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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宁看不清唐平的神色,却听到了少年人的雄心在时代湮没时发出的哀鸣。
    倏然她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情感填充着,她觉得自己和唐平都是那被寒风卷入室内的雪花,时代的洪流不会对他们怜惜半分。
    “宁,你在想什么?”嬴政放下唐平送他的木剑,歪着头看着她,“你好像一直都心不在焉的。”
    “有吗?”江宁不作答,反将问题抛了回去。
    “自然。”嬴政坐在了江宁的身边,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她看过去,“你都不笑了。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在想正月的时候要吃什么。听夫人说赵君要来,正苦恼要做些什么好。”
    江宁练去沉闷的心情,说起了近期头疼的事情。赵家父女一脉相承地挑剔,然而里中的东西再怎么变着花做也就那些。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嬴政蹙眉:“就为这个?”
    “就位这个。”江宁双手撑在身后说道,“做饭可是天下一大难事,尤其遇到随便二字,那就难如登天了。”
    嬴政似乎还是不理解。江宁见状笑了一下:“好啦,反正你也以后也不入庖厨,不用理会这种苦恼。”
    “为什么?”
    “知道越多,便会生出诸多烦恼。”
    嬴政闻言撇撇嘴:“宁,你又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了。”
    江宁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解释。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赵父因病未能赶来吃顿团圆饭,只是差人送来了肉食菜蔬。
    “父亲现下如何?”
    家宰:“夫人放心。只是受了凉,想必过几日便能大好。”
    “如此甚好。”赵姬虽如此说着,但眉宇间亦染上了一抹忧虑。
    江宁自然知道赵姬在忧虑什么,先秦时期纵有名医出世,但整体医疗环境较差,有时候一场小感冒就能要了人的性命。赵父年事已高,更是高危人群中一员,无论从亲情还是其他的角度来说,赵姬都会担忧。
    嬴政安抚母亲:“外大父身体一向康健,想必很快就会没事的。阿母要放宽心。”
    赵姬轻轻颔首,又对家宰说道:“辛苦先生了。”
    “夫人客气了。那小人便先告退了。” 家宰便动身离开了。
    少了主人公作伴,赵姬对家宴也变得兴致缺缺。吃过饭后,她便嬴政跟着同龄人出去玩了,自己则是在屋子里为父亲祈福祝祷。
    而江宁则想着,来年是不是要研发新品,多存些钱。毕竟过了今年,小陛下就九岁了,也就是史书记载的归秦之日。她不知晓过程如何,却知道其中定有曲折。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小陛下有主角光环,到时候问题应该可以迎刃而解吧。江宁颇为心虚地想。
    今年邯郸城的春天来得早,屋檐上的冰锥正在滴水,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支起窗户,略带凉意的春风扑面而来,让江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自己的外套。
    太阳未出,薄雾尚未褪去,朦胧的诗意在这片未经奢靡玷污的土地中诞生。随着雾气渐渐散去,铂金色的阳光占据了这片土地。
    里中也渐渐热闹了起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人们商讨价格的声音,还有孩童们嬉闹的声音,拼凑一个生机盎然的乡里。
    如同往常一般,江宁先去了养蚕织布的地方转了一圈,瞧一瞧大家有什么需要;接着又去找了赵父安排的管事了解目前的经营状况,又询问了最近的客人们喜欢的款式,最后又去给小陛下和唐先生送点心。
    一趟走下来,已经过了小半天。等江宁安排后,已经临近晌午了。瞧着天色不早,她便抬步归家。只是刚一踏入家门,便跟从院子出来的两个人撞了个正着。
    若是她记得不错,这两个乱嚼舌根子的下人早就被赵父发卖了出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来寻麻烦的?
    想到这里,江宁顿时敛去脸上的笑意,死死地盯着两人,语气也变得生硬冷漠:“你们两个到这里做什么?”
