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走后门进,作为转学生,能选的座位只有后排。
落座后,黎棠瞟一眼左侧第四组最后排,两个位置都空着。
晚自习打铃前一分钟,有人坐上了其中靠窗的位置。
那人刚坐下就撑起下巴打哈欠,翻开课本时眉宇微蹙,神情有种被打扰的烦躁。
看来这次也没能在天台睡个好觉。
晚自习
第二节课,赶来班上布置数学作业的班主任刘老师,才想起今天来了名新同学。
黎棠被点名站起来自我介绍,有男生喊:“人家来一天了,我们都快混熟了。”
引来一阵哄笑。
刘老师拍讲台:“安静!”
随后转向黎棠,“我看过你成绩,英语还不错,数学差一点。”
黎棠有种不妙的预感,心说不会是要给我安排学习搭子吧?
果不其然,刘老师紧接着点了另外一个名:“蒋楼。”
等了几秒没动静,她提高音量又喊一遍:“蒋楼。”
只听一阵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左边的人站了起来。
黎棠循声看去,男生面上带笑:“老师,我听得见。”
放在别的男生口中显得挑衅的话语,被蒋楼用懒散的声音讲出来,平添几分无奈意味。
在教室里再度掀起的笑声中,黎棠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别的,比如中午和曹洋的对话,被问到新学校有没有美女,他的回答是“没留意”,又被问到那有没有帅哥,他停顿了一下。
蒋楼。
好普通的名字。
可套在这幅皮囊之上,又变得不普通了。
刘老师让黎棠搬去蒋楼身边的空位。
“他是我的数学课代表,平时也很乐于助人,我不在班上的时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请教他。”
黎棠正琢磨“乐于助人”这个词,一条胳膊从左侧伸过来,随着空课桌被踢到这边,自己堆满书的课桌被猛地抬起,再“咣”的在左侧一米开外稳稳落地。
黎棠恍神的功夫,蒋楼已经坐回去了,从书堆里翻找出题册时,向还站着的人瞥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黎棠看懂了,是在问——你不坐?
慢吞吞挪过去,屁股挨着凳子坐了下来,黎棠摆弄了下桌面上被弄乱的书,不动声色地打量向左侧的新同桌。
靠得近了,黎棠发现蒋楼比他以为的还要高一些,低矮的课桌让他不得不弓背低头,后颈的骨骼凸起。往下看,手掌和他本人一样瘦长,皮肤偏白,指节清晰分明。
正看着,新同桌发话了:“蒋楼,草头蒋,楼梯的楼。”
他音调沉,语速也不快,所以并没有吓到在偷看的黎棠。
可黎棠还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回:“黎棠,黎明的黎,秋海棠的棠。”
新同桌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
黎棠当他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自己的名字奇怪。
果然,蒋楼停止写字,偏过头来看向他。
诡异的羞耻感,让黎棠下意识去挡住写了名字的课本。
“挡什么?”蒋楼轻笑,“不是挺好的。”
其实黎棠并不讨厌自己的名字,毕竟是妈妈取的,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恰逢秋海棠的花坠满枝头。只是“棠”字搭配上姓氏显得太过甜腻,黎棠曾因为名字无数次被以为是女生,因此总有些反感做自我介绍。
但是有人说“挺好的”。
新同桌把视线移回,黎棠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挡名字的手从课本上移开,黎棠拿起笔却又不知该写点什么,发呆半晌,笔尖落在课本封面,把那写得虚浮的名字重新描了一遍。
晚自习结束前,高二(1)班的每位同学都得到一杯奶茶。
黎棠点的外卖,当作见面礼,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多么有仪式感的名目。他惯于用这种方式拉近和周围人之间的关系,表现自己的合群,哪怕这个班级的同学数量是之前在国际学校的三倍还不止,请一顿奶茶的成本不容小觑。
同学们都很开心,几个男生当场就跟黎棠称兄道弟,交换各自的微信,说回去就加你。
合群让黎棠感到放松和踏实,他打算以后每周都请客,多巩固几次。
不过似乎也有人不吃这一套。
下课铃刚打,黎棠趁教室里喧闹,把特地多点的一份提拉米苏推到隔壁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蒋楼正起身收拾书包,闻言看一眼桌上的小蛋糕,再看向新同桌。
几分木然的眼神,让人想起中午在天台,他看那支被抽过的烟时,也是这样。
黎棠不知道的是,那藏有诗句的精美信封已经进了垃圾桶,连同那将将烧掉一小截的烟。
信封上的“to蒋楼”,名字正中被烫了个焦黑的洞。
蒋楼比黎棠高,因此看着他的时候需要垂眸。
