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道:“你看见的,全都尽数忘掉,就当是没看过。”
莫瓌道:“好。”
凌羽却又低了头,道:“等大哥走后,定是没两日就忘了在这里见过我了。”
莫瓌又一怔,道:“怎么会?”还想说什么,凌羽已经跑开了,道,“我带你坐船去。”
桃花瓣在溪水里落了一路,飘飘荡荡。凌羽坐在船里,拿了支紫玉短笛就唇而吹,调子悠扬,莫瓌从没听过这曲子,便笑问道:“你吹的这叫什么?”
凌羽还没答话,莫瓌又见着有艘小船荡了过来,船上坐了几个少女。这些少女打扮也是稀奇,浑不似这时的人,直裾深衣,头挽椎髻,颇有古韵。少女们唱的那歌,莫瓌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也不知是哪里的话,但听调子,却是跟凌羽吹的曲子一般无异。为首那少女一脸精灵之气,眼珠灵动,朝莫瓌多看了几眼,又朝凌羽做了个鬼脸。
凌羽瞪了她一眼,那少女又吐了吐舌头。这回却是那少女一个人在唱了,声音清甜,吐字娇柔。莫瓌虽听不明她唱的什么,但歌词也不难,心中暗暗地记了下来。
小船渐渐离那长满桃林的小溪远了,凌羽那曲子也吹完了,望了一眼莫瓌,道:“大哥,我本不该带你来这里的。你忘了此处吧。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们回去吧,我送你出去。”
莫瓌微笑道:“若我再来,是不是找不到你了?”
“我么,你大概能找到。”凌羽笑道,“但是这地方,你怕是找不到了,也最好不要找了。本来便是世外之地,何必扰他们清净。”
又见莫瓌似有话想问,便道:“大哥,你有话就说吧。”
莫瓌叹了口气,道:“阿羽,里面的人,是不是从未见过外面的样子?那地方……虽说桃树成林,说起来是幽美之极,但……但……”
凌羽打断了他的话,道:“是,大哥,你见到的那些人,都不曾出来过,也不想出来。”
莫瓌道:“那你……”
“鸟一旦翅膀长成,就想飞去外面看看。”凌羽笑道,“阿羽也不例外。”
二人过了那道桃花涧,凌羽伸手一指,道:“那是你的马吧?我送你送出来了,要回去啦,大哥一路小心。”
话一说完,凌羽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莫瓌叫了一声:“凌羽!”环视四周,也不知凌羽去了哪里。只得上了马,马却也不跑快,行了片刻,抬头一看,凌羽又站在树下了,正在看他。那是株桃树,桃瓣飘飞,粉白漫天。
“凌羽,跟我一道回京吧。”莫瓌微笑道,“你在这里呆了十多年,出去玩玩也好。”
凌羽不说话,莫瓌又道:“京都诸多有趣之物,热闹得很。等玩腻了,再回来,可好?你这地方,又不会跑。你再隔上多少年回来,都不会变,一般的桃花成林。”
他见凌羽仍不说话,伸出手,道:“来。”
此时一阵风吹过,那株桃树的花瓣纷纷飘了下来,便如花雨一般。凌羽落下之时,也真跟片树叶差不离,稳稳坐在莫瓌那坐骑上面。
“你可还有什么要带上的物事?”莫瓌问道。凌羽摇了摇头,道:“就我自个儿。哦,还有我这柄霄练。”
莫瓌一笑,一手执了缰绳,那马便一路向前奔去,满地的桃瓣更是飘飞如雪。
第2章
路上一连走了数日,莫瓌本以为凌羽从未离开过他家里,心想带他一道回京不知道一路上得惹多少笑话,没想到凌羽却是该懂的都懂。实在有些好奇了,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一直在家里的吗,怎么我看你连买东西用什么都知道?”
凌羽白了他一眼,道:“大哥,你当我是傻子啊?”
