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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妈妈的故事就像是这些年的林秀芬一样,被隐形了。
    在自己憋不住哭鼻子之前,白央赶紧收起了胡思乱想,俯下身子轻轻扶住林秀芬的肩膀:“林女士?你看到了吗,坐在你对面的人是谁啊?”
    他摇了两次,林秀芬迷茫的目光才终于慢慢落在了胡伟的脸上,而沉默许久,女人只是歪头疑惑,用损坏的声带不成调地说道:“你长得……像我儿子……”
    胡伟瞬间泣不成声:“妈……”
    之后白央又试了几次,但林秀芬却始终只当玻璃对面的是一个很像是他儿子的人,始终都没能认出来。
    眼看探监的时间快到了,最后两分钟,白央不死心还想要再次尝试,但这时胡伟却叫住他。
    “白先生,其实妈想不起来就算了……这对她来说可能还是件好事,毕竟,我做的这些事情,她不知道也好。”
    哭完一场,胡伟的脸上只剩一片平静,就好像在见到林秀芬之后,他最后的愿望也已经了却。
    最后一分钟,白央简直恨不得将自己的泪腺给捐献了,他憋了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红着眼睛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之后这样的机会不一定能申请下来了。”
    隔着玻璃,胡伟却只是一直眷恋地望着母亲,就好像要在生命最后,把这张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脸完整地刻进自己的脑袋里一样。
    他的声音几乎是和时间到的警铃一起响起的。
    “白先生,29 号是个很棒的房子。”
    最终,在胡伟被干警扶着站起来时,他的视线还温柔地停留在母亲的身上。
    “它曾经是我和妈妈的家,而它现在属于你……所以,白先生,能不能至少请你记住我们。”
    就像是最开始和他推荐这个房子时一样,胡伟在最后对他微笑着流泪:“记住我们……然后,不要再让任何人把 29 号的故事一笔抹去了,好吗?”
    番外五 薄荷糖02
    一想到胡伟微笑的脸,白央就觉得光喝一杯酒这阵火压不下去。
    他立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冷道:“林秀芬住在疗养院这么久,到现在她的所有治疗费用都是靠慈善募集,你们现在叫我下掉这个套餐,她的后续治疗怎么办?”
    郭经理也不愧是身经百战,脸上的微笑丝毫没有因为白央这一通声色俱厉的训斥而改变,见状也只是举起酒杯,礼貌性得也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笑道:“白先生你先别着急,我们当然知道,你保留这个公益套餐是为了给这件事里的受害者家属们尽一份力,这件事我也跟我的上级领导请示过了……如果白先生你愿意下掉套餐,之后的费用可以由我们观音里地产来出,相比于向顾客募捐,我想通过我们,应该一次性也能有效率地募集到更多善款不是吗?”
    寥寥两句,郭经理甚至还不忘拉踩了一下黄粱一梦至今为止做出的努力,而两杯酒下肚的白央只觉得一阵怒火直冲脑子:“你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们打算负担起他们全部的费用了?”
    白柳按住她躁动的弟弟,眯起眼说道:“然后,如果不出我所料,顺便还要风光地开个媒体发布会,让所有人知道你们大发善心?”
    郭经理笑眯眯道:“白总,您也是做生意的人,这样的事情对于像是观音里地产这样的大集团来说,媒体发布会不是也很正常吗?”
    个鬼!
    要不是白柳抓着他,开始酒精上头的白央简直立刻就要原地爆炸。
    他妈的用小指头想想也知道,这帮子敲骨吸髓的资本家不但间接害死了这么多人,现在因为胡伟的案子尘埃落定,他们居然还妄想将自己从加害者洗白成慈善家?
    闻言,白柳的手同样捏紧了玻璃酒杯,好笑道:“通常来说,媒体发布会是为了向公众坦白事情的全貌,但我估计你们连坦诚都做不到,这样的情况下,让我们下掉套餐让你们来把事情包圆,这对你们来说都是好处,但对我们来说,外头可免不了会有人觉得我们不负责任,拿套餐当噱头宣传之后虎头蛇尾,郭经理,这可不是我弟弟一点头就能答应的事情啊。”
    韩沙这时也冷不丁地插嘴:“另外,做这个慈善套餐我们本身就不收一分钱,甚至老板还平白搭进去了精力和时间……郭经理,恕我孤陋寡闻,献爱心的事儿,过去我只听说过诚心诚意,可从没听说过有人会拿效率来衡量。”
    立竿见影,桌上的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连着碰上韩沙和白柳两个硬茬儿,郭经理的脸色终于有一些改变,但还是彬彬有礼道:“听起来,白总是有条件要提?”
