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们难道就没想过么,如果顺势答应下来引得那些魔修上钩,在这个魔修势必不可能在我们紫阳宗眼皮子底下大肆入侵的地界,只要稍稍把控好时间和距离,只要阙师弟对那些魔修而言足够重要,我或许就能通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门派之间的联系,顺带着揪出门派内的其他魔修卧底?!”
整个戒律宗的大殿在沈宁话音落下的瞬间跟着彻底陷入了沉寂。
周围其他围观的同门似乎也意识到了话题最终指引向的古怪方向,于是很快就悄然从惊愕中静默了下来。
掌门也跟着露出了些许错愕,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顺着沈宁的意思继续往下说:“所以,你的意思是……”
沈宁:“这还不够明显么,难道你们还没猜中么?”
“其实偶尔,我兴致上来了也是会做个好人的。”在一片安静的大殿上,沈宁说出了乍一听似乎有些合理的理由,“我也有喜欢的人……偶尔,我也希望我在门派内的名声也能好一点。”
周围的音量在这一瞬间猛得炸开——
“如果是有喜欢的人的话……好像也确实啊。”
“我记得沈宁最开始好像也不是这样的,他最开始还称得上是个君子。”
“不过沈师兄会为喜欢的人做到这份上?还真是不可思议。”
想起了在一切麻烦尚未出现前的开始,想到了门派内曾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沈宁对柳思思存在好感,对阙星澜的不满也正是因为对方横刀夺爱。
在场几乎有不少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话题中的另一个主人公——柳思思。
联系原本的“沈宁”最初踏进深渊的原因,如今的沈宁说得这句话似乎也能被人接受。
然而就在柳思思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沈宁先前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感情无望、因爱生恨时,人群中的沈宁突兀地发出了几声近乎于嘲讽的嗤笑。
沈宁笑得真心实意,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他的声音尤为平缓,以至于最开始居然还真有人在忽略了他的嗤笑后,觉得他在真心实意地发问:“你们是不是希望我这么和你们说?以此来合理解释我的恶行?”
“开个玩笑,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啊,想做就去做了,你们会抗拒那些会让自己觉得快活的事么?就像是现在,我其实就是想看你们这幅靠想象感动自己的蠢样。”
不知道为什么,人似乎总是很喜欢把情爱与某人无缘无故的恶联系在一起,仿佛只要恶人有了情爱就能变成个好人,连带着所有的恶行都开始变得值得被人原谅。
就是沈宁以前看多了旁人感动自己的模样,如今每每看到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随着沈宁这句丝毫不收敛自身恶意的话落下,在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跟着出现了变化。
然而即便是如此,沈宁似乎还没觉得满意感到痛快,继续笑着往下说,毫不收敛自己的态度:“在最开始,我其实就是料到了今天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并一直期待这所有人都心不甘情不愿,低头和我道歉的样子。”
“林长老,王师兄,赵师弟……”沈宁的视线投向位于掌门身后的林清源,并简短地在对方身上停顿了一瞬后,跟着自己报出的那些姓名代号,看向那些在不久前迫不及待将他捆回戒律堂的同门,假惺惺地继续往下说,“我觉得,如果无意间的善良只是因为其主人本身的性格就被漠视忽略,纨绔又如何能改邪归正,恶人又如何能被感化成良善呢?”
“在之前,我就觉得你们在看到我被可恶的魔修诬陷时,个个都争先恐后落井下石,恨不得我直接被诬陷着无辜惨死。”
“现在误会解除,你们既然也都知道自己因为偏见而对我生出了误会,这会儿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在鼓励的同时,和我顺便道歉呢?”
