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眠不休几天,赵好一挨着床就睡着了,第二天快到中午才醒,慌忙下楼准备出发时,却听见外边的糖水摊儿上几个人正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当今那位好像要给二十二年前的一桩案子翻案?就为了一个什么什么郡主?”
“你今天才知道?咱们这个小县城都早就传遍了!就是前朝德妃受辱那个案子!当年凶手的儿子是那???康安郡主的准驸马!”
“啊?我怎么听说是什么卫将军案啊?”
“嗐!有两个叫法,卫将军案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叫的多,那些当官儿的却是叫做德妃案的,卫将军在他们看来还没一个后宫妃嫔重要呢!”
“照你的说法,这卫将军挺有名气?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那郡主的驸马,若是凶手之子,便是上面那位要为了自己侄女儿徇私喽?”
“呸!什么徇私,你这小子到二十了吗?卫将军出名儿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我看这就是一起冤案!你是不知道当年的卫将军有多威风,遭人陷害,真是缺了大德了!”
“到底什么情况?你们谁有个准信儿,快说来听听!”
几个人聊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赵好却是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回事?这桩案子不论是皇帝还是容相,都应该是三缄其口,巴不得在尘埃落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怎么会突然一下传得到处都是?
如果说之前她们秘密查案,相当于皇帝在置身事外的情况下给容相捅刀子,事成与否都不影响皇帝的话,现在就相当于把皇帝和容相一同拱到了擂台上,非搏个你死我活不可了。
容相自不必多说,若是当真翻案,别说手上的权势,他连性命恐怕都不保。而皇帝这边若是翻不了案,不只有损英明,徇私的帽子也是摘不掉了,对他今后的执政绝对是一大打击。
这下子,皇帝是不得不动用全部的力量来找出当年的真相,一定要为卫将军翻案了。但同时,容相得知了一切,他也必定将不择手段地来阻止她们。
赵好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将要面对什么,但她也来不及多想了,立刻翻身上马,用最快的速度朝上京赶去。
第八十九章
整个上京都已经炸了锅了。
事实上, 在赵好前往蔡州两天后,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就被散布得到处都是,而且并非是从朝堂传向民间, 而是从民间传向了朝堂!
当天散朝之后, 文武百官都以为皇帝是派人去查卫知拙的身世了,没有想到对方是想直接翻案。得知真相后,大片大片的奏折便雪花一般飞向了皇帝的书案。
这桩案件说不好是不是真的有冤情,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皇帝的行动在他们眼中看来毫无疑问是为了自己的侄女儿罔顾法律,以权谋私。
更让皇帝头疼的是, 这些奏折的来源并非只有上京, 甚至包括外地的官员!也就是说,始作俑者并非只在上京散布了消息, 而是全天下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这件事变得非同小可, 皇帝被架在那里,只能公事公办,不仅是派人前去查案, 卫知拙也被关押到了死牢当中。
众目睽睽之下,一开始设想的替死方案无法施行,如果这桩案子翻不了, 卫知拙就真的只能把命赔上了。
赵好一回家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整个人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宁王妃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啊?!”宁王妃难以理解,“那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宁王扶着宁王妃, 咬牙道:“那人绝对是个疯子, 为了当年那桩案子, 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的确, 当今权势最大的两个人无非是皇帝和容相,散布消息的人一次性将这两个人都得罪了,和疯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赵好勉强稳住心神,问道:“容相那边什么情况?”
宁王摇了摇头,因为卫知拙是宁王府的未来驸马,他没办法在明面上插手这桩案子,不过几次进宫,也从皇帝那里听到一些消息。
这桩案子牵涉太大,容相哪怕在闭门思过,也仍是派了人手出来阻挠,甚至尹或在查案时还遇到过几波刺客,现在上京这么乱,和他脱不了关系。
赵好闻言,皱了皱眉,说道:“我去宫里一趟。”
“你在蔡州有收获?”宁王问。
赵好点点头:“虽然不算关键性证据,但是可解皇伯伯燃眉之急。”
来不及解释更多,赵好刚到家,便又出了门,趁着夜色直奔皇宫。
现在天色还不算晚,以往街上多少会有店铺亮着灯,今天却是一片漆黑寂静,也不知是因为宵禁,还是民众也感受到了如今上京城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没有人敢再出门了。
不过这也方便了赵好,骑着马在街道上飞驰。
清脆的马蹄声在街巷间回荡,一声急过一声,就在赵好抄近道拐进一条巷子时,一种奇异的预感猛然击中了她!这种感觉和她当初在凤阳府遇袭时生死关头的感觉一模一样!
赵好立刻松手,一蹬马鞍,整个人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与此同时,一支暗箭从她刚才所在位置的头部飞射过去,赵好单膝落地的同时,那支箭也带着破空声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赵好缓缓起身,虽然并没有太大动作,但死里逃生的一瞬仍旧让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她冷眼看向前方,夜色中,一队持刀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拦在了前方。
事态已然发展到这般地步了,赵好心想,容相甚至敢在上京派人拦截,甚至不惜对一个郡主下杀手了。
也是,若翻案成功,容相几十年的经营将付诸东流。而若翻案失败,他甚至能再次找到机会击溃皇帝,重回权力高位。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换了谁,恐怕也要孤注一掷的。
赵好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探向了自己背后长条形的包裹。幸好,凤阳府之后她就改掉了不带兵器的坏毛病。
想来上次遇到的那个杀手也是容相那里最厉害的角色了,今天来的是一队人,怎么说都应该比之前的一个人要好对付一些吧?