    白柳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闻言竟然直接笑出声:“郭经理,看来你还是没有搞清楚。”
    她的语气一冷:“黄粱一梦目前是白家的产业,我弟弟和我一样,也是白总,不是什么你天天死缠烂打就可以让他妥协的小本经营个体户,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如果你们再随随便便想要叫我弟弟答应一些本来就不平等的事情,那接下来你们要见的,会是整个白家集团的法务团队。”
    终于,话说到这个地步,桌子对面的人都是神色一凛,其中郭经理更是直起了身子,再次摆出了滴水不漏的微笑。
    “那……两位白总,关于改菜单这件事,你们有什么诉求都可以提,具体的我们也可以走合同,确保双方的利益。”
    就这样,这顿鸿门宴也终于正式进入了第二个阶段。
    在桌上的龙虾终于彻底变冷的时候,白央已经喝完了四杯酒,而空着肚子喝酒的杀伤力是巨大的,最后五分钟,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不说,甚至连桌上其他人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反复不断的,他眼前出现林秀芬面具后流泪的眼睛,耳边都是胡经理在说话。
    他们并肩站在被烧毁的 29 号前看着他,背后是被烧成焦炭的玫瑰花丛,声音像是要散在风里。
    “请你不要忘了我们,白先生。”
    白央恶心得厉害,但一想到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什么人,他强撑着没有趴下去,正熬得脑门上冷汗直冒,忽然间,他的手被人抓住了,韩沙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一下到了面前。
    “别喝了老板,谈完了。”
    韩沙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白央回过神,这才发现桌上一口没动的龙虾都已经被装进打包袋。
    韩沙一手拎着他,另一手拎着巨大的打包盒,淡淡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他们很快就到了外头。
    几乎是刚走出几步,白央就忍不住冲到一边的树下,在垃圾袋里吐得昏天黑地,而韩沙一边给他顺背一边无奈道:“老板你就这点出息,亏你姐还让他们叫你白总,没见过哪个总像你一样不会喝酒的。”
    “要是当白总,就得天天和人谈这种事情,我宁可不当。”
    白央艰难地缓了缓。
    虽说恶心得厉害,但他却意外地感觉脑子很清楚,以至于他还记得刚刚这场鸿门宴上发生的大多数事。
    直到把胃里吐空了,白央终于能直起身子,而远远他看见,刚刚的郭经理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和其他几个人上了一辆价格不菲的车,脸上带着一个让他感觉很恶心的微笑。
    显然,他们要谈的生意已经“谈成了”。
    “这不是让他们得逞了吗?”
    白央咬了咬牙:“就算他们给我们赔偿……就算他们给受害者赔偿,只要下掉菜单,以后来 29 号的客人就会渐渐淡忘之前这里发生的事情,而这些王八蛋就可以装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以后还赚得盆满钵满,把那些过去的受害者完全踩在脚底下。”
    光是想到,胡伟还在看守所里等死,而林秀芬甚至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她的儿子,白央就恨得牙痒:“我就算不答应又怎么样,大不了不在这儿做生意……”
    “你在想什么呢老板,不在这儿做生意,等他们把这个宅子夷为平地,再给这儿的其他住户下个软性的封口令,以后就更没有人知道 29 号发生的一切了。”
    韩沙上来给他递了一张纸巾,白了他一眼:“这个房子就是最大的罪证,就算不宣传,只要你还在这儿,时不时捅他们一刀不成问题。”
    “可是……”
    白央还是气不过。
    就因为他还要继续在观音里做生意,他就必须要和这帮兔崽子“同流合污”,看他们假惺惺地变成慈善家……
    这样的事情,就和他每次接受采访都不得不被问及白一鸣相关的问题一样,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自己会恶心得睡不着觉。
    明明这帮人也是凶手……明明,黄粱一梦是属于妈妈的,甚至白家辣酱本身都不姓白。
    借着酒意,白央恶狠狠咒骂了几句,而这时沉默许久的白柳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韩沙回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脸色这么差,不要告诉我你也喝多了,我这儿可没有第二个袋子。”
    “你管好他就行了。”
    夜风里女人的声音平淡而冷酷,但末尾却像是在忍耐什么一般微微发颤。
    白柳深吸口气:“央子,做生意不是做蛋糕,不存在这么多童话故事,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叫你白总,而我不可能一直挡在你前头,到了那个时候,光靠着天真,你可是没办法让更多人吃上妈妈的蛋糕的。”
    番外五 薄荷糖03
    “那为了钱对什么都能妥协,妈妈就会愿意看到吗?”
