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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蕊自言自语般地说:“真的在这里。”
    “嗯,还在。”李煜君看着便利贴,伸手把微微翘起的纸掸了掸平,说,“我还记得,我当时贴这纸的时候,旁边那张是李明明留的。”
    “我们班学习委员啊?她写了什么?”
    李煜君说:“好像是什么,要争做年级第一,就要先打到年级第二。”
    石蕊好笑,看了看说:“哎,她那张纸是不是没了?”
    “都十二年了,早掉了,便利贴能贴多久,不然你以为光这三面玻璃墙就够贴了?”
    “那你写的这张怎么还在?”
    李煜君说:“我用了强力胶。”
    石蕊又笑。
    陈兮一直没说话,她慢慢伸手,捏住某张便利贴的一角,想要拿下来,但便利贴纹丝不动。
    这张便利贴,位于李煜君那张的右上方,李煜君说:“看样子这张也用了强力胶。”
    陈兮放下手,回想起当时,她好奇问这张便利贴的牌子,不知道为什么贴力这么强,方岳说帮她去打听,后来他说没打听出来。
    傍晚金乌西坠,霞光遍染天空,村子的小路笔直流畅,弯道不多,方岳和同学外出归来,从村口走到村民家中,霞光渐渐消失,深蓝的夜色取而代之。
    村民家有一栋三层小楼,小楼前面建了一个凉亭,凉亭外是一条水泥路,水泥路另一侧,就在路下方,村民在那儿放着一张藤编的躺椅,和一个手工打造的木质茶几,平常村民会坐在藤椅上喝茶纳凉,因为这里风景绝佳,脚下就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
    盛夏的夜晚,蝉鸣和蛙叫像是一出不会停奏的交响乐,深蓝夜空上繁星浩瀚,是最忠实和庞大的听众,月亮深沉地聆听。
    方岳靠坐在藤椅上,手上转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月亮,他点开屏幕,拨通陈兮手机,想着要说的话,结果听筒另一边传来的是冰冷的“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方岳挂断,等了几秒,又拨通,还是冰冷的机械音。
    连拨三次,最后一次的时候终于通了,方岳说:“打你电话真不容易。”
    陈兮:“啊?”
    方岳:“一直占线。”
    陈兮:“……因为我刚才一直在打你电话。”
    “……”
    两人都沉默了几秒,然后同时笑了。
    陈兮:“服了,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方岳:“那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陈兮:“当然是有事要跟你说,你呢?”
    方岳:“也有事要跟你说。”
    陈兮:“谁先说?”
    “你先吧,”方岳听了听动静,问,“你在走路?”
    “嗯,在外面,今天风好凉快。”陈兮说话带着风声,“你在哪儿?我听到了刷刷声。”
    “是田野,”田野像海浪,被风吹起一片片涟漪,方岳也吹着凉快的风,说:“我在房子门口乘凉,之前给你拍过照片。”
    “哦,你住的那个房子前面是吧?”
    “嗯,你走路看着点。”
    “知道,”陈兮跟他说事,“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碰到谁了。”
    “碰到谁了?”
    “李煜君和石蕊,你还记得他们吗?”
    “记得,你怎么会碰上他们?”方岳真好奇了,“你认识他们?”
    “今天刚认识,”陈兮说,“总之就特别巧,他们是零三年的时候高考的,大学李煜君去了广东,石蕊去了北京,两人异地恋了三年,然后大三的时候,他们又同时做了交换生,一个去了英国,一个去了香港,后来又在当地读研。”
    他们在那间玻璃房里,告诉陈兮,他们以为高中三年很漫长,后来才知道异地恋的七八年才是遥遥无期,前几年他们还有所期盼,到了后几年,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始终无法团聚,那时他们已经看不到未来,两人分了手,以为彼此都得到了平静,可是在每一个平静的时刻,他们心底都在挣扎着一份不甘心。
    直到去年,他们终于放弃了心如槁木的平静生活,即使将来波折不断,他们也要一个能看得见彼此的未来。
    “你知道我是在哪里碰见他们的吗?”陈兮气喘吁吁地问。
    方岳听声音,总觉得真实地像近在耳边,他还没开口,背后突然一阵动静,有人跳到了这块水泥小路的下方,发出一阵悉索声,然后扶住了他坐着的藤椅。
    方岳抬起头,整个人愣住。
    陈兮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也从夜风中传来。
    “你快猜!”