    可此二人全然无视自己的戒备,年轻的面庞上堆起谄媚的笑容,着实令人不适。
    “上次是我们兄弟失礼了,特地赶来赔不是。”年长一点的人解释道。
    江宁打量着两个人,狐疑道:“我看你们不止是来赔礼道歉吧。说,你们两个到底要做什么?”
    “唉,被女子猜中了。”年长一点的人一拍大腿,说道,“其实我们兄弟一是来赔不是,二是想请孟婤在赵君面前求求情,让我兄弟二人回去吧。”
    江宁蹙着眉并未表态。
    “时间不早了,主家叫我们了。就先告辞了。”说着,两人便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两人慌慌张张逃离的背影,江宁越发地怀疑这两个人到此的目的了,而心中隐隐生出了不安。
    “宁,来帮我捋一捋丝线。”赵姬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江宁应了一声后,放下心中的不安回到了屋子里。她想,既然赵姬没有什么反应,那大概就是来求情的。啧,这种小人还是早点清出去的号。
    她刚一转身入院,拐角处驶出一辆牛车。一只手撩开了遮挡的帘子,露出了一张公子哥的脸,眉宇间染着一丝戾气,让人心生惧意。
    他看着赵姬的宅院冷笑一声,转过头对着车中的妇人说道:“还真让您说对了,父亲果然将这祸种藏了起来。孩儿这就找人除了他们——”
    妇人抬手制止儿子,眼中划过一道精光,脸上浮现出薄凉的弧度:“杀了,可惜了。既然她是你阿姊,帮帮你的仕途也是应该的。”
    公子哥眼睛一转,脸上露出了跟妇人一模一样的笑容。
    “母亲高明,孩儿自叹不如。”
    夜里,一道惊雷划过惊醒了江宁。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心有余悸,她刚才梦到自己被雷劈了。
    第11章
    “宁你怎么了?”嬴政看到江宁的黑眼圈后忍不住地发笑,“你不会害怕打雷,一夜没睡吧。”
    江宁打了个哈欠,说道:“公子,若小人没记错的话。先生今日要带你去林子里学射箭吧。现在已经过了食时了,再不去就晚了。”
    “又打发我,”嬴政撇撇嘴,“算了,我不同你计较了。”小陛下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提着唐平给他特制的小弓,对着江宁说道:“我今天打只活兔子回来。”
    江宁将装备的糕点递给嬴政,颇为疑惑:“为什么?”
    “陪你啊。”嬴政背好箭囊,嘴角上扬,“省得你变成大花脸。”
    江宁是又感动又生气,看着嬴政的背影在心里咋舌,嘴里说不出好话的小鬼头。不过她又想了想,难得的孩童脾气,被调侃就被调侃吧。
    “那真是谢谢了。对了,注意照顾唐先生,别又乱跑惹他担心。”
    “知道了知道。”说着,嬴政就跑远了。
    江宁叹了口气,唐平对嬴政这个关门弟子很是宠爱,这下出去怕是天黑才能回来。
    忽然里正登门拜访。还没等她问安,里正便赵姬在何处。在得知赵姬在屋里后,就急哄哄地进屋了。
    不用猜就知道,出事了。江宁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心道,难道真的是第六感预警?有雷要劈我了?
    她收回了自己跨出大门的脚步,守在门口听着里面的传话。不听还好一听竟是听到了赵父去世的噩耗。
    “怎会如此?家宰不是说父亲已有好转吗?”赵姬的声音颤抖,足以见得她已经心神大乱。
    里正:“小人亦不知为何,只知道如今赵府挂起了白幡,已然开始为赵君置办丧仪。”
    江宁大脑一片空白,要知道她跟赵姬母子能在里中安稳度日,全是仰赖赵父。如今他这一走,他们要何去何从?