大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被点名的人个个脸色铁青。
谁又能看不出来呢,这份所谓的“善良”本身就来源于刻意的算计,来源于沈宁正在谋划的另一桩恶行。
但凡是个有骨气的修士,谁又会愿意在这样的前提下向沈宁低头。
然而在场却也同样存在着一个无所谓对错、对沈宁无限偏宠的沈容。
一听自己的孩子实际和魔修无关,那有理有据的论述、那坦诚明说的善良,都让沈容为之而动容。
同为门派长老的林清源无法那些,其他门下弟子对他来说倒是轻易就能达成的目标。
沈容甚至都没使出什么手段,只是追着沈宁的话跟着扫向那些被点名的修士,这些年轻紫阳宗弟子便迫于门派长老的威慑,面对着沈宁那张得以的脸跟着弯下自己的腰,顺着对方的意思跟着开始道歉。
直到此时,沈宁似乎才算是勉强满意,觉得这些人的态度对得起他额外发的“善心”。
掌门今天总是忍不住咳嗽。
明明是个修士,却像是得了风寒的样子。
掌门轻咳两声,似乎想揭过此时场上尴尬的氛围,同时提醒沈宁学会收敛:“咳咳,那阿宁,你能和我细细说说么,你当日究竟是出于什么想法,当初会选择和魔修纠缠而不是直接上抱?”
就差点名直说,你本身想法就不合适,这会儿就别把自己摆在受害者身份上了。
“掌门,您的意思是我做错了么?”沈宁怎么可能学得会忍气吞声。
他这会儿要是忍气吞声了,之后就该轮到他自己在诘问下受苦受难了。
“我冒着危险与那些魔修打交道,就想尽可能将门派内隐藏的魔修尽数除去,我这也是为了门派的将来,难道您觉得我这是做错了,所以只配在得到这样的对待——被关进戒律堂的监牢、至今仍被捆仙绳捆绑后,还是不配得到哪怕一点鼓励和歉意?”
……说得好像谁不会拿感情谈事似的。
恐怕此时场上也只剩下沈容能配合着做出一脸动容的样子,表现出一副“我的阿宁真善良”的样子。
像是沈宁这样的恶劣的人,说不定最开始就是满心记挂着其他同门对他算不上多好的态度,盘算着这一幕的出现,意图让所有人都向他低头,这才在最开始安排了这场局。
沈宁说得确实没错,当真正的沈宁站在所有人面前,就意味着那套只适用在原本的“沈宁”身上的命运最终毫无用处。
而沈宁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全门派上下所有人都意识到,那个恶劣的、就算是当着掌门的面也毫不收敛的沈宁究竟是和模样。
阙星澜站在场边。
因为先前其他人的好意,此时他和沈宁之间的距离称得上是靠近。
阙星澜甚至能清楚看到沈宁神态间的微妙变化。
其他人唯恐壁纸而不及的存在,却反而是他眼中唯一自由、唯一想要靠近的存在。
这是阙星澜第一次看到既定的命运被轻易打破。
明明比原本的“沈宁”来得更加恶毒,脾性古怪到更加难以捉摸,摆明了是个更加险恶的混账。
但就是这样的沈宁,他几乎是精准踩着所有人的底线,以更加凶恶蛮横的姿态,最终从闹剧中轻易抽身退场,全程不闪不避。
明明看着更加恶劣的具体事项,却反而能叫所有人忍耐着接受。
这就是沈宁。
这才是沈宁。
像是有细微的星光从沈宁身上散落,穿越大片空白降到他身上,最终渗入皮肉、深入骨血。
血液顺着血管淌入心脏,并最终由心脏自那点微弱的星光里泵出火苗,一点一点烧灼不断升温的热血。
素来平静稳定的心跳声不断加快,以至于到了最后竟生出了头晕目眩的错觉。
很难想象此时阙星澜的震撼。
既定的人生终于加入了别的重要变量,让他也能从中感受到一丝过去从未体悟过的鲜活气。
他看到了另一段不受禁锢的未来,他看到了人生存在的另一种可能。
那是唯一一个能超脱于规则的存在,那也是这个世界唯一能被称作是自由的人。
——即便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反派,甚至于在很多时候都不屑于收敛装出伪善。
他就在旁边艳羡地欣赏这一幕,并期待着加入,最终死在对方剑下。
大抵此时唯一能让阙星澜勉强保持镇定的,就只是因为沈宁那在短时间就能让所有人都刻骨铭心的古怪脾气了。