没工夫给赵好胡思乱想,一队黑衣人齐齐朝她攻了过来!赵好拔剑出鞘,瞬间和一群人战在了一处。
只是缠斗片刻后,赵好发觉这队黑衣人并非散兵游勇,而是互相之间多有配合。虽然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敌她,但在联手之下,竟然不曾漏出任何可供突破的缺口。
非但如此,这群家伙攻守交替,每个人都有喘息的时间,而赵好却是以一己之力支撑着战局,如果继续这样耗下去,一定是赵好的体力支持不住,率先露出破绽!
意识到这一点,赵好不禁咬住了一口银牙,忽的猛然发力,加快攻速,像是网中的游鱼,想在收网之前用最大的力气拼死一搏!
然而这伙黑衣人却像是预料到了赵好的动作,刹那间转攻为守,渔网被冲撞得变形了一刻,又在赵好力竭时缓慢恢复原状,重新将猎物笼罩回去。
突围失败,反而浪费了一波气力,眼看着赵好能坚持的时间变得更短,开始节节败退,一个陌生人影瞬间加入战局。
比月光更冷的剑锋快如闪电,在其中一个黑衣人专心对付赵好的时候,眨眼间刺入他的咽喉,又带出一串血花,对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仰倒在地断了气。
一切发生得太快,赵好毫无预料,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因为太过特殊,而会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灰暗、死寂,但藏着无法忽视的锋芒,犹如一柄蒙尘之剑,只待出鞘。
赵好惊呼:“是你!”
来人也因为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后便不得不专心对付起重新围拢上来的黑衣人。
赵好见状,也连忙提剑上前帮忙。
那一队黑衣人围攻赵好一个,也就是仗着人多,勉强在体力上占了上风,眼下赵好这边突然多出个和她武艺不相上下的高手,黑衣人那边立刻便左支右绌,很快露出了破绽。
第一个人倒下不过十招,第二个人也跟着倒下了,再到后面,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这伙人便死伤大半。
眼见不敌,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立刻分头逃跑,赵好追了两步,发现没办法一网打尽,干脆就不浪费时间了。
赵好转过身,还剑入鞘,朝帮她的人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大侠出手相助!”
来人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看向赵好,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好闻言,不由露出困惑的神情,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在均州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上京?而且你的功夫竟然这么好!当初你在千翠庄,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叫俞家人抓住的啊?”
没错,来人不是他人,正是赵好和卫知拙当初在均州偶然遇到的猎户。
当然,赵好现在知道了,对方这样的身手,指定不会真的只是一个猎户了。
那人看了赵好一会儿,却是不欲多说自己的事情,只是朝前方走去。
赵好看了眼方向,连忙跟了上去,说道:“眼下这个时节,上京乱得很,你这样的高手突然出现,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你要去哪里?”
那猎户还是不肯说话。
赵好见状,咬了咬牙,只能道???:“你也许不知,方才那些人其实是容相的手下,你救了我,就相当于得罪了容相。”
听到容相两个字,那猎户终于有了反应,他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又重新向前迈进,艰涩地开口说道:“我既然回来这里,便已经不怕再得罪他了。”
赵好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只得道:“所以你确实知道容相,也和他有关?你知不知道,现下上京出了一桩案子,容相已经开始狗急跳墙,你若真是和他有什么仇怨,现在也不是报复的好时机——”
赵好的话还没说完,那猎户已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又是什么人?一个蔡州的捕快,也不会深更半夜在上京被容相手下的刺客伏击,对不对?”
那猎户沉默了片刻,说道:“你问我要去哪儿?”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伫立在黑暗中的巨大建筑,那是皇宫的大门。
“我要进宫,”猎户说道,“我就是为你口中的那起案件而来的。”
赵好一愣,惊叫道:“卫将军案?!等等,你究竟是什么人?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
那猎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走。
赵好见状,立刻叫道:“我就是康安郡主!”
那猎户瞬间如遭雷劈,定在了原地。
赵好在他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康安郡主,当初在我身边的卫知拙,现在是我的准郡马。他的父亲,就是二十二年前那起冤案的受害者,卫将军卫绍!”
那猎户猛然回头。
“卫知拙被关进牢里了,我在查这起案子,”赵好的声音隐隐颤抖,“如果这一次不能翻案,不仅卫将军得不到清白,他也要死。”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那猎户看着赵好,脸上的表情无法形容,许久,双膝跪地,颤声道:“卑职……楚武。”
第九十章
楚武, 正是当年案发时作为证人被灭口的两个侍卫之一,他竟然还活着!
赵好震惊万分,但不论有多少话, 眼下都不是分说的时候, 她四下里看了一番,一把将人拽起来,急道:“走!跟我进宫!”
楚武自然不会再对赵好的吩咐有任何疑问,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进了宫门, 又在宫人的引导下去到了御书房。
天色已然漆黑,但御书房仍旧灯火通明, 并非因为当下时局混乱, 只是每一天皇帝都是这样过来的。
赵好和楚武被宣进门的时候,皇帝正眯着眼睛看一本奏折, 用朱笔批阅后, 才抬头看向二人,笑道:“好好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家?”
局势虽然紧张, 但皇帝面上倒是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直到发现赵好衣服上的血迹,他才脸色微变, 问道:“你在路上遇袭了?”
赵好抿了抿唇,说道:“是容相的人。”
皇帝的脸色沉了一下,随后缓缓说道:“容相没本事染指兵权,倒是在暗地里养了不少能人, 近来尹或在外走动, 也时常遇到宵小。”
他冷笑了一声, 说道:“不过托他近日来连连动作的福, 这些人手已经快被摸清了,也方便到时候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赵好看了一眼皇帝,想到她娘说当年的先帝就是被刺客吓得一病不起的,看来她皇伯伯其实也很是忌惮这一点,这才会在和容相彻底分出高下之前,专门派尹或做诱饵来进行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