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要当九门提督,把一干大臣吓得趴在地上朝皇帝连呼万万不可,后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五城兵马司,带着人把整个上京守得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才算是解了皇帝的忧愁。
宁王难得有正事儿干,人看着都精神了不少,宁王妃一面为他高兴,一面又止不住地为女儿和牢里的卫知拙担心。
她避着人偷偷去看过几次卫知拙,给他带了吃的喝的和一些干净衣裳,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被折磨得这般形销骨立,也是止不住的心里发疼。
她忧虑于自己的女儿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又是否真的能救出卫知拙,神思不属,反倒是卫知拙来安慰她。
“好好一定会回来的,”卫知拙说,“我等她。”
宁王妃看着卫知拙,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慌忙用帕子把眼泪拭了,给他端菜端饭:“是,是,好好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你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多吃点……”
而除了宁王妃和卫知拙,皇帝等人又何尝不是在等赵好?上京所有和卫将军案相关的地方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一丝进展都没有。容相毕竟在上京经营了这么多年,他若有心抹去痕迹,想要在上京找到线索实在是太难了。
而这一等,就等了三个月。
头一个半月的时候,赵好还给上京递过几封信,但到了后来,也不知是路上太过匆忙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上京再也没接到过她的消息。
而容相的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收到的情报,在同一时间跟着蠢动起来。
这般情况,让皇帝一度怀疑赵好是不是在外边遭遇了什么不测,是宁王坚信自己的女儿不会就这样失败,才让皇帝也跟着稳住了。
他们又派出两拨人去往赵好最后在信中提到的地方寻人,只是仍旧没有音讯。
但容相抓到了机会,却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就在众人苦苦等待的时候,又一拨人在上京出现了。
“万民请愿?!”皇帝震怒。
尹或脸色难看,说道:“是,都是上京的民众,在街上结队游走。也不知???是谁先放出的风声,又是谁先起的头,都说德妃当年仁慈,好善乐施,他们都是当年受过德妃恩惠的人,反对给凶手翻案,要求严惩凶手及其后代。”
其实规模说不上万民,但乍看上去的确浩浩荡荡。宁王带着人防住了上京外的人,却没有防备上京内的百姓,等到动乱发生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带兵镇压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只能带着人尽力维持秩序,忙得焦头烂额。
皇帝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这样的情况必定是有人组织的,但其中除了容相的人,也的确全是受了怂恿的上京百姓,他如果严惩,恐怕这辈子都要背上不仁的骂名。
更何况,哪怕不算流言出现的时间,从正式宣布要调查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案情没有任何进展,别说百姓,即便是当初支持皇帝的朝臣,也开始频频不满。在他们看来,查不出另外的真相,就该给卫知拙定罪,难不成因为他是将来的皇亲国戚,要把这案子无止境地拖下去吗?
尹或看了皇帝的脸色一眼,低声说道:“若是现在去抓带头之人,只怕民情更愤,如若不然,只能以毒攻毒了。”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卫将军在民间自然也有支持者,可是以毒攻毒算个什么好主意?难不成他要看着上京两拨百姓闹得一团骚乱甚至发生火并吗?那他这皇帝当得跟个笑话有什么区别!
见皇帝否决了他的想法,脸色又可怕得跟要吃人差不多了,尹或实在是不想再开口,但有些事,他仍旧不得不提醒对方:“皇上……容相闭门思过半年,时间已到,就要出来了。”
而容相一出来,容氏一党将会更加激烈地反扑,哪怕不提这桩案子背后藏着的大雷,容相和宁王府也还有杀子之仇在,他不会放过卫知拙的。
皇帝忍不住在大殿内来回踱步,这一切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捏着自己的眉心,皇帝已经预见到明天上朝时将会面对怎样的腥风血雨了,再这样下去,卫知拙和皇室血脉的丑闻当中,他一定得做出一个选择了……
但是想到侄女儿临走前看着自己的目光,皇帝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传下去,就说朕身体抱恙,要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内案件调查暂缓,早朝也免了,国事……就由太子和容相暂代。”
这一个月,也算是他作为伯伯,最后给赵好的一个交代。
尹或明白皇帝的难处,但除了在心中感慨,期望赵好能早日回来,也做不到更多了。
旨意传下,皇帝罢朝的消息一出,满朝文武上下哗然。
要知道皇帝继位至今,殚精竭虑、兢兢业业,过去哪怕是病得不能站立,也叫人将他抬到龙椅上听政,没有一天缺席早朝!现在竟为了康安郡主的驸马一案一罢朝就是一个月!