    方岳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诧异地笑着,问她:“你哪变出来的?”
    “惊喜吗?”陈兮放下手机问。
    “你说呢?”方岳也放下手机,这时才倏地站了起来。
    小路对面的凉亭开着灯,明亮的灯光扩散到这里,光线昏昏沉沉,陈兮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说:“我是在八中光明顶碰到他们的,你一定没看过群消息吧。”
    方岳的群消息设置免打扰,平常没事都不会看。
    “我下午去了光明顶,碰到了他们,还看到了玻璃墙上,你写的便利贴。”陈兮说。
    方岳听她说出“你写的便利贴”,他沉默半晌,然后笑了下,抬起手,像是头疼似的地抵了下自己的额头,然后叹气似的发出了一声:“啊……”
    陈兮笑看着他。
    方岳瞟她一眼,笑着坐回了藤椅,“你就为了这个,大老远跑了过来?”
    “我都不知道,你偷偷写了便利贴。”陈兮说。
    “高三的时候写的。”
    方岳张开手臂要抱她,村中小路空寂,田野上凉风习习,陈兮坐到他腿上,说:“你高三的时候不是都不理我了么。”
    方岳搂着人,说:“你不是也不理我,”其实也不算不理,大家只是变得像最普通的同学而已,顿了顿,方岳道,“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两人在高二的上学期断交,可是到了高二下,她从学校答疑教室里出来,他跟潘大洲说着话,一眼都没看她,低着头只看自己手中的卷子,可是余光中却全是她拿着烤肠,潇洒离开的模样。
    去寺庙为方茉高考祈福的时候,方岳还在想着她,许的愿望是希望她心想事成。
    他不想看见她,却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她,看她大口吃饭,看她奋笔疾书,看她和贾春谈笑风生。
    他能怎么办。
    于是高三的某天,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了那间玻璃房,写下一张便利贴。
    “我还是想着你,是挺没出息,无药可救了,可是没办法,我没你狠,所有人都说你好,没人见过你的狠。
    你最好狠的够绝,别给我递任何钩子!”
    那天他坐了很久,浪费着似水的时间,看晚霞将白云热烈灼烧,他最后翻过面,在便利贴的背后,笔锋铿锵地写了最后一句话——
    “陈兮,我没救了!”
    陈兮就是看到了便利贴上隐约印出的这句话,才想撕下来看背后。
    “之前你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对照的贾春那笔迹吗?就那时候。”他那天还想起了记事本上有人对陈兮告白,越想越不对,就去翻了那记事本,拍照记下了那页纸,回到班级后立刻一个个地找。
    方岳虽然全都说了,却还是想挽回点自尊,他靠到躺椅上,松松地搂着人,看着陈兮说:“你现在都知道了?也别太得意。”
    陈兮笑了笑,没往他胸口靠,她揪着方岳的t恤玩,说:“我不是为了跟你得意才大老远跑来的。”
    “嗯,那你说。”
    “我刚进大学的时候,不是特别想白芷她们吗,高中的时候为了学习,她们每次约逛街我都拒绝,后来她们也知道了我的性格,没有勉强过我,但我总觉得我的高中缺失了一部分什么,直到今天去了光明顶,我看到了他们的那些留言,才发现原来大家的高中都缺失过东西,但我想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觉得这部分我还是会缺失的。你说错误才需要改正,让我别质疑自己的选择,我觉得我没有选错,高中的时候我没选错,现在我也没选错。”
    方岳的手一直搂着她的腰,听到这里,他手静止。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个阿喀琉斯之踵的希腊神话吗?你说我爸和你爸他们都是我的弱点,说我哪天会为了他们背信弃义,但是方岳,你也是我的弱点。”
    陈兮这两天一直没睡好,她以为她是被方岳的那个三十二幢故事给吓的,其实不是,因为她发现这几年,她和方岳从来没有分开过,或者说,以前是她走得远远的,会在老家待上十天半个月,而方岳会一直在荷川等着她。
    现在方岳走得远远的,换做她在家里等他,小门一直敞着,她却看不见那道熟悉的,让她安心的身影。
