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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阳长公主与静妃一般大,打扮得却分外素净,真正像是红尘之外的人。她浅笑着说:“这是什么话,长春观还从来未这样有生气过。何况,我与你母后当年私交甚笃,你有这等孝心,我高兴尚来不及。”
    嘉善抿唇一笑。
    自有几个女观带着嘉善与赵佑泽去了各自的院子里。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不过晌午,过一时,又有人来请嘉善去汝阳长公主处用午膳。
    丹翠几人刚把嘉善的东西收拾好,嘉善便说:“这就来。”
    汝阳长公主的院子,如同她的人一般干净典雅。
    南角处种了一棵桂树、一株梅树,屋后还有一片茂茂葱葱的竹海。这时节,梅树的枝丫上只是露着几个花骨朵,倒是桂花层起彼伏地开着,正是金桂飘香,好不怡人。
    嘉善笑着一闻,不由自言说:“姑姑好高的兴致。”
    她慢慢踏进屋里,却发现,原来除了她外,汝阳长公主处,还请了别人。
    那人正背光而站。修长的身影,深邃的眸子,乌黑的发,雪白的颜,将他整个人衬得芝兰玉树。
    嘉善的笑容一敛,她定定站着看了一会儿,方才朗声道:“真巧,原来展大人也在。””
    第008章
    展岳天生一双狭长的双眸,他鼻梁秀挺,面如冠玉,唇薄似刀锋。
    毕竟是叔侄,展岳长得其实与展少瑛也有三四分相像。但比起展少瑛的书生文弱,他身上,似乎又多了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英气。
    许是常年混迹军中的缘故。
    听到嘉善唤他,展岳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他语气放迟缓:“公主安。”
    嘉善嫣然一笑,唇角挽起的弧度灿烂又明艳:“展大人也安。”
    她笑说:“我都忘了,你与汝阳姑姑本就是亲戚。 ”
    “这些天,既然一同在长春观,少不得得多仰仗展大人。”嘉善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她吩咐素玉去给两人沏壶茶来。
    展岳的声线平淡冷清:“臣职责所在,必当尽力。”
    这时,将他们领来的女观则开口说:“请殿下与大人稍后。居士正在准备菜肴,恐怕还需等一时片刻。”
    展岳双眉微挑,嘉善不禁讶然道:“姑姑亲自下厨吗?”
    女观说:“是。殿下是贵客,自然该以重礼相待。”
    “真是劳烦姑姑了。”嘉善微微欠身。饶是她也没想到,汝阳长公主在这长春观里,竟还练了一手好厨艺出来。
    既然菜还没上桌,几人也不可能面对面地干等着。嘉善是君,展岳是臣,嘉善是女,展岳为男,相处起来,身份多有尴尬之处。
    这庭院里,另设了矮桌椅塌,嘉善走来时,原以为是汝阳长公主预备下午煮茶时用的。再一看,这才发现。就在刚才,女观已经往矮桌上摆好了棋秤。
    黑白两子各放在相对立的圆钵里,想必是汝阳怕他们等得无聊,方刻意备下了棋盘。
    既是长公主的好意,嘉善自然落座了。她瞧了眼还站着的展岳,微笑起来:“早听说大人敏而好学,文才武略,无一不精通。不知这棋艺,是否也如传说中那么厉害?”
    嘉善的脸庞白皙清丽,她正处在最水灵的年纪里,即便素颜着面,也仍然是倾国倾城,笑靥如花。
    展岳只轻轻瞥了眼,便又状若无意地移开了目光。
    他端正地坐到嘉善对面,长睫微颤:“请殿下赐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赵佑泽由一个婢女牵着走了过来。
    他似乎总能很快地辨认出嘉善在什么方位,婢女牵着他去了嘉善身边。赵佑泽轻声叫了句“阿姐”,嘉善便一手揽着赵佑泽,一手继续与展岳下棋。
    赵佑泽则坐在矮凳上,微微靠着嘉善的肩头。
    许久过去,只有落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嘉善与展岳都没多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赵佑泽耐不住性子问:“阿姐赢了吗?”