    也许是酒精作祟,白央的话脱口而出,而他说完就后悔了。
    白柳原先就皱起的眉头瞬间拧得更紧,冷冷看着他:“你觉得我让你妥协是为了钱?”
    白柳叉着腰,脸色难看地盯着他:“白央,你给我动动脑子,我不反对你搞慈善的联名,但是留着这个套餐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就算今天这个姓郭的不来,我也早晚会让你找个由头把它撤了。”
    “为什么?”
    这下白央是真的有点恼火:“能捐多少是一回事,但是最重要的不是让所有人都记得这个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吗?”
    这小兔崽子还是不明白!
    白柳咬了咬牙,掐在腰上的手用力得几乎将她熨烫平整的裙子抓住深深的褶子。
    “臭小子,你往身上揽的事儿太多了,你既想让人记住之前被胡伟杀掉的受害者,又想让人记住林秀芬!白央,你有没有意识到他们两者之间是存在利益冲突的?对于受害者家属们来说,林秀芬也是杀人凶手,你一份公益套餐同时给他们双方捐钱,你知道你给自己留了多大一个隐患吗?”
    “我……”
    一阵发凉的夜风吹来,白央脑子里剩下的那点酒意都给吹散了,他忽然反应过来:“但就算我不做公益套餐,我还是得为那些老人开店,所以,你是让我放弃受害者家属……”
    白柳恶狠狠盯着他:“你放弃他们了吗?这个案子没有你根本查不出来!你知道一开始我拿到这个房源的时候,那个姓胡的一直在推脱,要不是你坚持,我不会施压让他一定要见你,后头的这些事情根本不会发生!你做了所有事情里最难的一步,明白吗?和找到真相相比,出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现在一切水落石出,你告诉我你靠卖套餐的钱能弥补他们多少?还是说你就真想像个孩子一样和观音里置气,让他们不但没有任何法律责任,甚至连钱都可以不用多出一分?”
    或许是因为生气,白柳的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纸,她一字一句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央子,我没想让你做一个坏人,只是在面对比你强大很多的对手的时候,你要成熟一点,至少不能留下什么把柄……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我不让你告诉别人黄粱一梦是用妈妈的名字来命名的?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时机没到,我和你的翅膀都不够硬,一旦你当面扯出了妈妈,就有人会去挖我们家的那些破事,意味着你很可能要彻底在明面上和白一鸣撕破脸,让所有人知道家里那位是个抛妻弃子的畜生,央子,我还没有完全接管白家,白家的声誉关乎着白家的股价,而白家的股价关乎着黄粱一梦的未来,你懂吗?”
    一番话说完,白央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而白柳似是疲惫至极,轻轻叹了口气,将汗湿的掌心覆上弟弟的侧脸。
    “这些年有我护着你,你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但不意味着你以后不会碰到,现在你是黄粱一梦的白老板,这些事,以后你要自己想想清楚。”
    之后,白柳草草丢给韩沙一句“之后你多上点心”,紧跟着就一言不发地上车离开,只留下白央在夜风里发呆。
    “老板,你完了,你姐这样的女人可不好哄。”
    这时,看完热闹的韩沙不冷不热地对今晚做了总结,而他低头一看——
    吵架不过三分钟,白央已经在给白柳紧急编辑道歉微信了。
    “…………”
    “……你还真就这点出息,老板。”
    回去的一路上,白央给白柳连着发了七八条消息,没有一条回了。
    看着毫无动静的聊天界面,他心里渐渐凉了下来,回想起白柳临走时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后悔得恨不得当场从渝江的高架上蹦下去。
    明明他是知道的,从小到大白柳挡在他前头,吃了多少他看不见的苦头。
    如果没有白柳努力撑起白家辣酱,放弃所谓的“原则”,在他们的父亲手底下亲力亲为地干活,他或许连实现梦想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他居然还口不择言说白柳是为了钱什么都肯妥协。
    “怎么办……我带着蛋糕去滑跪有用吗?”
    车子还堵在路上,白央整个人已经彻底蔫了,在后座上伤心欲绝地缩成了一小团毛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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