这怎么能行!
官员之间的议论更加沸沸扬扬,甚至直指宁王府和皇帝。但后者罢朝,宁王府更是闭门谢客,他们议论他们的,这姓赵的两兄弟浑当听不见。
只是苦了太子,十几岁的年纪,不仅要处理政务,还要应付容相这种成了精的老妖怪,虽然辛苦,倒也成长了几分。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很快便到了立冬时节,朝臣们也都早早地从家中出门,去往宫门外等待。
今天就是皇帝罢朝结束的第一天,他们义愤填膺、满腔正气,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谏言要发。
然而等他们在宫门外吃够了冷风,进去看到了久违的皇帝后,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对方把嘴里的话全都噎回去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瘦了不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直接道:“已经过了四个月,卫将军案仍是没有进展,便按原判执行吧。卫知拙照律当斩,这件事,到此为止。”
朝臣们面面相觑,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容相露出了笑容,带领众人齐呼皇上圣明。
谁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情不好,知趣儿的目的达到,便闭上了嘴,就连容相也只是就儿子的事照例请罪谢恩而已。
不过也有没有眼色的,站出来攻击宁王府,还要皇帝今后立身行己,不要再和亲王有过多不清不楚的牵扯。
眼下的境况,皇帝也没办法说什么,便只调对方去海岛上当知府了。
下朝时,皇帝也闭了闭眼,他已经尽他所能了,但也许……天命便是如此吧。
案情已定,刑部那边便开始走流程了。宁王简直没有脸面再去见卫知拙,但是宁王妃再三要求,他也只能跟着一起去。
但到了刑部大牢,宁王也只看了卫知拙一眼,便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宁王妃愧疚难当,想到还无音讯的赵好,更是落下泪来:“孩子,是我们无能,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好好,你若是这般去了,好好该怎么办……”
卫知拙却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知道赵好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真要追究起来,到底是宁王府对不起他,还是他对不起宁王府,恐怕都还说不清楚。
只是他很想念赵好,如果真的要死,他多希望再见她一面。
宁王妃眼泪婆娑地看着卫知拙,想了想,又说道:“来之前我派人去山上寻过卫夫人。”
卫知拙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他娘。
“她没有来?”
宁王妃不知该如何表示,最后只道:“她在闭关,说是不见客。”
卫知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样也好。”
宁王妃听了,反倒替他觉得伤心,看着他道:“知拙,虽然你和好好还没有成亲,但在我们心里和家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若还有什么心愿,就都说出来吧,娘都替你去办。”
卫知拙听到这话,摇了摇头,说道:“我前面活的二十年,想做的事都已经自己做到了,剩下的两年,遇到了好好,知道了身世,已然没有遗憾了。”
除了他还想再见赵好一面。
只是这话说出来,难免惹得宁王妃伤心,那便当他确实没有遗憾了吧。
宁王妃还想多留下来和卫知拙说一会儿话,但探监的时间很快便到了。卫知拙这样的重犯,又有容相关照,即便是宁王妃也不能多呆片刻,立即被请了出去。
虽然皇帝已经尽力压后用刑的时间,但七天之后的午时,卫知拙仍旧被押上了刑场。
天气已然萧瑟,有不耐寒的人甚至穿上了冬衣,但卫知拙仍是一身单薄的囚服,在风中显得分外伶仃。
卫知拙缓慢地走上行刑台,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而他也确乎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他好像……只是还想再见一见赵好。
刑场周围围满了百姓,宁王和宁王妃也没有来,这些人里有的在大声谩骂,有的也在小声反驳,更多的是在询问卫知拙的身份,以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日头渐渐爬上了正中央,监斩官是容相的人,看了看天色,便迅速将令牌扔到了地上,叫道:“时辰已到,行刑!”