莫瓌一笑,道:“那你倒说说看。”
“我是没走太远,不过那附近也有市集啊,我有时候也会去玩。”凌羽笑道,“还有,我家里的书可多了,我知道的可不少呢。”
莫瓌“噢”了一声,道:“是么?说来听听。”
行了多日,周围景致已然不同。凌羽连莫瓌的话都没听进去,只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草甸,碧绿如翠玉,拍手笑道:“大哥,这里真是好看,跟我家那边全然不同。哎哟,那里怎么那么多人?他们在做什么?可热闹得紧。”
“等你到了京城,那才叫一个热闹呢。”莫瓌笑道,“京城总归跟别的地方不同。”
凌羽问道:“大哥,你家里什么样子?”
这话倒问得莫瓌不知如何回答,笑了笑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凌羽道:“你真会让我在你家住?”
“你这话可说得奇了。”莫瓌道,“你既认了我这个大哥,自然是让你住我家的。难不成我把你扔街上去?”
凌羽扁了扁嘴,道:“我怕你过几日嫌我麻烦,就把我丢出去了。”
莫瓌笑骂道:“你这小东西,心还挺多的!”
“大哥,那是什么?”凌羽却又不听他说话了,指着不远处的青布帐篷问道。
莫瓌回头一看,却是有人在办婚事。便道:“有人成婚。”
凌羽奇道:“怎么会在那帐篷里面啊?”
“那个叫青庐。”莫瓌微笑道,“北边的人成婚,都在这青庐里。”看了看凌羽的脸,道,“赶了几天路,累不累?”
凌羽摇摇头,道:“不累,我看什么都新鲜,都好玩。啊,大哥,那个叫什么青庐的真是有意思,我也进去玩玩,好不好?”
莫瓌又气又笑,道:“人家在办婚事,你进去玩什么?”说着一拍马背,那马便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见凌羽还依依不舍地回头去看,拍了他的头一下道,“看什么看,等你成亲的时候再去吧!”
忽见对面大道上一队人马黑压压地疾奔而来,为首一人勒马停在莫瓌面前,下马行礼道:“主公,你总算是回来了!”
莫瓌微笑道:“左将军,你怎么跑这么远来了?”
左肃“咳”了一声,道:“还不是担心主公你!你把身边的人都丢了下来,一个人不知道去哪了,数日不归,那还不得急死人!”见凌羽跟莫瓌同乘一骑,奇道,“咦,主公,这孩子是谁?”
莫瓌对凌羽道:“阿羽,这是左将军。”又道,“这是我义弟,名字叫凌羽。凌羽,叫左大哥。”
凌羽笑道:“左大哥!”
左肃脸色古怪,对着凌羽干笑了一下,又拱手对莫瓌道:“主公,我能跟你说句话么?”
莫瓌对凌羽道:“你到旁边玩会儿去。”
凌羽笑道:“我可不可以去那个青庐里面玩玩?”
“看看就是,别去扰了人。”莫瓌道。见凌羽蹦开了,莫瓌问左肃道,“怎么了?”
“主……主公,这孩子哪来的啊?”左肃有点结结巴巴地道,“这……难不成是……是……小少爷?”
莫瓌道:“叫阿羽便是,甚么少爷不少爷的。”
“主公,我不是这意思。”左肃尴尬得很,憋了半天,最后迸出一句道:“那不会是你儿子吧?哎,柳姑娘可得伤心了。”
“胡扯什么!”莫瓌哭笑不得,道,“他都十八了,我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我看着就一小孩,哪有十八的样子!”左肃道,“当今皇上有儿子的时候,也不过十多岁啊!对了,前朝景穆太子有第一个儿子的时候,也还不到十三岁……”
莫瓌无言,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得很,当将军是可惜了,你应该去当史官。”远远地看了凌羽一眼,道,“这孩子救了我一命,我认他当义弟,又有什么。”
左肃一楞,道:“主公,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自己不当心而已。”莫瓌道,“你别小看他,剑术天下无双。”
左肃道:“什么?主公是在开玩笑吧?”这时凌羽已跑回来了,左肃就直楞楞地盯着凌羽看。莫瓌伸手道:“来,上马来,我们该走了。”
凌羽笑道:“好!”竟凭空就那么飘了起来,跟片轻飘飘的叶子一般,落到了马上。左肃张大了嘴合不拢来,莫瓌也懒得再理会了,笑道:“好啦,大哥带你回家去。”
自从凌羽到了平原王府,左管家就一直有些头疼。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明知道去禀告莫瓌有点多事,还是得去回。
“主公,最近府上老是丢东西。”
莫瓌道:“丢东西?什么东西?我府上遭贼了?左管家,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他见左管家一脸为难,便道:“有话就说。”
“主公,是阿羽啊。”左管家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拿哪去了,就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事,说值钱也不值钱,大多是药材,哦,还有些西域来的器皿。”
莫瓌道:“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他爱什么由得他去。”
“我不是一般见识,我只是觉得奇怪。”左管家道,“像那个瓶子吧,第二日又回来了,就少了上面的那颗宝石。他要那东西做什么?”