    嘉善看向对面,坐得笔直的展岳一眼,轻摇了摇头:“没赢。”
    “我输了。”
    她手上握的是黑子,展岳掌白棋。起先,是嘉善先落子开的局,她幼时倒是跟先生也学过围棋做局,但跟展岳的功夫比起来,终究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不一会儿,已露出了颓态。
    展岳在棋局上,如同他的人一般——云淡风轻、稳扎稳打。虽不杀气逼人,下子倒是极狠,每一步都安在了关键位置。
    即便嘉善占了先手,也还是轻易地溃不成军。
    嘉善的眸中水波流转,她弯着唇说:“展大人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
    “只是我原以为,大人多少会让我一二。”嘉善笑着说。她的目光落在展岳修长白皙的指尖上:“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大人下起手,这么不留情面。”
    嘉善的声调柔和,婉转的尾音更像是一根轻若细丝的羽毛,不轻不重地在展岳的心头搔了一下。
    展岳狭长的双眼微微下弯,语调却只是波澜不惊:“不保留自身实力,是对对手的尊重。”
    他眨也不眨地望向嘉善:“殿下若是不服气,可以再来一局。”
    嘉善柳眉微蹙。她的视线转向棋盘上,自己失掉的半壁江山,轻笑了一下:“我赢不了大人,何必再自讨苦吃。”
    她稍稍俯身,不动声色地离近了展岳一寸,懒洋洋地看着他说:“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展指挥使有什么是不会的?”
    嘉善身上有股清冽怡人的花香,像是雪梅的芬芳,又像是空谷幽兰。这味道并不如何浓烈,只是轻轻浅浅地,却不自觉就让人沉浸其中,仿佛能迷了人心智一样。
    展岳低下头,他拿着茶盅的手,骨节分明地在微微发颤。
    嘉善并没看到,她正掰着指头,将展岳的本事细细数来:“我听父皇夸过你的字,他说你有‘魏晋的王右军之风’。当年,父皇选你做金吾卫,也是因为你在秋闱狩猎的时候,英勇无匹。”
    “如今,这下棋的本事我也见识了。”嘉善笑看着他,似乎十分好奇,“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展大人该不会真的样样精通吧?”
    展岳没看嘉善,他容色不变,声音却带着沙哑:“自然不是。”
    “唔。”嘉善扯着唇角,摸了摸坐在一旁的赵佑泽的脑袋,“我们元康,也要向展大人一般厉害才好。”
    赵佑泽微微张嘴,仿佛有话要说。
    这时,汝阳长公主终于从屋子里出来。她见展岳和嘉善正分坐在棋盘左右,便笑道:“饭后再过招罢。日头这样大,都不饿吗?”
    两人尚未回话,赵佑泽却先猫着脑袋,耸起鼻尖闻了闻,他的俊脸红扑扑地,显然很兴奋:“好香啊。”
    “姑姑亲手做的,我等会儿要吃多点。”赵佑泽对着嘉善爽朗一笑。
    赵佑泽不过十一岁,这动作还带着些孩子气。汝阳长公主知他从小看不见,自然更心疼他,她和气地走过去,亲自牵起了赵佑泽的手:“还是我们元康知道哄姑姑开心。”
    嘉善含笑说:“元康年纪小,正长个子呢,自然该多吃些。”
    “你也不大。”桌上已摆上几副碗筷,汝阳长公主的左右各坐着赵佑泽和嘉善。
    因没外人,汝阳不愿叫展岳拘泥规矩,让他挨着赵佑泽坐了。
    怕展岳不自在,汝阳特地道:“既到了观里,那些身份拘束,便是观外的事情。”
    展岳点头,倒没汝阳想得那么不适应,他说:“听舅母的。”
    汝阳长公主的驸马,是当年永定侯府的世子傅懿。而展岳的母亲傅时瑜,则是永定侯府的嫡出小姐。
    虽说偌大一个侯府,如今多少故人都成了一抔黄土。可这亲戚关系,却实打实不会改变。展岳这句舅母,汝阳长公主无论如何都担当得起。
    汝阳笑应了,看着展岳的神色有些茫然。她抿了抿唇,似乎是真的在笑:“许久没听到人,这样唤过我了。”
    展岳垂下眼睫,他拿筷子的手不自然用力,指尖微微发白。
    嘉善也勉强一笑,只有赵佑泽还心无芥蒂地拿筷子,正往嘴里巴着饭。
    嘉善是心知永定侯府的陈年旧事的。虽然永定侯出事的时候,她尚未出生。但是永定侯傅家当年的赫赫威名,整个大梁又有几个人不知道?