黎棠则稍稍仰头,看见蒋楼睫毛浓密,脸上笑容却淡极。
“好啊。”蒋楼应道。
第2章 我写给你看呀
坐在回家的车上,黎棠打开微信群,里头鸦雀无声。
国际学校没有晚自习,往常的这个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玩,别说发消息了,电话都不可能打得通。
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手机,到家下车,看见屋里黑灯瞎火仿佛没人在住,黎棠更郁闷了。
进屋,阿姨从负一层的保姆间疾步上来:“饿了吧,要不要……”
“不吃。”
黎棠头也不回地上楼,到房间门口才想起书包丢在门口,返身下楼去拿,半道上碰到拎着书包的阿姨,黎棠悻然地接过来,态度也跟着软化:“在学校吃过了……不饿。”
阿姨笑了:“没事,饿了随时叫我。”
回房时看着走道尽头紧闭的房门,黎棠稍作犹豫,到底没有上前敲门。
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晚从学校回来,刚进房间,黎棠就把自己抛到床上,在陌生环境里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这才得以放松,闭眼的同时疲惫席卷而来。
叙城一中……叙城……
记忆中自己曾来过这地方,五岁还是六岁?
为了什么?似乎是妈妈回家乡小住,年纪尚小的他以为妈妈走了,不要他了,他哭着喊着让爸爸带他去找妈妈,爸爸冷着脸让他不要到处乱跑,他只好拜托家里的阿姨带他去叙城,后来……后来呢?
后来他发了一场烧,忘记了很多事情。
反正最终妈妈被他找回来了。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在生病之前,母亲张昭月就很少出门了,有时候饭桌上都见不到人。
不过至少人还在,还留在他的身边。
思绪恍惚间感到一阵安心,黎棠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另一边,蒋楼步行到家,放下书包,披上一件工装夹克,出门。
叙城的初秋早晚凉,快到地方的时候,蒋楼把口罩戴好,夹克拉链拉上。
距离城中心十几公里远的郊区,人迹罕至的道路旁,蒋楼穿过厂房,拐进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
里头依然昏暗,随着脚步向前,轰鸣声渐起。在门口保安模样的人面前亮出通行证,蒋楼握住金属扶手,拉开厚重的铁门,原本蒙着被子似的闷响霎时化为滔天声浪,海啸般凶猛地向他扑来。
混合各种呼吸,汗液,甚至是血的气味。
没往台上看,自层叠的人群之后走向另一个通道,进入类似休息室的地方,蒋楼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打开,换衣服。
他的装备很简单,护具只需戴牙套和拳击手套。
中途拳馆的负责人老张走过来,递过一顶防护头盔:“戴上吧,咱们这儿以表演为主,没必要那么拼。”
蒋楼没应声,接过头盔把它放到一边。人们来到这里,想看的是残酷的现实,没人愿意花钱看过家家似的花拳绣腿。
老张见他不听劝,叹一口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让你来这里是不是做错了。”
老张曾是蒋楼父亲在车队的同事,蒋楼父亲走后,他可怜蒋楼孤苦伶仃,平时多有照顾。后来他放弃开大车,回到老本行开了家拳馆,不知蒋楼从哪里听说这事,向他提出要加入。
这一行竞争激烈,多得是穷途末路敢豁出性命的人,老张起初自是不同意。是蒋楼三番五次提起,怎么劝都不肯放弃,并且承诺了会好好读书,不参加比赛,每周只打三场,老张实在拗不过他,才勉强答应。
“怎么会。”
蒋楼在往手上缠绷带。手比脸更容易露出破绽,他不想明天到学校被老师追问。
老张越想越后悔:“你成绩那么好,年年拿奖学金,何必来这儿遭罪。”
“奖学金才多少,总不能坐吃山空。”蒋楼说,“而且,这对我来说不算遭罪。”
老张还欲说什么,蒋楼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他摆手示意蒋楼先接电话,便走开了。
拿起手机看一眼,陌生号码。
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女孩的声音:“是蒋楼同学吗?”
“嗯。”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二班的王妍……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的号码是跟你们班的同学要的,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是想向你道歉……对不起,今天向你表白,其实是因为和同学打赌输了。”
“我知道。”
“但是,但是我说的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