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帝仲再次询问,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些异常,萧千夜扶着床榻坐起来,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帮我,我这副身体的负担太重了,就算我听话在这里好好养伤,半年的时间也根本无法恢复,半年会发生什么?连你也不敢保证这半年会不会再发生无法把控的意外吧?”
有些东西即使萧千夜不说出口,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帝仲也能猜到对方真实的想法,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看着对方焦灼的眼睛,毫无余地的拒绝:“不行。”
萧千夜一愣,反倒是他有些惊诧于帝仲如此坚定的回答,不等他再说什么,帝仲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提醒:“你是想再用一次凝时之术吧?这是最快的途径能让你暂时痊愈,但是上次我就告诉过你这种法术有非常严重的弊端,你不要以为现在只是偶尔失去意识很快能醒就一点事没有,你没发现自己伤愈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吗?”
他低下头摸了摸身上的伤,那已经是两个月前和解朝秀一战留下的,不仅伤疤清晰可见,时不时还会传出剧痛。
帝仲语重心长地叮嘱:“更何况我现在没办法带你回终焉之境,失去那里至纯至净的神力支持,就算再使用一次凝时之术也只会事倍功半。”
萧千夜瞬间就再次抬头看向帝仲,固执地道:“无所谓了,反正上次之后你就说过我会长睡不醒,既然结果都一样,再用一次又何妨?”
“不一样的。”帝仲认真看着他,“虽然你的状态一直在下滑,出现眩晕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久,但你仍然有机会清醒过来的,可如果继续无节制地通过凝时之术汲取,那下一次晕倒之时,就是你再也醒不过来之日。”
“我不在乎。”萧千夜的脸上真的一点表情的浮动也没有,仿佛自己的生死在他眼里早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帝仲叹了口气,问道,“可如果她回来发现你再也醒不了,会伤心的。”
“她得回得来才行。”萧千夜平淡的接话,用最为冷静的口吻说出了两人心中最大的担忧,“她回不来一切都没有意义,帝仲,我知道你没有多少把握,否则以你的性格不会总是用模棱两可的态度来敷衍我。”
“你可真敢说啊……”帝仲的眉角微微跳了一下,居然还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容,他在心底快速思考了什么,忽然松口,“好,我答应你,不过凝时之术能汲取多少,什么时候才能让你使用,要由我来决定。”
“什么意思?”显然这种话对一个根本不懂法术的人而言太过难以理解,帝仲并没有解释,他站起来直接就将这间密室完全封闭,淡淡回答,“不需要你明白。”
话音未落他就被拉入了一片黑暗里,萧千夜环视四周,只见远方出现了曾经那扇金色的巨门,浩瀚的神力宛如银河般环绕着整个空间,而他脚下金色的光圈像水纹一样一圈一圈往外扩散,汇聚凝结成晶莹的光点,又漫然悬浮。
帝仲和他背对而站,他们漂浮在虚无的空间里,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正在将两人串联,凝时之术产生的神力在周身化作一幅漫长的画卷,过去经历的种种浮现其中,又映入两人各自思量的瞳孔里。
和上次一样,他在目光的尽头看到荒芜死寂的上天界,看到极昼殿的光一瞬湮灭,看到永夜殿的月赫然碎裂,看着黄昏之海的璀璨星辰失去光辉,一颗一颗消坠落消失,化作一场浩瀚壮阔的流星雨。
流岛上的所有生灵都在这一刻仰头望天,上天界宛如一颗高悬的明珠,绽放着前所未有的万丈光华,然后轰然炸裂,不复存在。
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精神微微一震,这幅景象他曾在终焉之境见过,是上天界坠亡的景象!
为什么?为什么还会看到这幅景象?难道他们在终焉之境改变的仅仅是自身和云潇的命途,上天界……难道终将会坠亡?
