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字,纯手写。
字很不错,锐意尽显,一派金戈杀伐之气。
然后魏檗翻了一下会议记录人的名字,一整个大无语。竟然是单位的大大佬——单位自成立以来,出过的最高级别的领导。
这样的大佬,年轻时上班也会是摸鱼的吗。魏檗有些怀疑人生,更让她怀疑人生的是,作者半道跑路,没写完?!
时隔四十年,被抓来填坑。
走在回村路上的魏檗悲愤交加。
什么村?北山省西河市南涿县山水镇油山西村,她的籍贯,她家的住址。
当时看到的时候还吐槽这地名起得随意,现在,魏檗心道,我是该感谢大佬的大纲文好歹给了个地名吗( ̄ェ ̄;)
“大妹!大妹!”
“啊?什么?”魏檗正沉浸在无限循环的对大佬吐槽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妹”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称呼,是魏潭在叫自己。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魏潭说:“你不用担心工作的事情,我来家这几天听爸妈说,打算让爷爷找找门路。”
?
魏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心神不宁表现的太明显了。
好在有个毕业分配的大事在,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心神不宁也属于正常表现。
想到这里,她“嗯”了一声,对着魏潭点点头,乖巧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没有再多说什么。
魏潭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人沉默地赶路。
四十里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魏檗机械地走着,魏潭拉着车,时不时转头看看她有没有跟上。
魏檗走得脚底板生疼,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在脑子里细细梳理魏波小姑娘的过往以及和家人的相处方式。
她发现,魏波其实与整个家庭,并不十分亲近。
这在农村很正常,没人会关注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情绪和思想变化。
等她考上小中专,更是半年半年的在外面读书。
这样想来,开阔了眼界,有了一些变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于是她向魏潭说道:“哥,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魏檗脚步不停,尽量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地说:“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
魏潭愣了一下,老老实实摇头说:“没听过,是古人说的吗?”
“是。”魏檗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持着一点烛火前进,与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相比如何呢?”
这句话出自西汉刘向的《师旷论学》。
如果单是这样,魏檗也想不起这句话来。她之所以想起来,是因为这话还出现在了大佬的大纲文(坑)中,是大佬大纲文(坑)的开篇点题之言。
此情此境,魏檗觉得十分适合在当下自己劝自己。
虽然大佬留下的是大纲坑,但好歹……是吧?
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换成合适的话跟魏潭说:“我们毕业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现在风云激荡,前路隐藏在浓雾中,谁也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处。”
“是的。”魏潭点头道:“我们学校里,也经常有关于真理和实践的大讨论。”
“炳烛之明,哥,我就是那点烛火。”
魏檗笑得神采飞扬:“我要做那点烛火。”
魏潭停住脚步,讶异地看向大妹。
夕阳坠在山头,溅起点点金光,撒落在少女凌乱的发丝上,又反射进他的眼睛。
他没想到,在自己印象里面目模糊、文静、话不多的大妹,有这样高远的志气和理想。
惊讶、赞叹、羞愧等等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涌上魏潭的心头。
“大妹,……”
魏潭刚想说话,却被身后一道高昂惊喜的声音打断。
“魏波,大妹子?!真的是你啊!”
……
魏檗抬眼看去,一个梳着中分油头,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右腿搭在自行车横梁上,左腿撑着地,停在他们左边。
魏波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号人,但他打招呼的样子,又实在是过于熟稔。
这会儿魏潭也转过头,看到来人,说:“吕大哥,真的是你啊!”
吕勇说:“我远远看着像你,又觉得怎么这么高挑了,没敢认,走近一看真是你啊!”
语气里带着一股子轻佻。
魏檗皱了皱眉,刚想反驳,只听见魏潭开口了。
“是呢,我看见吕大哥停车也不敢认呢,想着平时都是骑车直接过去,今天怎么停下来跟我们说话了?!”
