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忍不住道:“陛下,永宁寺这种皇家佛寺,寺主都是皇上亲自任命,您倒是不知道了。”
“朕不是已经让你那好朋友任沙门统了么。既是你至交,想必是靠得住的人,朕又何必多管,什么都操心朕怕睡觉都没空睡了。”文帝道,“诵经的是永宁寺也罢了,那设坛的是谁?”
京兆王忙道:“都是依以前的规矩,大道坛派的人过来。”又笑道,“陛下,静轮宫既给了凌羽,实则就是大道坛也是归他了。天师的事,陛下还真可以思量下,陛下,咱们大魏也不能一味容沙门扩张,前年京师居然有沙门妖人叛乱,还是多拘着些好。”
文帝道:“太师和宜都王怎么看?”
“京兆王说得是有理的。”穆庆道。裴霖见裴明淮一脸有话想说的样子,便道:“淮儿,你有什么话,当着陛下但说无妨。”
裴明淮道:“陛下,先帝曾有诏令,谶记、阴阳、图纬、方伎一概不得挟藏。先帝是英明得很的,他其实心里清楚,不论是谶讳阴阳还是西戎虚诞,都非正道。以前是没法子,现在若再用图谶以纬国,那真是活回去了。先帝的诏令是正理,正本清源,一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道理都是对得很的。”
文帝笑道:“那你倒说说,那依什么为则才好?”
裴明淮一揖,笑道:“陛下从前的诏书不是早说过了么?宪章旧典,分职设官,欲令敷扬治化,缉熙庶积。便从这里起最好。”
文帝问道:“宜都王,你觉着淮儿说的如何?”
穆庆笑道:“陛下,我是粗人,不懂这些。陛下既觉得有理,明淮又素来谨慎,那定然是好的。”
文帝点了点头,又对京兆王道:“您老人家看呢?”
京兆王哈哈一笑,道:“陛下,只要不误了我的仙丹,您要怎么样,我都觉着是好的。我老了,想不了那么多了。只不过,咱们也都过了这么些年了,不也都过来了?”
裴明淮笑道:“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时政平则文德用,现在不就正是这时候了?”
京兆王点了点头,又转向坐在一旁的陆复,道,“只可惜你爹不在了,若是他在,定然会有一番话要说。”
裴明淮早见着建安王陆复一脸心事的样子,只听文帝道:“陆复,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陆复起身,一脸惭色,道:“陛下,还不是为了我那侄子。上次陛下就不该复他官爵,一点教训都没记住。”
文帝淡淡一笑,道:“罢啦,你兄弟的功劳大,朕都记着。定国只是骄纵了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朕到你们府上见着,就让带回东宫,他跟太子一同长大,也确是被惯着了。”
穆庆脸色微沉,道:“建安王,陛下问你正事,你倒说你那不成器的侄子。他既如此,你这当伯父的就该训斥。若你兄弟还在,步六孤氏有人主事,自然轮不到我这姓丘穆陵的说话。可陆骊既然过世多时,你这步六孤氏之长也未免太纵着他了。”
陆复脸上惭色更浓,对着穆庆躬身一礼,道:“是,宜都王教训得是。历来八姓勋贵便以丘穆陵氏为首,您要管教也是应该的。”
京兆王笑道:“什么大事,宜都王,别板着脸教训了。”
裴霖端了碗茶,笑道:“京兆王也别老纵着,不要说别的,先就是给太子惹些麻烦。太子念着陆骊是元老重臣,又于陛下登基有大功,不好太拂逆陆氏的面子,也只得纵着定国。一个两个三个都纵着,让太子怎么办事儿呢?”
京兆王见着裴霖手中那盏茶,便道:“太师,你那是什么新茶?”
裴霖道:“京兆王可从来不爱这个,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京兆王笑道:“我虽从喝不惯这苦东西,但现今我看咱们这些人也都喝上了。我还是喝我自己的好了。”说罢端了碗滚烫的酪浆便喝,陆复在旁道,“您老人家喝慢点,别烫着了。”
文帝微微一笑,道:“若是您老人家真想延年益寿,这苦东西还真是得多喝为妙。可知这茶是为什么有的?”
京兆王一楞,道:“还有什么说法么?”
