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微微俯身,朝着车里静在原位的小林简:“小孩儿,下车,我们到了。”
这两天每每与这孩子对话时,沈恪都尽量维持和缓的语调,这样极少会从沈恪口中出现的语气和姿态,让从后备箱取了林简小包裹和书包的宋秩都忍不住暗自惊讶。
沈氏谁人不知,沈家的独子傲然冷淡,尽管闻过终礼,不至于恃才放旷,但绝不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林简在车上继续坐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抱着林江河的照片下了车。
他们步行离开停车坪区域,院廓尽是白墙黛瓦,左边的位置是一座小桥流水,亭台古朴,石桥清旷,一池碧水幽幽,水流深处栽种着一片矮竹林,四周有几间婉转廊房作为陪衬,而绕过这片水榭歌台,便到了主楼的门口。
沈恪推门进屋,林简跟在他身后。
中厅装潢格调清新而典雅质朴,点滴细节处皆透露着诗画情趣,然而却空无一人。
管家接到消息,从后院一路小跑过来,见到真的是沈恪回来了,忙道:“沈董和夫人都在后院的小楼,说是这段时间就先住那了。”
沈恪先开口喊了句“方叔”,管家笑着应了,见他脸色不太好,又问是不是累了,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下。
沈恪摇摇头,说:“先去看看我爸。”
管家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他身后的小林简身上,然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温和地对他笑笑。
后院小楼的光景要比主楼热闹很多。
虽然医生建议沈长谦住院休养,但是老爷子却受不了医院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在普通病房住了几天后,便决定回家养着,横竖都是私人医疗团队上门,如果需要,家里甚至可以开辟出一间无菌病房,所以住在哪里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而且家中亲戚往来方便,老爷子喜欢家里热闹的人气儿。
后院小楼只有二层,便于养伤,沈长谦夫妻住在一楼的南主卧,为了让伤病期间的沈长谦心情好一点,丛婉的妹妹特意带了小女儿来家里长住,而她顺便陪伴姐姐。
进了门,依旧是与主楼装潢如出一辙的古韵盎然,盘腿坐在中厅地板上的小表妹看见来人,惊呼一声,放下手里正在拼的乐高,跑过来甜甜地喊了声:“哥!”
沈恪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说了几句话,一楼主卧的门开着,能将屋外的情形一览无余,沈恪抬头看见靠在床上的沈长谦的目光,便带着林简进了屋。
房间里,沈长谦和丛婉姐妹两人都在,沈恪先分别与长辈打过招呼,而后又问了几句沈长谦这两日的近况,不算长的交谈声停止时,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长谦微微偏头,打量着始终站在沈恪右后方,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微微低着头的林简,目光渐渐泛起波澜。
沈恪读懂父亲眼中的深意,抬手轻轻扶了一下林简的右肩,力道不重地将人往前带了一点,而自己站到了一边的位置。
林简怀中还抱着林江河的遗像,沈恪扶他的时候下意识地避了一下,却没有躲过去。
此时他抬起头,与沈长谦的视线对上。
沈长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口时声音竟有一点微哑:“叫……林简是吧?”他努力使自己的口吻柔和下来,因为这个孩子看上去怯生得厉害,“几岁啦?”
小林简乌黑的眼瞳一瞬不瞬,目光平直地将床上这个看上去受了很严重的伤的人锁住。
很快,他发现这个人的眼眶红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林简默声不作答,沈长谦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属什么的呀?”
这就是他爸爸救的那个人。
半晌,林简才将两个问题一起回答,稚嫩的音调不高:“八岁,属马。”
从这个孩子进门的那一刻,丛婉的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此时听他这样说,默默拭泪的手倒是顿了一下,而后对林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也属马?那正好和小恪一个属相,差了一轮呢。”
而小林简没有任何回应,房间中再次安静得突兀。
过了少许,沈长谦冲林简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床边,离自己再近一些,而林简的目光随着他的手动了动,却没有上前。
于是丛婉忍着鼻酸,从床边走到林简面前,轻轻拉住他瘦弱的手腕,亲自将孩子带了过来。
而无人察觉,在手腕被拉住的那一刻,林简的胳膊无声地抖了一下。
沈长谦盯着他怀中的照片半晌,再开口时,嗓音似乎比刚才还要喑哑一些:“孩子……我得跟你、跟你爸爸,说声谢谢,再说声对不起……”
沈恪的小姨挽着丛婉的手臂,姐妹俩此时双双背过身去,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的失态的,却无法控制的眼泪。
沈长谦说:“我的后半辈子是你爸爸从老天爷那里硬抢来的,所以,我们沈家就理应管你,管你一辈子。”
沈长谦又低声说了很多,无论是神态还是谈话风格与彼时叱咤商海的那个“沈董”简直判若两人,内容有些琐碎也有些凌乱,但不外乎是情真意切的安抚与保证,他让小林简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就当做是自己的家一样。
最后,沈长谦说:“我今年五十五岁啦,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爷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