仿佛意识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不顾一切地回头想向背后的人问清楚一切,但帝仲的呵斥声随即入耳:“别乱动。”
就是这一瞬间,萧千夜发现脚下原本向外扩散的水纹已经不知不觉的逆转了方向,金色的光圈由远及近汇入他的身体,黑暗的空间里再次浮现出终焉之境的日月交融的场景,仿佛有如出一辙的旭日和皓月同时笼罩下来,他低下头,果然瞥见古尘从金光里一跃而出,黑金色的刀锋上有白龙的幽影穿梭其中,顿时有某种强大的力量一点点燃起,引动着所有的光无声钻入心中。
这一刻,好似时空都被这种无形的力量彻底的凝固,直到日月的光芒熄灭的一刹,预言再一次在耳边诅咒般回荡起来——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萧千夜像上次那样仰头凝视眼前的山河失色、日月同悲之景,然后低头又默默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却无法感觉到和上次一样的神力充盈,就在他迟疑之际,帝仲已经轻喝一声重新握住了古尘,龙的哀鸣震慑人心,一下子将这个神秘的空间击碎,他颓然地重新往后仰倒,这才发现自己还是烂泥一般无力地瘫软在床榻上。
帝仲就在他面前,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对刚才的景象闭口不提。
萧千夜再次用力握紧双拳,质问:“你干了什么?”
“凝时之术。”帝仲扭头回答,引入眼中的是一张愤怒的脸庞,“你骗人!我还是动也动不了,你只是装模作样演戏在骗我!”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帝仲嫌弃地骂了一句,不等他发火就主动解释,“急什么,我刚才就说了凝时之术能汲取多少,什么时候才能让你使用,要由我来决定,你要是不信就看看自己的胸口,那里有我刻下的烙印。”
他将信将疑地扯开胸膛的衣服,果然如帝仲所言在心口上有一个复杂的金色烙印,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自然也不相信,帝仲眨了眨眼,虽然脸上露出了无辜的表情,但开口还是不容反驳的命令:“不强求你在这里躺半年,至少这三个月你哪里也不许去,少和我讨价还价了,你老实养伤,我就不陪你大眼瞪小眼自讨没趣了。”
“站住!”萧千夜被他一句话气得脑门都在冒烟,然而他一动,整个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直接一头栽倒滚了下来,帝仲半眯着眼睛地看着狼狈的人,不仅没有扶他起来,反而幸灾乐祸地哼笑了几声,他从桌上拿走风雪红梅,自言自语的道,“解朝秀我也调查过,是一个可以引出流岛深处大星之力的无根之人后裔,真亏得你能用这种方法打败他,不过你的法术底子还是太差了,若非风雪红梅是西王母座下女仙的佩剑,恐怕你那点三脚猫的镜月之镜根本控制不了他,这个人交给我吧,我会找个合适的地方,让他永远不死不活的。”
现在的萧千夜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一个手下败将解朝秀,他额头的青筋都因为愤怒而暴起,而帝仲仍是用淡然地语气再三叮嘱了几句,然后无视了他的反对直接离开。
第1249章:猜测
房间里静悄悄的,直到白璃玖和关欣一人端着汤药,一人拿着膏药争前恐后地走进来才发现他一动不动地摔倒在地,两个女人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扶起来,正好撞在一起又各自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谁也不好意思先上前,气氛尴尬的同时,还是门外的飞鸢听见动静赶忙跟了过来才把他重新扶起放回了床上,头皮发麻地问道:“怎么搞的,你俩不会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了吧?”
萧千夜面无血色,竟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还不如之前灵活,原本他还能坐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这会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说话,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多问,这时候飞琅才不紧不慢地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到他敞开的胸膛上那个复杂的金色印记,不由瞳孔微微一缩认真回忆了一番。
萧千夜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虽然整个人有气无力的,还是表现出一副非常急迫的神态追问:“这个东西,你有印象吗?”
飞琅眉头紧缩,一瞬间就有无数种猜测涌上心头,但见他急得额头青筋都暴起,半晌还是保持平静地回答:“应该是凝时之术吧。”
“真的?”萧千夜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话,下意识地低头再次看了看胸口的印记——帝仲没骗他?那为什么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快速恢复,反而是更加虚弱?
飞琅的目光其实有一瞬间的复杂难辨,又在他略微分心的刹那间恢复如初,淡然点头:“嗯,凝时之术本来就不是上天界独有的法术,只不过普通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如果滥用的话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导致英年早逝,但上天界不一样,他们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时间,听说滥用也不会死,但会因为力竭而陷入昏睡,苏醒的时间则和汲取的力量强度有关,具体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能躺着就别起来乱动了。”
说完他又扭头看了一眼两个还在纠结的女人,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让他不假思索地开口:“他毕竟是个已经成婚的男人,二位又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照顾他确实多有不便,东西放着吧,以后让飞鸢照顾他就好。”
白璃玖和关欣皆是一愣,自然立刻就能明白他话里的潜台词,顿时脸颊一红有些难以启齿的羞耻,低头绞手地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千夜并没有在意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他用尽全力的抬手才能按住胸口的印记,再三确认:“飞琅,你确定这个真的是凝时之术?”
