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给薛盈用的是虎狼之药, 强行激发出薛盈身体潜能,让他短暂醒过来,甚至还加入了一些这些天卫听春逼迫那个青绿先生交出的解药。
几个太医轮番讨论过, 确确实实对薛盈之前的症状, 这才给薛盈灌进去。
“这种药只能用一次, 如果这一次不成……”陈太医对卫听春道,“太子的症状, 只会越加严重, 等到无法进药,哪怕神医降世, 怕也无力回天。”
他说这番话, 倒也不是吓唬卫听春, 众所周知医死太子,他罪责难逃,但是若非走投无路, 他也不敢答应卫听春的提议。
他提出的那两种办法, 虽然有可能救回太子,但是无论是哪一种, 即便是人救回了,恐也命不久矣。
陈太医也是在赌。
赌的不是痴男怨女创造奇迹, 是太子能够在吃人的深宫中走到今天, 靠的不光是心机,更是运, 赌的是他身为储君, 屡屡为民请命, 功德累累,老天若是收了这样的人, 那便不是死一个太子,而是这大乾的国祚注定要断。
太子服了药,等待药效发挥的时间里,卫听春一直没有到薛盈身边,她始终站在距离薛盈的床榻边有些距离的窗边,将窗子推开了一点缝隙,不断吸着外面清冽的空气。
夜幕降临,后院只有几盏孤灯。
卫听春听到身后婢女轻轻唤了一声“姑娘”,这才从一尊雕像一样的状态中恢复正常。
没人知道她等待药效这足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卫听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卫听春朝着内室走的时候,婢女和侍从按照她提前交代的,全都退出到门口。
陈太医候在偏殿,随时准备救治薛盈。
卫听春走到床边,看到床上躺着的薛盈,果然睁开了眼睛。
他本就不够丰腴的身形,自她失踪到如今,急遽消瘦。
他的轮廓更锋利,躺在那里,你甚至会忽略他的身高,因为他看上去只有一把骨头。
这会儿可能是药物的原因,他的面颊被激发出了一些红晕。
让他乍一看上去,竟然有种还算健康的错觉。
但是卫听春知道,今晚若是不能成,她的小盈盈,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或许他死了还会“活”过来,被人称赞他是天命所归,是上天庇佑。
但是那个“他”不会再是他,卫听春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这些穿越者,为了维系世界的运行,不得不取而代之,是很残忍的。
卫听春坐在了床边,薛盈的目光一开始有些涣散,但是因为这么多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悄无声息地下毒,这也是他第一次服下解药,因此他的神志,此刻正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转动眼球,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卫听春。
他没料到自己还能睁开眼,还能看到卫听春,因此他的眼睛很快定住,堪称贪婪地注视着卫听春。
卫听春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拉住了薛盈的手臂,将他从躺着的状态,扶坐起来,在他的腰后,垫了软枕,确保他能够坐稳。
她这才开口道:“我同你认识,已经快十五年了。”
薛盈靠着床头,看着卫听春,抿了下唇。
卫听春说:“我扪心自问,我对你不错,我从未对一个人这样好过。”
卫听春抬手,摸着薛盈的脸,堪称温柔,眼神却透着复杂。
她说:“我没有过朋友,没有过玩伴,甚至没有养过猫狗,我总觉得,你像我精心饲养的狸奴,柔软高贵,能陪着我,伴着我,走过一段孤独的路。”
薛盈咽了口口水,痴痴望着卫听春,听她说希望自己是狸奴,他甚至微微侧头,循着卫听春的手掌,轻蹭了一下。
但是卫听春那温柔抚着他面颊的手掌,慢慢顺着他侧脸下滑,下一刻,直接扼住了他的脖子。
卫听春手上微微用了一些力气,让薛盈感受到了一些压迫,但是又不至于真的喘不过气。
薛盈下意识地吞咽,喉结滚动过卫听春的掌心。
卫听春眼皮抖了抖,面色陡然变得凌厉。
“可我对你这样好,救了你这么多次,你用什么回报我的?”
薛盈到此刻,还没有意识到卫听春要说的是什么,他抬起手,扶在卫听春手臂上,希望她轻一点。
但是卫听春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掐着薛盈道:“你给过我黄金,可我也为你违逆空间规则,兑换了高积分的药物,试图治愈你。”
“我甚至因为你总是不想我走,希望我来,我就选择在这个世界随便找一个男人成婚,同空间签订了这个角色的契约,我会在这里停留五十三年。”
“我希望与你做家人,我没有过家人,你也没有,我多希望我们能成为彼此的牵绊和依靠。”
薛盈抓着卫听春的手,虽然被掐着脖子,发声艰难,却还是点头回应她,“是,我们会是……”
但是卫听春却又一次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她必须试图将薛盈的情绪调动到一个巅峰,而窒息后的骤然通畅,会引起剧烈咳嗽,能够更好辅助他咳出淤血。
薛盈开始无法呼吸,卫听春也终于说到了正题。
“我真心待你,护你逗你,希望你活得幸福安乐,但是你呢?”
