
而后快步往殿内走去。
等她入了殿,陈意的话还不曾说出口,她人便已经倒了下去,陈意反应极快地将她抱住,又将人放到了床榻上。
他知道方才外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知道赵筠元这只是昏睡了过去,所以倒是并不担心,只是垂眸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无奈道:“等你睡醒了,我再跟你计较。”
***
薛晋嫣倒是并无大碍。
太医来得及时,几副解毒的汤药喂下去,薛晋嫣又将今日所用的东西吐了个精光,这才算缓过劲来。
而这赏花宴里边所用的吃食,陈俞也让太医一一瞧过了,薛晋嫣面前那碟子点心便是添了毒的。
听那太医这样说,贺宛自然慌了神,连忙跪下解释道:“圣上,这当真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从未想过要害了薛小姐。”
陈俞还不曾说什么,薛晋嫣却声音虚弱地先开了口,“圣上定要为臣女做主,今日赏花宴,皇后娘娘邀请臣女等人,根本就不是为了赏什么花,我们几人方才到了,皇后娘娘便说什么我们便是往后入了宫,也只是妃子,什么越不过去她之类的话,显然是借着这次宴会,要给咱们这些个就要入宫的姐妹一个下马威的。”
又世家小姐也在此时站了出来,一脸愤恨道:“圣上,我们与薛小姐其实原本也知晓皇后娘娘在这个当口邀请我们入宫来赏什么花,本就是别有用心,可是我们想着皇后娘娘身份贵重,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还是来了,来了之后我们一个个也对皇后娘娘极为恭敬,哪里想到皇后娘娘一开口便是北岐腔调的粗鄙之言,更是……更是将薛小姐害到如此地步!”
“你胡说什么?”贺宛自然不能忍受就这样被人泼了脏水。
只是边上几个世家小姐也都有兔死狐悲之感,想着如今贺宛竟敢堂而皇之地对薛晋嫣下毒,往后她们入了宫,没得宠倒也罢了,若是受了宠,可不得成了这贺宛的眼中钉肉中刺,到那时,贺宛若是有要对她们动手的心思,怕是直接一杯毒酒赐下去,都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了。
所以此时她们便也都一同跪下,为了薛晋嫣,同样也是为了往后的自己。
眼看一屋子的人都尽数跪倒在自己身前,陈俞心头不由得涌上一阵疲累之感,正在这时,文锦又慌忙进来禀告道:“圣上,薛将军来了,说是要将薛小姐带回去。”
一听是自己哥哥来了,薛晋嫣眼里又多了几分底气,只是陈俞却也并未松口说要处置贺宛,只道:“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