“我骗你干什么?”飞琅冷漠的接话,或许是为了让他安心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眼下是被封印着的,估计是不想你乱来适得其反吧。”
萧千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飞鸢连忙笑呵呵地敷衍过去,一手推着白璃玖和关欣,一手强行拽住飞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憋着笑看着一脸严肃的飞琅,挖苦道:“干嘛那么说呀,人家是姑娘,脸皮薄,你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
“我说话还不够委婉吗?”飞琅不客气地反驳,眼底有一丝不快,飞鸢抿抿嘴一本正经地提醒,“是帝仲说太曦列岛到处都有破军的眼线,尽量不要让太多人接近萧千夜,人家两个姑娘才自告奋勇去照顾他的。”
“这种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可别把自己也骗了。”飞琅白了同伴一眼,冷哼道,“你看不出来那两姑娘都对他有意思?”
飞鸢拖着下巴想了想:“人类本来就可以娶几个老婆的嘛……”
“他敢!”飞琅神色一变,目光冷得吓人,“他已经和潇儿成婚了,要是敢多看别人一眼信不信我直接戳瞎他的眼睛!”
“信信信,我当然信,你放一万个心吧,他满脑子只有潇儿一个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变心的。”飞鸢吐了吐舌头,好声好气地给他倒了杯水,不知为何又放低了语气悠悠感慨,“我说阿琅,小殿下每次看见你都被训得不敢还嘴,哎,何必这么刀子嘴豆腐心呢,你明明就很关心她的呀。”
飞琅苦笑着,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沉沉叹了口气,飞鸢这才认真问道:“阿琅,我看你刚才似乎有意隐瞒,公子身上那个凝时之术好像不太对劲啊,你能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吗?”
飞琅才握住水杯准备解解渴,听见这句话顿时就凝重地放了下来:“确实是凝时之术不假,但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飞鸢压低语气,心中赫然闪过一个惊人的可能,连忙凑到他身边小声追问,“不是他的,那就肯定是帝仲的。”
“嗯。”飞琅点点头,认真思考着其中玄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他身上的那个印记是封印住的凝时之术,应该是帝仲将自己的力量汲取之后封印在了他的体内,但是什么时候能解封,得要帝仲决定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飞鸢也是一头雾水,自言自语地嘀咕,“没记错的话不久之前他还差点把公子杀了吧?对他好的时候倾尽全力地帮他,想杀他的时候可真没心慈手软啊……”
“你知道他为什么差点把萧千夜杀了吗?”飞琅默默转过脸,正好和目光迷惘的同伴四目相对,飞鸢摇摇头,“具体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长殿下回来之后只说是起了些冲突,闹得很不愉快。”
“哼,一点冲突?”飞琅发出一声冷哼,用力握紧茶杯咬牙将那些隐秘的过往告诉同伴,飞鸢听得目瞪口呆,又见飞琅懊恼地捶了一下头,“我早就说潇儿和他们搅在一起会出问题的,她就是不听,我真该绑了她强行带回浮世屿算了。”
“绑得住人绑不住心啊。”飞鸢更加小声的叹了口气,“难怪你会被帝仲关起来,他应该是怕你把潇儿带走吧,上天界找不到浮世屿的踪迹,他要对付破军,就必须保证潇儿随时都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提到这件事,飞琅的表情是极为严厉的,回道:“当时在雪城我对帝仲是有提防的,可我又觉得他应该不是那种得不到就直接毁掉的人,而且他的出手动作实在太快了,我根本不是对手,我被关入间隙之后就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络,那段时间我就有预感,觉得他一定是要对小殿下不利,就算被无数人捧成神尊敬憧憬了这么久,说到底他是个男人,最后被自己喜欢的女人拒绝,又被自己一直默默帮助的男人横刀夺爱,怎么可能甘心。”
飞琅长长叹了口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是真想不通这两个男人到底哪里好了,对帝仲还能姑且称之为‘本能’,毕竟帝仲的身上有着天帝的气息,那是她的创造者无可厚非,隔壁那个招蜂引蝶的到底哪里值得她喜欢?”