“我将找男人这种事情都完全交付给你,信任你到盲目的地步。”
“可你是怎么回应的我的,薛盈?”
薛盈因为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大脑开始浑噩,但是他终于意识到了卫听春要说什么,他眼中的恐惧开始弥漫,比身体上的窒息更要让他无法承受。
他紧紧抓住了卫听春的手腕,艰难摇头。
他想说不是的……他不是有意的,可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卫听春死死盯着他的双眼,问:“你给我介绍周礼,先是将他夸赞得天上有地上无,我见了他,也满意他,可你转头又对我说,他不堪为良配。”
“你罗列了那么多他不能选择的原由,还暗示我他可能为了攀龙附凤,杀了自己的通房。”
“可你说的那些,真的是因为周礼确实不堪托付,还是因为你无法接受?”
薛盈眼中已漫上血丝,他张开嘴,喉咙里面却只是发出艰难吸气的尖锐声音。
他抓着卫听春的手腕,试图挪开解释。
但是卫听春再度加重了力度,这一次是彻底截断了薛盈呼吸的气道。
“你说他身不洁,心不静,可不洁净的,到底是你还是他!”
卫听春随着手上收紧,声音也陡然加大,“薛盈,你亲口说你无法接受我与他亲近,你到现在还敢不承认,你对我到底抱着什么心思吗?!”
卫听春咄咄逼人道:“你说你想要咬我,怎么咬?嗯?”
“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你看过那么多的避火图,我倒要问问你,你想咬我的时候,在我身上用了几式!”
薛盈因窒息而张大嘴,他蹬了几下腿,剧烈挣扎,但是他大病在身,卫听春身怀古武,他的力气在她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他眼中的血丝越发密布,眼泪从一双通红的眼中滚落,却还是像含了一泡血泪。
那其中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他挣扎也不是怕卫听春杀他,他眼中的恐惧和绝望,是因为卫听春的话。
她的误解,她的指控,她每一句话,每个字,都比脖子上不断收紧的手,更让薛盈痛彻五脏。
他从没有那样想过。
从没有。
他在窒息的挣扎之中,艰难摇头。
他怎么会,怎么敢?
他在想通了自己那天醉酒后的失控是因为什么后,就已经把他自己吓到险些疯了。
而卫听春的诛心之言,还在继续。
仿佛不将他的胸膛活活撕扯开来,将这些年的情谊都搅个粉碎,便不甘心一样。
“你将那种肮脏龌龊的心思用在我身上,还敢美其名曰,给我找干净好控制的伴侣?”
她把手稍微放松一些,让他缓缓吸了一点气,看着他紫胀的面色,心疼得像是扼死了自己娇养的猫咪。
她现在总算是真正领会到了,她当初让薛盈扼死她的时候,薛盈是什么滋味。
但是她不能停下,她把必须把薛盈的情绪彻底拉起来。
因此她凑近一些,逼视着薛盈问:“我倒想问问你,给我找个你能拿捏住的男人,你是想方便做什么?”
“跟我偷情吗?”
“你想怎么做?嗯?让我做一个名义上嫁了人,实际上却和你这尊贵的太子不清不楚,连个妾室都不如的娼妇吗!”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
“我救你多次,如今看来,救的根本就是个白眼狼!”
她看着薛盈已经到了极限,骤然松开了手。
薛盈失去唯一撑着他的力气,向前倾倒在床上。
他狠狠抽了一口气,泪如泉涌。
卫听春紧张地盯着他,本以为他会剧烈咳嗽起来。
但是薛盈只是深深抽气,而后像是根本不能呼吸一般,面色越发青灰难看。
他喉咙呼噜噜地,仿佛彻底堵住了,即便是卫听春松开了他,他也无法呼吸。
他紧紧抓着被子,手指因用力变得扭曲青白,他却艰难扭过头,面容青筋暴起地看向卫听春,眼中泪水如雨线滚落。
他委屈绝望到了极致。
但是他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胸腔像一个已经破掉的风箱,不断地发出呼噜噜的可怕声响。
卫听春见他简直要被自己憋死,咬牙抬手在他后心上狠狠敲了一掌。
但是薛盈被她拍得趴在被子上,却也没能吐出淤血,那种窒息的呼噜声音更大,他再次艰难抬起头看她时,面色已经泛起了青灰。
卫听春再也忍不住抱起了他,捧着他的脸说:“你吐出来,把淤毒吐出来才会好啊!”
薛盈却死死抓住了她的袖子,手指紧紧地攥着,扭着,双眸赤红地看着卫听春,说不出话,却坚定摇头。
我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