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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头看到尾,除了太子,这朝中赵家竟没有一人能撑得起来。
    像是在步先朝的后尘。
    皇帝沉思片刻,便也明白了封重彦的心思。
    不仅是他封家需要立功,身为皇室,赵家人更应该在大邺子民心中立功。
    如今封重彦把这份功主动让了出来。
    当年他辜负了惠景帝所托,没扶持幼子上位,自己登基,得到的是一片骂声,骂他叛主,忘恩负义。唯有封元骥沉默不语,跪在殿堂,对他呼出了第一声,“圣上万岁。”
    后来也是封元骥助他建立了府弟,广纳贤士,将名士白阁老请出奉上尊位,以老师之礼相待。
    白阁老死的那一日,封元骥连夜进宫觐见,带他去了白府。
    他跪在雨中一夜为白阁老送葬,其诚心终于打动了一批老臣,也得到了前朝几名猛将的支持。
    动荡的朝堂渐渐安稳,他的名声也从那之后日渐起来,到今日已是一代贤明之君。
    可后来封元骥出兵大败,他却因一时之怒,将封家贬为庶人,险些酿下大错。
    然而封家再一次救了他。
    两年前他为稳固军心,到青州亲征,不料中计被胡人包围,封家大公子封重彦竟不计前嫌,将他从胡军手中解救而出。
    直至今日,封家依旧对他效忠,还在为赵家着想,这份忠诚,他怎不动容,“伯鹰啊,朕有你在,才能高枕无忧。”
    封重彦抬臂抵额行礼,“为陛下分忧,乃臣本分。”
    皇帝没再同他议论朝事,笑问道:“婚事何时办?”
    “启禀陛下,眼下正在看期。”
    “也该成家立业了,改日朕倒要见见这位沈家娘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竟有这般好福气,连荣绣都比不过了。”
    封重彦起身,掀袍跪下,回禀道:“不过是平常家的姑娘,自是比不上郡主仙容尊贵,但臣与其有婚约在先,对其父也曾立过求娶之誓,臣不得不尊。”
    皇帝赶紧伸手虚扶,“一诺千金乃君子所为,朕该赏,你跪什么,快起来。”
    —
    日头当空了封重彦才出来。
    刚出殿门,福安便上前禀报道:“荣绣郡主找到了沈娘子。”
    封重彦眉头一拧,“找她干什么。”
    福安垂头,还能干什么。
    往日沈娘子尚且和省主有一纸婚约在,人又在府上,郡主就算心里憋屈也只能忍着,如今得知沈娘子退了婚书,憋在心里的那口气,还不得趁机出了。
    封重彦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快步跨出门槛,声音极冷:“上车。”
    —
    桥市乃京城的九大街之一,在此谋生的多数乃寻常百姓,平日里这条街一向太平,今日突然来了祸事,个个都吓得不敢出声。
    沈明酥平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屋内的桌椅板凳散了架,一箱子的影子人如同一张张落叶,被踩在污泥之中,光彩尽退。
    荣绣来是为了找她的难受,见她此番模样,并不解气,质问道:“婚书都退了,你怎么还不走?”
    沈明酥一笑,“你送我出城?”
    荣绣被她噎住,赤脸道:“好啊,动手。”
    眼见沈明酥被人押住胳膊要带走,王嫂子没忍住,上前相劝,“各位贵人,有什么话好说,十锦公子在这一带名声极好,从未犯过事......”
    “你是什么东西。”侍卫一把将其推搡开。
    魏铁匠和几位摊主脸色一变,正要上前,沈明酥及时道:“恩怨皆因我而起,冲我来。”
    荣绣砸了这半天,她纹丝不动,终于在她脸上看出了一丝崩塌,顿觉舒心,转身走到王嫂子的摊位前,脚尖抬起来,慢慢地放在了锅盖上,“我这不正冲你来了吗。”
    话落脚一蹬,“哐当——”一声,整锅鸡蛋连汤带水,全都散在了地上。
    “老天爷啊......”王嫂子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荣绣满意地看着沈明酥脸上的怒意,骨子里的嚣张横生,抬头道:“这条街,都砸了。”
    沈明酥脸色一变,“荣绣,别忘了你身份。”
    身份?她配同她提身份,她险些要叫她一声姐姐,要给她奉茶了。
    她被世人笑话了这么久,总得讨回来,荣绣走过去一脚踢在她的膝盖弯,筋骨伴着突如其来的疼痛陡然一麻,沈明酥没支撑柱,跪在了地上。
    荣绣抬脚踩上她的后背,一点点地将她往下压,俯身笑问道:“我丢了的脸面,你也该还回来了,对吧?”
    说着脚尖慢慢地往上移,从她的脊梁,蹭到了她后脖子上。
    沈明酥苦笑,若她想要伤她的自尊,那恐怕要失望了。
    她的尊严早就没了。
    这一双被父母养了十六年的干净膝盖,从沈家出来后就已经脏了。
    父亲曾同她说:“阿锦要记得,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让你下跪,明白吗。”
    不是她不明白,也不是她想跪,是她越是不想跪,这世上的人就越要逼着她跪。
    她跪过很多人,曾抱着倒在血泊里的父亲跪过路边的行人,后来又跪过包子铺的老板,饭馆的小厮,前几日还跪了封夫人......