“原本是修道之人爱喝的,据说久服茶茗,能令人有力悦志,更甚者轻身换骨。后来才慢慢传出来,众人也都跟着喝起来了。”裴明淮笑道,“不是都有仙茗仙茶一说么,京兆王您老人家若不信,问凌羽去。”
京兆王在膝上一拍,恍然道:“难怪我昨儿去静轮天宫,看到他正爬树上摘什么叶子,问他说是用来喝的。我还正奇怪着呢!是是是,陛下说得是,既然这么有好处,那我自然也学着喝喝。”
忽听到乙旃惠在院中大喝一声:“何人在此?”众人皆是一惊,自文帝来后,这尉府便是被禁军围得跟铁桶似的,难道还会有人闯进来?裴明淮道:“陛下,我出去看看。”
裴霖道:“淮儿,你就留在陛下身边。”
这时却听到景风的声音在院中,想是她也听到了乙旃惠的叫声,抢了出去。只听景风叫道:“你是什么人?”
文帝道:“这丫头,她跑出去做什么!”便欲起身,裴明淮道,“陛下,我去。”
尉府从尉眷到尉端,连着尚了两位公主,也连着扩了两回。景风和上谷公主的住处,各在东西,都与别处隔开了来。如今设灵堂的自然是正堂,设席桌的是相邻的内堂,就是在正堂与内堂之间的院子,此时众禁军是兵刃在手,中间却站着一个人。
裴明淮一见那人,便大吃了一惊。那人一身青衣,手里握了支赤玉箫,院中点满素白灯笼,映得他容貌清清楚楚,竟是祝青宁。裴明淮与祝青宁相识已不短,平日见祝青宁都是淡淡然的样子,就算遇到什么极危险之事也一样,可这时候,哪怕相隔甚远,裴明淮都能看出来,祝青宁神情与平时大不同,脸色极白,被那些白得发蓝的灯笼一映,祝青宁身上那森冷之气便如冰霜一般。
乙旃惠喝道:“放箭!”只听得嗖嗖嗖强弩破空之声,忽见得一道寒影一闪而没,众人都知道是祝青宁出了兵刃,却没人看清他手中兵刃是什么样子。箭箭折成两段,尽数落在祝青宁脚下。
若是往常,见到这等武功乙旃惠自是会惊讶,但这几日间他都跟堪称剑术天下第一的凌羽交过手了,又见识过了姜优的本事,这时候居然还镇定得很,一挥手,道:“上!”
忽听到文帝的声音道:“等一等。”裴明淮一回头,却见着是文帝已走了过来,景风忙奔到了文帝身边,叫道,“父皇……”
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对裴明淮道:“把他拿下来。”
裴明淮此时是为难之极,道:“陛下……”硬着头皮,道,“陛下,我,我跟他交过手,我自认没本事能拿他下来。”
文帝盯了他一眼,还没说话,这时却见着京兆王从内堂奔了出来,对着文帝就跪了下来,只是磕头。文帝冷冷地道:“朕早说过了,您老人家的礼,一概免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陛下,求陛下开恩。”京兆王仍是磕头不止,道,“陛下开恩!”
文帝道:“京兆王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你先退下,等这里的事完了,再慢慢跟朕说吧。你是先帝的兄弟,是朕的长辈,只要朕能允的,自然答允,不必行此大礼。”说罢对乙旃惠道,“把人拿下。”
京兆王叫道:“陛下,求你开恩。我就一个宝贝女儿,再无子女。当年苦求陛下,陛下仍要赐婚她与平原王,我……我……”
文帝笑道:“谁叫上谷公主倾国倾城,论容貌,没哪个公主比得过她呢?若非如此,莫瓌又怎看得上?若看不上,那婚也是白赐了。”
京兆王泪已流下,道:“陛下,那是陛下赐婚,我没法子,也只得听了。苦了我女儿,那是毁了她一辈子。她就这一个儿子,我就这一个外孙,再无血亲。还求陛下开恩……”
裴明淮已是听得呆住,裴霖在旁道:“京兆王,你是怎么知道他就是……”
京兆王道:“我……”他话还没说完,祝青宁人已飘起,掠上了屋顶,向尉府外而去。
乙旃惠喝道:“放箭!”此时祝青宁人在半空,这般弩箭齐发,实在是难以躲闪。不仅是京兆王惊得面无人色,连裴明淮都捏了一把汗。却见祝青宁半回过身,这一回众人是看清楚了,他袖中有兵刃将弩箭尽数挥开,只是兵刃透明,看不清楚罢了。