但凡表现出哪怕一丝迫切,沈宁绝对会借着这点机会将人彻底看个透彻,伸手取得自己所有想从对方身上得到的东西。
阙星澜只能告诉自己,必须得保持冷静。
越是表现得迫切,沈宁或许还更是容易享受这份迫切,并对他的所有希冀都视若无睹。
阙星澜长长呼出一口气,勉力保持着镇定。
只剩一双眼不受控地直直注视着对方。
而在他的视线终点,沈宁同样也在这个时候扭头扫了阙星澜一眼。
所有的情绪在沈宁的眼中都无所藏匿。
沈宁轻易就看到了阙星澜的激动——
不是吧,就这点小事,至于激动到像是烧了cpu的样子么……
沈宁能看得出来对方的情绪变化,但却无法理解。
毕竟他向来自由肆意,最是惹人艳羡。
沈宁给出的说辞有理有据,远比其他别的可能更衬他现在人嫌狗憎的怪脾气。
之后又是零零碎碎地问了几轮,直到所有问题都在沈宁给出的架构中能寻到理所当然的答案后,他这才被人从戒律堂里放了出来。
只是大概也就是因为沈宁在大殿上的所作所为,之后门派内的气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显得有些尴尬,特别是在某些沈宁在场的场合。
也就是因为这个,在之后紧跟着号召门下弟子走出山门出去历练时,几乎没人敢在沈宁面前出没,于是也没人愿意和他组队。
当然,因为同出一门、被沈容以担心沈宁孤单为由,强制要求被迫和沈宁组丢的柳思思除外。
介于目前沈宁对阙星澜还有点兴趣,再加上沈宁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天道命运对天选之子的要求,几乎没费多少功夫,捏准了主角不可能在面对反派时选择退让,沈宁几乎没花多少功夫,就直接和阙星澜组上了队。
紫阳宗的所谓门派历练,其实就是指派门下弟子去往紫阳宗附近的城镇,解决当地上报的异事,保一方平安。
这也是如今修真界内寻常城镇和周边门派的固有生态。
在过去,在道修和魔修勉强还算是平和的时候,城镇内作恶的妖魔可比现在少很多,彼时这还不会被算作是门下弟子的历练内容。
如今一旦道修开始显得弱势,于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紧接着开始出世作恶,惹得寻常城镇内的普通人苦不堪言,平时时不时就得额外忧心一下自己的性命安全。
沈宁这一次历练的目的地,就是紫阳宗附近的一座约莫有数万人口的大城——长甘城。
兴许是因为城内人口数量太多,新鲜的活人总是引得妖魔鬼怪狂舞,哪怕是城外专门设下的法阵都挡不住这些妖邪动手。
城内的百姓过得远没有他们城镇的名号来得轻松,群魔环绕之下一日日都苦得要命。
因为相比起其他城镇和紫阳宗离得有点远,而平素弟子出山门历练时可没有平时去往秘境时来得那么方便快捷,有灵舟相送。这一段抵达历练地点的路,都必须得门下弟子自己想办法解决。
在出发去往长甘城的路上,沈宁也因此有了和阙星澜长时间相处的机会。
有时候闲得无聊探索欲上来了,他没事就会试探着问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以此来熟悉这位后知后觉对他敞开心怀的天选之子。
而沈宁自己心里也有数,在自己暂且跨越“死劫”后,这个时常纠结于命运的天选之子注定会因此而对自己额外保有一份宽宥。
相比起以前那副闭口不谈的自闭样,如今的阙星澜对自己的死亡恐怕也额外多上一份期待与肯定,相信自己或许真能死在他手下后,他一定能从对方口中问出更多的问题。
在最开始问过一些零碎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后,沈宁逐渐开始向里深入,逐渐多上了一些好像没有分寸感的探寻意味。
这天将将入夜,因为在城外没有客栈也没有破庙,三人只能选择露营。
篝火被点燃,火光笼罩下似乎连夜色都显得温柔。
继那些鸡零狗碎的询问后,沈宁就是在这时候问出第一个略有些冒犯的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