    “我之前说要地下恋,是因为我觉得未来不能确定,可是在你说我的未来不一定有谁,但一定有我自己的时候,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陈兮从小包里拿出两件东西,圆滚滚的,染着艳丽的颜色,方岳定睛一看,是两个钥匙扣,一男一女两个卡通小人,男的穿着白t,t恤印着红色的马里奥图案,女的穿着马里奥标志的蓝背带和红t恤。
    “你不是想要情侣的东西吗,那两只小兔子寒酸了一点,我跟我室友学做黏土,学了一个多月,照着我们运动会上的那张照片做的,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本来是想再过几天,我们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送给你的,”陈兮专注地看着他,说,“我是想跟你说,我的未来不一定有谁,但我想要有一个能看得见你的未来。”
    方岳一言不发看她半晌,手仍扶着她的腰,然后他仰靠下来,望着深蓝天空,嘴角扬着浅笑,喉结滚动,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
    “知道我刚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说什么吗?”
    “……什么?”
    方岳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本子,递到陈兮面前,陈兮愣了愣。
    之前回来的时候,方岳同学说在他后备箱里落了东西,方岳打开后备箱,等同学取出东西,才看见被压在底下的作文本。
    那天取完书后他们一直没回过家,收纳筐就在后备箱放着,后来接方老板出院,估计是那时候把这作文本蹭下来了。
    方岳刚才就坐在藤椅上,借着小路另一边的灯光,翻看陈兮的这本周记,看到第一页,她写的是:
    “暑假的时候,我在路边给人擦鞋,碰到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个子很高,但应该还是中学生,他跟人打电话的时候,提到了省招生考试,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这个考试……”
    周记的最后一页,她写的是:
    “2011年的第一天,挺安宁的。
    原来他就是方月,是方叔叔的儿子,也是那个‘告诉’我省招生考试的人,但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对我的厌恶……可是不管怎么样,见到他,我还是很开心,所以,今天是安宁的。”
    初二分班后,这本周记跟了陈兮两年,基本一周一记,老师收得也不勤,这本子她从初二用到初三,最后一次写完周记,她也参加完了省招生考试,初三下学期也没在新洛镇念,所以她的本子在那之后一直没有上交。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夹进了那堆书里,那晚整理课本,准备借给她的学生,当时方岳一直在跟她聊天,估计是那时候分心,没有留意到。
    现在这本周记突然出现在陈兮面前,陈兮一时失语,反应跟方岳先前如出一辙,先是一言不发,然后笑着长叹。
    方岳看着她,双眼似乎带着红血丝,含笑说:“我也是才想起来,那个时候我是去新洛镇参加葬礼。”
    有亲戚过世,方奶奶带他们回了新洛镇,那天晚上方岳穿着球鞋,踩到了一片污渍,鞋面遭了殃,但他觉得拜祭死者得穿戴整洁干净,这才是对死者的尊重,所以他上街后看到了有人擦鞋,鞋摊上有洗鞋子的清洁膏,见摊主是小孩,他皱了下眉,没让对方动手,就问她买了一支清洁膏,借了她的板凳,坐下自己洗鞋。
    当时他接到了远房表哥父亲的电话,表哥和方茉同岁,成绩优异,想要来荷川读书,问了老师后又想向方岳打听准确,方岳就在电话里一一告诉了他们。
    后来表哥没考来荷川,那年他们去寺庙为方茉高考祈福,方奶奶还顺便保佑了这位表哥。
    陈兮叹了口气,笑着说:“你那个时候至少有一米七五,我以为你是高中生。”
    方岳问她:“你后来认识我了,怎么一直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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