文帝喃喃地道:“孔周三剑。”又见西河公主跟着薛无忧一同出来,西河公主叫道:“这个人那把剑好特别!”右手在腰间一按,文帝喝道,“西河!到景风身边去,不许出手。”说着瞪了裴明淮一眼,道,“你老说朕宠坏凌羽了,朕倒觉得朕真惯坏的是你,连朕的话都敢不听了。”
裴明淮听得如芒刺在背,不敢开口。薛无忧道:“陛下,我去。”见祝青宁人已快要出尉府,不等文帝发话,长剑出鞘,跟着上了屋顶,追了过去。祝青宁听到身后破空之声,知道来的是高手,不敢怠慢,回手一剑递了过去。薛无忧长剑与他承影相交,只见寒光迸溅,众人总算看清了祝青宁手中兵刃。
穆庆笑道:“哎哟,隔了二十年,我总算是看到孔周三剑的另外一剑了。比起霄练,这承影又是一番光景啊。霄练白昼见影而不见光,夜见光而不见形,杀人亦不见血刃。而这承影……”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裴霖也笑,又对文帝道,“陛下,京兆王他老人家年纪不轻了,您老让他跪着也不成话。多少年的旧事了,如今也都过了,臣在这里也替京兆王讨个情,求陛下手下留情吧。”说罢又瞪了裴明淮一眼,道,“陛下的旨意都敢不听,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穆庆也道:“裴兄说得是,陛下。”
文帝哼了一声,对乙旃惠道:“传朕的话,叫外面先别放箭,不要伤了西河的驸马都尉。”又道,“京兆王先起来吧。不过方才太师那句话,也是朕想问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京兆王此时已老泪纵横,道:“陛下,说出来也是死罪。我……我见过他一回。有一回,我到尉府看我女儿,瞥到了一眼。我问我女儿,她虽然不肯说,但……我又如何想不到?孩子想来看看母亲,我……我能有什么说的?毕竟是她亲生骨肉啊。”
西河公主却无心听他们说话,两眼紧紧地盯着屋顶上相斗的两人,拉着裴明淮道:“明淮哥哥,要不,你上去帮帮薛哥哥吧。”
“一时间分不出胜负的。”裴明淮道,“且看看再说。不必急,西河,出不了什么事。”他话未落音,忽然听到嗤嗤嗤暗器破空之声,却不是朝这边而来,疾打的是四周那些素白灯笼。劲头既强又准,院中所有的灯笼立时熄灭。这夜本来乌云重重,无星无月,这一来众人都突似变了瞎子,即便是平日里眼力超常的人也有那一瞬难以看清四周。承影本有淡淡光影,此时却突地敛了,只听得连着几声金玉交鸣之声,裴明淮凝神看去,祝青宁趁这一刹那,收了剑以玉箫逼退了薛无忧几步,飘出了尉府。
此时灯笼又已被众禁军点燃,顿时府中又大放光明。文帝笑道:“果然是莫瓌的儿子。乙旃惠,带人去追,要活的。”
裴明淮道:“陛下,我去。”
“你就给我老实留在这里,一步都别离开。”文帝道,“你要去了,才真是抓不到人。”
见文帝都说到这地步了,裴明淮讪讪地不好意思再说。裴霖和穆庆一时也无话,过了半日,穆庆方叹了口气,道:“陛下好记性。莫瓌一双眼睛能夜里视物,实在罕见得很,他儿子也是一样。”
“是他们沮渠氏皇族都如此罢了。”文帝道,“京兆王,起来吧。不必担心,既是莫瓌的儿子,朕又怎会轻易杀?朕倒也想看看,莫瓌对他有没有点儿父子之情。”又对裴明淮道,“别弄什么鬼,否则朕这次真要罚你。”
裴明淮陪笑道:“我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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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到底流不流行喝茶?
