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公府的下人,气焰狂妄至极。
男子慌忙把怀中木匣打开,献宝似的取出内里一个天青钧瓷罐子,向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陈冤。
他哭得肩膀一缩一缩,配上瘦小的身形,蓬乱的头发,还有沾满灰尘的花脸,分外可怜。
“公府老爷妄想赖我宝贝,还辱我妻子,当真禽兽不如,小人……”
叫张三的男子唱念做打演的起劲,为证清白像要一头碰死,林如海缓缓让开位置,语气淡漠。
“阁下是想以死明志?还请莫要往我们的马车撞。”
此言一出,张三嚎哭声戛然而止,这读书人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不是说这么半大点的小书生,最古道热肠,敢与权贵为敌的?
张三大张着嘴巴,吸一口气,掩饰咳喘几下,继续哭。
“小人上有八十老母……”
苏哲随手拿着罐子看了一圈,随手放进木匣。
刷的一声,苏公子抖开扇子,扑腾几下,试图赶开路上的飞灰,居高临下,对自称传世珍宝的卖家咧嘴一笑:
“是啊,总要找个石头撞得脑浆齐飞,方才像话。”
这哪是救命?
张三一颗心拔凉拔凉的,这次想来是逃不过。
不是说钦差大人要走这条街,如何还不见人?
林如海和苏哲默契相视一眼,显然苏哲也是个识货的人,这男子卖的就是假货。
巧得很,钧瓷虽然珍贵,偏生林如海家中就有几个。
而张三卖的同款真品,正好在林家库房里。
“不过是江南窑口防的钧瓷。”林如海面上浮起淡淡笑容,唇角含着讥讽摇头:“以假充真,也不知找点好货。”
苏哲又在旁添一把火,钧瓷有价无市,这人行骗,少说也要有上千银两:“算上你从江南淘换的运费,配上锦盒衬着,我估摸……十两银子不能再多。”
张三没想到,这两个江南举子模样的人,竟是一唱一和拆他的台,见情况不妙,人群中有三五个自己的同伙,当即就想钻进去人群企图脱身。
贾赦带的下人眼疾手快,只得两人就将张三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荣国府家丁七手八脚围上,林如海慌忙拦住,转而对贾赦作揖道:“既是坑蒙拐骗之徒,这位兄台,还请快些送官法办,免得他又坑骗其它人。”
贾赦显然没听进,心底暗道白面书生不仅长着戏里的模样,做法也同戏文里一般迂腐。
荣国府便是王法,这人有胆子闹一出,累得他在众人面前出丑,只是送官法办,怎么能解贾赦心头之恨。
林如海看出来贾赦心头不服,那几个身量粗壮肥硕的家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多半是要把人先打个半死,才愿意分出一丝半点心思,考虑送官。
王法,荣国府才是真正的王法!
正如薛蟠之流,也是仗势欺人打死冯家儿子。
现在贾赦占着理,岂能轻易放过?
林如海轻咳一声,提醒贾赦:“旁人不会管阁下买到赝品的冤屈,偏爱谈论王公子弟欺男霸女的轶事罢了。”
贾赦见二人风姿,料定是江南排得上名号的读书人,不然这厮不会上前求救,他最怕遇到读书人说理。
这些人写个什么文章和诗词散播出去,还得花钱打点。
贾赦挤出微笑作揖,拿出公府见客的礼节:“二位慧眼。”
苏哲和林如海躬身作揖回礼。
舅兄现在还年轻,尚且刹得出几分脾性。贾母调理孩子,在外的规矩总是还看得过眼。
这样的状况,也没自报家门品阶以权势压人,不然他一品将军的头衔,若要林如海和苏哲跪拜他,也不算违背礼节。
不知情的围观路人,显然已经把贾赦当成哪家公府的公子哥,姑且看个热闹。
林如海又劝到:“我们乃江南人士,碰巧能看出来,算不得慧眼,若兄台真要处置他,不如交给官府,有理有据,旁人也不能说你以荣国公府身份压人。”
如果贾赦出事,贾母定然一通臭骂,贾敏跟着心忧,林如海见不得贾敏皱眉,能让她少一分麻烦便是一分。
二人好心为自己解围,清风两袖,不故意巴结,颇有读书人的刚正。
又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公子,贾赦很想结交一番,恨不得此刻就把二人笼络回去,请上三五个唱曲娘子,把酒言欢。
江南小曲想必二人已经听腻,既然来京城,当下最时兴的几折子杂剧,贾赦怎么说也要尽一回地主之谊。
他刚想开口,林如海一看这人的神情,大约猜得到舅兄在想什么。
不由心底长叹。
贾赦禁不得夸,他那急色模样,脑中肯定又有龌龊心思,宁国府和荣国府的爷们,历来男女不忌。
保龄侯府车马已经走远,街道熙熙攘攘人群重新流动起来,有人在后面催促。
“前儿的车,怎么还不走……”
林如海不等贾赦开口,伸手作揖。
“吾等还要去追夫子的车马,告辞。”
话毕,他头也不回拉着苏哲上车,让人赶紧驾车离去。
苏哲看了一程的戏,见林如海神情古怪,也不好多问。
马车很快被人群湮没,贾赦看着远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