“滚蛋。”吕勇朝魏潭啐了一口:“跟我妹说话呢。”
转头跟魏檗说:“妹妹,你以后就是光宗耀祖吃皇粮的人了,祭祖上坟都该有你一份儿,可别让外人占了去。”
说完骑上自行车叮铃铃走远了……
“什么玩意儿?!”
魏檗简直满脑袋问号,你谁啊,怎么就上坟了。
她看向魏潭,说:“这人有病吧。”
魏潭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自然知道吕勇的意思。所谓的“外人”,不过是指自己这个本该姓袁的“野种”。
魏潭心底暗自冷笑,说起吕勇,语气依然平静:“仗着他老子当支书,在镇上寻了个工作。这么抖,长久不了。”
哦~村支书,魏檗反应过来了。
原来就是她爷爷的“政敌”,背后煽阴风点鬼火搞掉她爷爷支书位子自己上位的吕家丰的儿子!
怪不得魏潭和吕勇两人说话阴阳怪气。
她也终于从魏波小姑娘的记忆里翻出了吕勇的影子,毕竟之前见面招呼都不打的人,很难有什么深刻印象。
魏檗奇道:“他怎么今天想起来跟我们打招呼。”
魏潭说:“谁知道抽哪门子疯。”
……
自从打开了话匣子,兄妹俩聊着天走,路途似乎不那么漫长枯燥了。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山头,天刚刚擦黑,魏檗终于到了她在油山西村的家。
一进家门,心里哇凉哇凉的。
第3章
◎一家人◎
毕竟在魏波的记忆和认知里,自家的生活过得并不算很差。
爷爷虽然“政斗”失败被从支书位子上撵了下来,但得益于家里五服内的兄弟多,她大伯魏建军依然在村里当着民兵队长。
她爸魏建岭从小跟人学木工,后来自己摸索,电工也会一点,生产队的家具都是她爸帮忙打的,平时村里有什么电灯、喇叭线路问题,也都要喊她爸帮忙,属于村里不能缺的“能人”。
所以虽然“对家”上位,但她家的生活水准,在整个村子里来说,应该是属于中等偏上的殷实人家。
她家的宅基地很大。家里是一个东西方向的三进大院子,最西边第一进院子的大门是篱笆门,院子里盖了一间猪圈和两间茅草屋。
一间茅屋里堆满了玉米秸秆、玉米芯、树枝,各种各样的干柴,是间正儿八经的“柴房”。另一间茅屋里用泥糊了个锅台,锅台上搁着一个大铁锅,旁边堆满了各种杂物。
茅屋右面垒了一道墙,墙中间是对开的木头大门。
进了木头门,是她们家里人住的三间大屋,屋子正前方有一片大院子。
魏潭把地板车拉进院子,放到南边靠墙根的地方。
最东边的院子正中间是一块菜地,里面种了四畦辣椒。
在院子东北角靠墙根的地方,有一棵比屋顶还高的大桑树。桑树底下用碎砖头垒了两层鸡窝,养了几只鸡。
在菜地北边地头,靠近中间住人的院子的地方,打了一口压水井。
整个东边的院子和中间院子之间,用到膝盖的竹竿扎成篱笆,做了个隔断。
篱笆上爬满花藤,开满了牵牛花。
农家小院干净整洁,可以满足城市白领对田园牧歌生活的所有想象。
然而……
魏檗进了家门,还没有对田园牧歌赞叹三秒,就被自己家的住房惊呆了。
屋子南北朝向,一间堂屋连着两间耳房。
占地面积不小,但四面墙都是土坯的,窗户是在土墙上开了个洞,用木头钉成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方格,在里面糊上纸。
屋顶上盖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似乎是茅草,风一吹哗啦啦乱响。
真是比她下乡扶贫时见到的危房还要危!
魏潭正从板车上往下卸行李,留魏檗一人站在屋前。
黑咕隆咚的大屋,像一只野兽张开大口,没由来的让人心底发毛,乡村恐怖故事在魏檗脑海里不断上演。
“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