前期是肯定不流行的,北魏还是流行喝酪浆,毕竟游牧民族出身。在《九宫夜谭》正文包括前传《御寇诀》里面,“吃”这个问题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贪吃的凌羽的,可以注意一下凌羽爱在宫里吃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典型的北魏食品,比如说“羊羹”。《菩提心》里面他吃的进口零食,现在大同博物馆还有出土的实物。
事实上,我们现代常说的“沏茶”明代才出现,称为“撮泡法”。唐朝虽然喝茶普及,仍以“煎茶”为主。《水浒传》中常常提到“点盏茶来吃”,“点茶”是宋代盛行的。北朝本以饮酪浆为主,但南朝到北朝的人多了,也开始喝茶,但并非我们现代以沸水泡茶,而是“煮茶”,即东晋郭璞《尔雅注》所言:“树小如栀子,冬生,叶可煮作羹饮。”——道系人物喝茶也没问题,养生嘛,茶也称“仙茗”哦。
茶在北魏前期其实并未普及到中下层,仅限较高阶层中的少数人,《九宫夜谭》所写的程度肯定是过了。应该说,在《九宫夜谭》的时代,茶大概只能是像裴家或者沈家这种汉臣家庭才比较可能天天喝的,从南朝来的琅琊王司马金龙也可能,但是小说里面没法完全遵守,还是从俗了。第六部 《修罗道》特写裴明淮送太傅沈信一种茶饼,煮出的茶沫如雪,在那时候是一种相当高雅的礼物了。顺便说一句,北魏不适宜使用太过于小巧的茶盏,大约盏口不低于六七公分为宜,比较宽和浅的碟子也可以。北魏的日用器皿还是相当有特色的,还有不少西域来的很受欢迎,平城时代的出土物很多,不再多说了。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北魏那个著名的“茶和酪浆”的典故,但是,这个典故是不能延伸为皇权和门阀的对抗的,而且出典的背景也是特殊的:王肃是在逢迎,孝文帝也是有心。切记一点,在北魏,一直是以皇权为中心,而非宗权。北魏的皇帝都对这一点把持得非常严格,可以重用汉臣,但绝不容许宗族门阀有与宗室皇权相争的意图。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太武帝时期的崔浩事件,崔氏连同姻亲卢氏柳氏等门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崔浩当时位高权重,有了“齐整人伦,分明姓族”的想法,明白点说就是想提升门阀势力,让北魏成为一个更汉化的政权。太武帝的做法也非常直接,以皇权彻底绞杀门阀势力——灭族,以至于几十年间北魏的汉人高族都没缓过气来。
而孝文帝改革,同样地提出了重定门阀的主张。但一定一定要认清一点,孝文帝这个主张跟崔浩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孝文帝这个重定门阀,首先是一种政府行为,其次依据的并非士族声望、门第高低,而是此前官位的高低。简单地说,孝文帝是把这个定门阀的规则完全抓在自己手里的,为的并不是提升汉族门阀的势力,而是北魏皇权的统治集权及其正统性。我们传统上说的“门阀士族”事实上不仅在北魏是绝对衰落,在南朝也一样。至于隋唐兴起的所谓门阀,那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可以粗略地概括为皇帝—官僚政治体制的建立。这些都无法在这里展开讨论,提几个要点:第一,魏晋南北朝的门阀和隋唐的门阀不是一回事,不要拿唐朝去类比。第二,北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门阀士族能挑战皇权的时候,一直都处于被打压的情况,包括孝文帝改革之后,千万别在这个背景下去跟皇帝叫板。孝文帝还能把面子功夫做做,前面的皇帝连装都懒得装的,心里清楚高门汉臣是看不上自己的,本来就存在某种自卑感,想挑战?弄死你没商量。
《九宫夜谭》对这个胡汉矛盾是有反映的,集中在《九宫变》里面。皇后常常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一股子轻蔑劲,嫌弃后宫的北燕冯氏等嫔妃没文化,连一向最宠她的清都长公主都实在忍不住了,说了一句:你是连我都看不上了?皇后答得也够讨打的,翻译一下就是:要是姊姊你和皇上也这么没文化,那我就是看不上。不过你们很努力学习汉文化啊,所以我还是勉勉强强看得上的啊。皇后这态度,实际上就是当时汉族高门对北魏统治者的态度,只不过有崔浩灭族的前车之鉴,大家都不敢表露罢了。