莫瓌道:“哦?这倒奇怪了,我问问他去。”
左管家又笑道:“主公,还有一件事。柳姑娘遣人都来问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临走的时候让你送过去的东西,可有送么?”莫瓌问道。
左管家道:“主公既然吩咐,那自然是送了。只不过……只不过那簪子……主公真打算送柳姑娘?”
“送都送了,难不成还能收回来?”莫瓌道,“你这话问得,也忒有意思了。”
左管家笑道:“主公,你若真有意,早日把人接回府来也罢,现在这样子算什么?难不成主公终归嫌弃她……”
“什么话!”莫瓌打断了他,笑笑道,“实在不是时候罢了。”
晚间去看凌羽,凌羽一见他,便笑道:“大哥!”跳了过来,道,“大哥老是不在家,我一个人无聊得不行。”
莫瓌道:“又没不让你出门,你自己玩去啊。我不是不想陪你,是我这趟出去久了,回来事情太多,一时还没忙完。”
凌羽道:“都回来好些天了,你还没忙完?”
“我倒有件事问你。”莫瓌道,“你在府里拿东西,到底干什么去了?不会拿去卖了吧?你若是要钱用,说一声便是。”
“我要钱来干什么。你府上什么都有,没有的管家伯伯也会给我买。”凌羽道,“实对你说吧,大哥,我要炼丹的东西。我的御寇诀虽然大成,但还差那么点,本来是不应该这时候跟你出来的,诸多不便之处。”
莫瓌怔住,道:“炼丹?你……在我家炼?”
“是啊。”凌羽理直气壮地道,“是你带我出来的,我不在你家炼,在哪里?反正你府上这么大。”
莫瓌颇有不祥之感,道:“你……在我家里的哪里炼?”
“你家有个地室,我就在那里炼啊。反正也没人去,我炼了好多天了都没见着一个人进来。”凌羽还没说完,就见莫瓌沉下脸了,吓得住了口。莫瓌冷冷地道:“谁叫你去那里的?以后再不准去了。”
见凌羽一脸委屈,也不理会,道:“这个院子是你的,你爱怎么折腾都行,把屋子烧了我都不管你。但是不准再去那个地室。还有,要什么东西,就告诉左管家,不要偷偷摸摸的。你炼丹我还会阻着你么?你要成仙我也管不了你。”
凌羽做了个鬼脸,道:“大哥,说不定我真能炼成仙呢。”
莫瓌又好气又好笑,道:“是,成仙那日,记着跟我说一声,我来送你。”
“哎,你怎么不信啊。”凌羽跳到了榻上,道,“大哥,你过来抱抱我。”
莫瓌道:“什么?”
“叫你过来抱一下。”凌羽道,“过来啊!”
“你十八了,又不是八岁。”莫瓌道,却不肯动。凌羽“嗨”了一声,自榻上飘了起来,稳稳地落到了莫瓌手臂里。
莫瓌只得抱住他,这一抱却吃了一惊,凌羽抱起来几乎没什么重量,真真是轻如羽毛。奇道:“你……”
“知道了吧?”凌羽得意洋洋地道,“这就是御寇诀练到一定火候了,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人就跟片落叶一样,可以御风而行。”
莫瓌手里抱着他,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却又不得不信。凌羽攀着他脖子,笑道:“我自小就练这个了,而且我是天赋异禀,常人练不成这样的。大哥,我大成的时候正好满十八,所以我这辈子,都是这模样了。你说,这是不是快成仙了?”
莫瓌低头看他,一瞬间是怔在那里,答不出来。凌羽却还兴致不减,道:“大哥,要不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