卫知拙被摁在了断头台上,闭上眼睛的一刻,脑海中浮现出了第一次见到赵好时的情形。
明明是个姑娘,却穿着男装,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朝他打量,一笑便露出两粒虎牙并一对酒窝。
“卫知拙!”
她的所有表情,或哭或笑,或兴奋或恼怒,但他陪在她身边,总是能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卫知拙!”
兴许是幻想太过,卫知拙似乎也当真听到了一些声音。
等等!卫知拙猛地睁开眼,那不是他的幻觉!
人群确实骚乱了起来,其中隐约夹杂着马蹄声,还有重重叠叠地呼喊。
“刀下留人!”
“刀下留人!”
“刀下留人!”
熟悉的声音混在其中,分外鲜明。
是赵好回来了!她在拼了命地往这边赶,声嘶力竭地叫道:“刀下留人——!!!”
卫知拙从未想到自己竟有如此的求生之力,他猛然在断头台上挣扎起来,想要直起身体,同时口中大声喝道:“证据来了!凶手另有他人!我父亲是冤枉的!你不能杀我!”
刑场下的百姓们似乎也听到了各种声音,一时间混乱起来,也有人跟着叫道:“我就说卫将军不可能是凶手!他是冤枉的!”
一有人带头,声音便越来越多。刽子手虽然还死死地摁着卫知拙,拿刀的动作却是迟疑了。
监斩官见状,起身怒道:“时辰已经到了!刽子手在干什么!”
顶头上司说了话,那刽子手也只能草草地叫人把卫知拙在断头台上摁牢,起身拿起刀,朝刀身上喷了一口酒水,便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赵好还没有赶到,卫知拙一个人挣脱不得,只得紧紧地闭上了眼!
就在此刻!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人影中飞扑而出,一声嗡响!一杆钢枪瞬间打飞了???刽子手手上的朴刀!
一身劲装的宁王刹不住去势,差点扑到自己女婿身上,好容易站稳了,提着枪,抬脚就把那刽子手踹翻了。
宁王殿下怒骂道:“娘老子的,喊了刀下留人没听见吗!这他妈要是在军营里,你这种不长耳朵的东西非押出去打军棍不可!”
第九十七章
宁王亲自提着枪来救人, 监斩官再急也拿他没办法,只得战战兢兢地起来行礼,又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试图叫对方前去知会容相。
宁王见状, 冷哼一声,直接横枪把人拦住,说道:“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赵好终于骑着马赶到,拨开人群, 冲到了刑台上,一把抱住了卫知拙。
赵好的身上还带着风, 卫知拙靠在她肩上, 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
过了许久, 卫知拙轻声道:“太好了, 你没事。”
他真担心,赵好如果真的因为他遇到什么不测,就算去了九泉之下, 他也不会安心。
赵好吸了吸鼻子,抽噎一声,努力去解他被绑在身后的手:“我回来了!我赶上了!”
她和卫知拙在一起后总是喜欢抱抱, 现今怀里的人却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甚至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见到的恐怕就是一具尸首了……
赵好解开卫知拙,再也忍不住, 一把扑进他怀里, 哇哇大哭起来, 卫知拙用最大的力气抱紧她, 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我也还活着,没事了……”
两个人仿佛同根长出的树和藤一般,紧紧地抱在一起,直到宁王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赵好才想起来还有正事儿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