    况当年长廊一窥,她便知晓赵姬同继母和异母弟关系极差。若是被续弦知晓赵姬藏身于此,他们几个轻则被驱逐,重则被献于贵族性命垂危。
    她已然心乱如麻,被赵姬的抽泣声吵得更加头大了。她安抚自己不要自乱阵脚,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从这场变故中逃离。
    “夫人我们归秦吧。”江宁推门而入,看着屋子里坐着的两个人。
    两人在看到江宁后,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江宁并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开门见山道:“夫人,赵君去得蹊跷,家宰又影而无踪,实在不难让人怀疑其中利害。且赵君继室对夫人不慈,耳溶目染下,夫人的异母弟定不愿意维护夫人。”
    如今她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赵国对夫人公子的通缉依旧没撤,小人实在担心他们在发现夫人后会出卖夫人。到时候不仅祸及自己还会殃及邻里,还请夫人早作决断。”
    赵姬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一双哭红的杏眼望着江宁。她本以为会等来良人相迎,却不承想竟是要自己孤身一人前往陌生的国度。可她知道,自己若想活命便要尽快脱身离开。
    “走,叫元春回来,我们马上收拾细软离开这里。”
    里正去寻人,江宁则跟着赵姬收拾细软干粮。前脚刚准备去雇马车,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跑了过来,赵姬被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而江宁定睛一看,发现此人竟是失踪的家宰。她连忙扶起家宰,才发现家宰身上有伤。见状江宁更加确定自己是对的,赵父绝不是自然死亡。
    “快,快走!他们,报官了!”家宰拼死喊道。
    虽然家宰前来报信,但赵姬的继母技高一筹,早就派人在里中公布了赵姬母子的身份。
    赵人跟秦人早就因为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结了血仇,如今知道秦王重孙在这里,更欲杀之而后快。
    “你们真的是秦国人吗?”有人不死心地追问,他实在不能接受一直帮助大家的好人,竟是秦国屠夫的后人!
    江宁张了张嘴却无法辩解,因为确实有很多人死在了秦军的手中。
    “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就是秦国人孽种。杀了他祭旗,为我数万赵人儿郎报仇!”鼓动的人见众人犹豫,他拎起江宁的衣领,说道,“那我便给诸位打个样!”
    “宁!”“宁!”赵姬和家宰喊道。
    泛着白光的匕首对准自己冲了过来,江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心道,这下死定了!
    却只听咚的一声,自己的衣领松了下来,等到睁开眼睛便看到要杀了自己的下人已经趴在地上,后脑还在汩汩地冒血,四肢抽搐了几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咣的一声脆响,捣衣的木棍摔在了地上。抬头看去,便看到益的母亲宋妤白着一张脸,胸口起伏,看样子也是受了不少惊吓。
    “宋妤你——”
    宋妤看向围着的邻里,说道:“我只知道,我儿子的命是宁救的,在我走投无路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孟婤让我吃饱肚子。他们是我的恩人,如今我杀了救命的恩人,那就是恩将仇报的无耻之徒,还以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
    “……”
    人群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有人说道:“可是秦军……杀了我们的亲人啊……”
    “到底是谁杀了数万赵国儿郎?”唐平在嬴政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明明是一个干瘦巴巴的病人,却还是挤进这场骚乱。
    “若不是王上听信谗言,信平君怎能被换下?若不是赵括贪功冒进,落入秦军圈套,我赵国儿郎定不会因此埋骨他乡!王上撕毁协议,招致邯郸之祸,白骨成柴血流成河……”
    说到激动处唐平与赵人纷纷红了眼。
    江宁想,那些客死他乡的赵人是死在将临错误的判断中,是死在君臣猜忌中,更是死在权贵无穷无尽的欲/望中。
    欲/望鼓动着上位者发动战争,满足自己吞并列国,做唯一的王的愿望。而他们这些普通人注定要被献祭。
    就像刚刚,若无宋妤自己也会死掉。纷飞的落叶让她想起了那场大雪,雪花被朔风裹挟着不知所踪。
    沉闷的心情又一次席卷了江宁的内心,让她呆呆地望着人群,感受身体中源源不断的冷意。
    “不必费心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茫然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嬴政从唐平的身后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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