其实不仅是皇后,裴明淮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表现。裴明淮目前给人的印象就是他希望留给人的感觉,凡事讲礼,不轻易流露内心真实想法或者感情。这可能也会给读者造成一个印象,就是裴明淮作为九宫三部曲的第一男主,反而性格不如配角鲜明?因为配角出场时间少,所以只要有出场机会,肯定是尽量用笔墨的,裴明淮有足够的篇幅慢慢发展性格,所以写法是很留白的。但他的性格的某些真实侧面,还是在细节里面有所反映,舞台转回到宫廷后表现也会直接一点。可以说,裴明淮其实相当骄狂,在文帝面前的表现能很清楚地看出来,除了他没人敢抢皇帝的话头,更没人敢当面抬杠。连裴霖都对此很无奈,教训了一顿还是没效果。清都长公主算是严厉的,所以说白了,还是皇帝太纵容了。上谷公主的评价是淮州王“最难讨好”,冯昭仪说的是“裴家那孩子也是被宠坏了”,翻译一下就是裴明淮不但骄狂还傲气,只不过教养好,面上守礼罢了。但裴明淮跟他皇后姑姑一样,打心底里对大代贵族是看不上眼的,常常都在一些细节上有反映。
太子和东郡王就沈鸣泉那一次争执也能看出鲜卑贵族和汉臣高门间那不可调和的矛盾。太子是有心要调和的,无奈身边的鲜卑勋贵都唱反调,哪怕是他自己的发小。
裴霖和京兆王就茶产生的矛盾,其实是不应该发生的,按裴霖的老成绝不该说那样的话。会那么说,还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是皇帝想起这个头。
第6章
这时忽听着内堂中数声女子惊叫,裴明淮听得竟有上谷公主和尉昭仪的声音,不由得一惊。京兆王抬头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纷纷涌进内堂,一看之下,个个都怔在那里。角落一架屈戊画屏后面,尉眷倒在地上,胸前插了一支女子的金钗,已气绝身亡。方才除了西河公主和景风公主这等会武又好事的之外,女眷大多不曾出来,但也抵不住好奇心,一个两个地都在窗边掀帘而看。不知是谁第一个回头发现的,这时个个女子都吓得花容失色,尉昭仪和上谷公主更是面色雪白,若不是有侍女扶住,早倒了下来。
裴明淮又惊又怒,上前察看尉眷尸身,却见尉眷脸上满是惊骇之容,看样子是不曾想到这个人会杀他。回头问道:“是谁发现的?”
“是……是我。”上谷公主颤声道,“我方才出来看……看……一回来就……就发现……他……”
裴明淮记得最后见到尉眷便是在灵堂里面,后来祝青宁现身,府中闹得动静那么大,尉眷一直没出来,裴明淮方才不曾着意,这时想起,尉眷必定是已经死了,否则文帝在此,尉眷既是重臣,又是这尉府的主人,怎会一直不出现?
此时忽听得门口有禁军来报,说道:“廷尉卿吴大人前来凭吊,方才说一概不得进出,是不是让他进来?”
裴明淮道:“来得正好。让他进来!”
吴震进来的时候自然已经看出不对了,尉府外面早已被团团围住,水泼不进。进来见裴明淮一人在灵堂之中,再不见一个人,奇道:“究竟是怎么了?不是说今晚发哀,我才赶过来了,怎么……”
裴明淮道:“别装糊涂,你看不出出事了?”
吴震道:“看得出。问题是,出什么事了?”
裴明淮带了他走至内堂,此时景风已将众女眷引至自己房中另行相待。上谷公主素来纤弱,已经晕了过去,已经回了自己院中,这两处都与府中别处隔了开来,京兆王担心女儿,也跟着过去了。穆庆和裴霖一直在劝文帝回宫,文帝只是不理。
吴震一见尉眷尸身,便大吃了一惊,道:“渔阳公!他……”上前检视,道,“没人动过他吧?”
裴明淮道:“应该没有。在场的都是女眷,公主王妃什么的,没那么胆大去碰。胆大的几个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吴震啧啧地道:“好大的胆子,当着一屋子的人杀人。”朝外看了一看,这厅堂的窗户不小,想必当时众女眷都凑在窗边往外看。“不过以当时的情形,嗯,人人都在留意外面,也不会回头。”
裴明淮道:“这用的是钗子。若是没能一下致命呢?尉眷可是久经沙场的将军!”
吴震笑道:“若是真逼到那份上,猫都会用爪子抓人喉咙的。而且你看这伤,这个人一定与尉眷站得非常近。”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都沾上了血。“血还热的,没死多久。唉,尉氏这是倒了什么霉,尉端死得不明不白,现在连他爹都死了。”
裴明淮若有所思地道:“我突然记起来,尉端在塔县的时候对我说,他之所以会去那处,是因为他爹要他去的。当然,他想去看琼夜,也是一个原因。”
吴震道:“这不就对了,尉眷肯定知道什么事,甚或知道杀尉端的凶手是谁。”他手里拿着那根钗子细细地看,见是支步摇,缀了流苏,道,“能用这样步摇的女眷哪怕是在这里都不多。查上一查,谁的簪子丢了。”
裴明淮道:“没人会傻到用自己头上的簪子吧?”
“总得要查一查。”吴震问道,“你认得?”
裴明淮道:“上面那金雀不多见,我倒是记得在琅琊王妃头上见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