    可惜,威名是把双刃剑,能赢君心,也能离君心。
    开国时,永定侯以军功封爵,封妻荫子已经好几代人,本来势力渐颓。直到上一任永定侯傅炎横空出世。傅炎十四岁就跟着平西将军勇战突厥,在军中默默经营了二十多年。
    原本永定侯传到傅炎这一代,平级袭爵都是难事儿了,但因傅炎的军功实在显赫,先帝器重他。老永定侯去世以后,傅炎不仅顺利袭爵,先帝还封了傅炎嫡亲的妹妹为皇后。
    皇后生下一子,立为孝怀太子。而先帝,则将戍守边疆的大任,尽付傅炎之手。
    中平二十六年,有人弹劾傅炎通敌。说突厥这些年来之所以风平浪静,是因为傅炎假公济私。说他早已与突厥沆瀣一气,试图一举拿下边疆,逼宫篡国。
    原先,大家伙儿都以为这只是个子虚乌有的事儿。永定侯在朝几十年,从来屹立不倒,加上皇后正主中宫,孝怀太子已长大成人,都将近及冠。
    虽说每年都能冒出几个疑心的大臣,揣度永定侯拥兵自重。但先帝都仅仅只会斥一句上折子的人,而后就将此事不了了之。
    可这一次,先帝不仅没这么做,还派人将永定侯手上的兵权收回,并将永定侯父子押解进京候审。
    消息一出,孝怀太子与皇后屡次在御前求情,先帝不为所动。
    其时,永定侯已年近半百,又是一生戎马。被先帝派去的人中,还有当时的司笔太监刘班的人。
    刘班与孝怀太子不合,永定侯进京途中,会遭受什么侮辱可想而知。不过几日,就传来永定侯死在了进京路上的消息。永定侯之子傅嵘,被带到京城时,也是遍体鳞伤。
    孝怀太子不忍,在殿前三叩首为永定侯喊冤,先帝终不改其心意。最终,傅嵘留下血书后,于狱中自尽。
    永定侯一生有三子一女。
    长子傅懿娶汝阳公主为妻,五年前战死在了边疆战场上,无儿无女。次子傅嵘,娶大同总兵嫡女鲁氏为妻,膝下留一女。小儿子傅骁是老来子,那年才刚满五岁。
    至于永定侯唯一的女儿傅时瑜,年方十六,定了安国公展家,还未出嫁。
    永定侯和傅嵘一走,侯府剩下的人,便只余鳏寡孤独。
    听说,后来是孝怀太子与皇后,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一夜,先帝方才给了永定侯府剩下的人一条生路。
    只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永定侯的爵位和永定侯的世代功勋,也随着傅炎的逝去,一同烟消云散了。
    没了侯爵庇护,安国公府也毁了和傅时瑜的婚事。孝怀太子更是因为此事与先帝离心,不足一年,孝怀太子被废去太子之位,贬去永州。
    再之后,皇后郁郁而终,原先的韩王被立为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章和帝。
    此事,随着先帝的乘风归去,是非早已难辨。傅炎有没有通敌,先帝的判断是对是错,或许都不重要了。
    傅炎身死,傅嵘自尽,皇后和孝怀太子病逝……永定侯府如今仅留的故人,除了长大的傅骁外,大概也就剩下眼前的展岳,和嫁给傅懿的汝阳长公主。
    永定侯府的功过早成了讳莫如深的故事,昔年的英雄已无人敢提。
    嘉善不是滋味地看了展岳一眼,她想到了自己从别处听来的消息——
    那时,安国公毁了与傅时瑜的婚事以后,另娶武崇伯女贾氏为妻。等贾氏过了门,安国公却又忆起从前与傅时瑜的情分来,他上了傅家,提出了纳“傅时瑜为妾”的请求。
    嘉善私下里有过猜测。那时候的傅时瑜,还会再愿意嫁到安国公府。应该是为了永定侯那一府老小,能有人护着,不被人欺凌。
    只是有些可惜了傅时瑜和展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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