    如今再多一人又有何妨。
    颈部的疼痛越来越重,渐渐地往她脸上移,她闭上眼睛,做好了承受最后一道羞辱的准备,突然踏在她身上的重量一轻。
    随后便听到荣绣一声痛呼。
    脖子被踩久了抬起来有些吃力,只看到了个半身,便认出来了是封重彦。
    等荣绣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推倒在地,转过头看清了来人后,脸色顿时刷白,“我......”
    周围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封重彦缓缓蹲下身,一动不动地盯着趴在地上一身狼狈的沈明酥,沉静深邃的眸子被眼底不断涌出来的寒意和怒火来回冲撞,经不住颤了颤,隐在宽袖下的手背爆出根根青筋,久久都没说话。
    沈明酥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心思。
    突然想了起来,在沈家的那三年,即便是她摔了一跤,他也要替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他说:“咱们阿锦就该干干净净的。”
    如今她这副狼狈,他应该没看到过。
    不过风水轮流转,她也曾看过他的不堪,今日被他瞧见,也算扯平了,沈明酥避开他的搀扶,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掉身上的尘土,仰头看着他不知是被何种情绪染得绯红的眼睛,冲他无奈一笑,“封大人莫说,这滋味,确实不太好。”
    封重彦还蹲在地上,看着被日头压成了一团的黑影,过了好一阵,才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她被蹭红的颈项上,喉咙里的声音半哑,“痛吗。”
    沈明酥摇头,淡然笑道:“若封大人说的不好过是这等手段,那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封冷漠:谁还没挨过骂?姓陈的姓江的姓周的,姓萧的好像还死过一回吧,没事.....(坚强抹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仅此一回,阿锦◎
    封重彦没理会她话里的讽刺,从袖筒内掏出绢帕,擦向她颈子上的脏污,手刚伸过去,沈明酥头一偏,没让他碰到。
    封重彦看了她一眼,也没恼,收回手低声道:“跟我回去。”
    “封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封重彦定定地看着她,也并非头一回见她身穿男装,在沈家时一月有半数的时间她都是这番打扮,个头比之前高了,脾气倒一点都没变。
    她不走,他便也不动。
    荣绣已被丫鬟了扶起来,适才封重彦推开她的力道,她能感觉到他是用了力。
    荣绣有些不太明白,他不是不喜欢沈明酥吗。
    可无论喜欢不喜欢,她欺负人被当场撞上,身为郡主又公然闹事,周围一堆的烂摊子全是她所为,心头发虚不敢吭声。
    封重彦不发话,侍卫也都不敢动。
    周围的百姓见到带刀的侍卫,个个惶惶不安。
    沈明酥知道熬不过他,同他熬,他能熬死一头鹰,只能迂回道:“封大人所说的十日不是还没到吗?”
    她扭着脖子与他斗智,封重彦就那般瞧着她。
    河畔柳枝随风轻漾,暖阳与丝绦光影轻轻交替在她低垂的眉目之间,面上一层浮动的光芒白皙细腻。
    容颜虽被妆容遮去了原本的光彩,但那张白瓷般干净的脸庞与记忆里一样。
    果然不能多瞧。
    冰雪利刃堆砌起来的心,仿佛也被钻进她血肉里的暖阳照化了一角,哪怕刀山火海,前路再多几道棘刺,也想要纵容她这一回。
    仅此一回,阿锦。
    封重彦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艳丽的光线,弯腰捞起她的手腕,不容她挣脱,将手里的绢帕塞到了她手心,应道:“好。”
    没再去看她,转过身离去,侍卫跟上。
    荣绣反应过来,慌忙追上前,“封大人。”
    封重彦闻声驻步,那一瞬间的回头,眸子里的恹色没有收尽,余了几分冰凉的锋芒,淡声问她:“郡主殿下还有事?”
    荣绣一愣,大抵是从未见过他这样凛冽的神色,脊背不觉浮上了一阵寒意,立在那不说话了。
    封重彦许是也意识到了,眼里的失态慢慢地敛去,恢复如常,扫了一眼周围的狼藉,问她:“郡主还要继续玩?”
    被撞见横竖也无法辩解,便也不解释了,荣绣走到封重彦跟前,低头求饶,“还请封大人高抬贵手。”
    堂堂郡主跑来集市上刁难百姓,传到陛下耳里,怕是又得挨一顿骂了,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皇帝那道看她如同看废物的眼神。
    封重彦笑笑,道了一声郡主言重了,何来的高抬贵手,“臣替殿下保密。”
    “多谢封大人。”见到他熟悉的笑颜,荣绣松了一口气,“封......”一抬头,却见人已转过了身,脚步如风,头也不回地跨上了前面的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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