“喂喂喂,你不要信口开河好不好?人家可没有招蜂引蝶哦……”飞鸢尴尬地咧咧嘴,感情这种东西他不是很明白,但又隐隐觉得帝仲此举应该并不是为了男女之情,再想起这次见到帝仲他已经从神裂之术中恢复,有了真实的血肉之躯,更是有万般不解和不安同时涌上心头,斟酌了半晌才认真接话:“阿琅,帝仲看着像是恢复如初了,但其实神力并没有很明显的恢复,只能说比神裂之术的状态好一点,可以不依赖公子自由行动了,但和他死亡之前的鼎盛时期根本没法比,如果他滥用凝时之术的话,后果可能会相当的严重啊,要是真的那么恨公子,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的。”
飞琅头疼地按住脑门:“我也搞不清楚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我看刚才萧千夜的反应,他应该知道那个印记是凝时之术,但是并不清楚是帝仲的,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先隐瞒这件事,他那种身体是真的不能再折腾了。”
两人同时沉默,飞鸢想了好一会,主动提议:“阿琅,你身上被封住的穴脉虽有缓和,但一时半会也不能完全畅通,这样吧,你留下照顾公子,我回去报个平安让长殿下他们放心,破军这件事确实太危险了,如果连帝仲都没有把握能彻底消灭破军,我们冒失闯进去不仅救不了潇儿还会适得其反惹麻烦,一定得谨慎行事,浮世屿也得提前做好周全的准备。”
“我照顾他?”飞琅的眼睛瞪得发直,听见一声阴阳怪气的偷笑,“不然呢?你别看他现在动不了,但凡哪天能下床了,白兆霆可没本事按住他不让走。”
飞琅欲言又止,显然满脸都写着拒绝,飞鸢立刻避开了这个话题,他从自己身上取了一抹火焰交给飞琅,话锋一转:“阿琅,之前我们一直都以为皇鸟身上的火种是旧的消亡之后自然孕育形成新的,但如今看来火种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变的只是凤凰的宿主,所以溯皇、澈皇和潇儿之间既有记忆和感知的传承,又各自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但是刑期将满,不会再有下一次的传承了。”
两人心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飞鸢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族持续数万年的宿命或许也将迎来变革,虽不知是祸是福,但我们也该坦然接受全新的未来,另外,帝仲之前说过长殿下的火种是意外分裂所得,因此天生就比小殿下衰弱,但既然已经分离,那就是属于她的东西,实不相瞒,她的情况一点也不好,我甚至感觉她应该撑不了太久了,既然有可能救她,我们也不能放弃,她嘴上说着对浮世屿毫无感情,可还是和我们一起并肩苦战五年击退了入侵的蛟龙族,阿琅,小殿下的事就麻烦你费心了。”
飞琅深吸一口气,到底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虽然嘴上会忍不住埋怨两句,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飞鸢的为人,两人的目光只是一个简单的交错,立刻同时点了头。
第1250章:三月尽
此时的萧千夜正一个人头痛欲裂的躺在床上,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主动和帝仲说起凝时之术的想法,他虽然不是什么精通法术的人,但应该还是能回忆起当年在终焉之境的种种自行尝试使用的,为什么要开口找他呢?他确实更强更熟悉,但那家伙明摆着不想自己过早地插手破军一事,暗中动手脚本来就是一件很容易想到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一点防备也没有,又像从前那样毫无原则地相信了他?
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他才吃力地一点一点抬起手臂,穴脉倒是给他解开了,行动反而比之前更加受限了,感觉身体完全不像是自己的。
萧千夜额头的青筋剧烈地一跳——帝仲那家伙,不会真的是想顺手把他扔到太曦列岛来对付别云间的吧?
但是相比起这件事,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凝时之术产生的预言之景,既然他都能清楚地看到上天界坠亡的画面,帝仲不可能看不到,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好像对如此惨烈的未来早已经坦然接受。
他无力地再次垂下手臂,感觉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分外煎熬。
太曦列岛的局势依然严峻,虽说已经夺回了至关重要的帝都望舒城,但渗入了二十年之久的修罗场其实早就在各地生根发芽,忠心耿耿的六部明知主帅已死仍没有要撤退逃跑的意思,反倒是重新召集了人马划地为营誓死抵抗,眼下战线的推进艰难又缓慢,好在白兆霆是个年少参军颇有建树的皇子,如今更是人心所向,所到之处的百姓皆列道欢迎,也让负隅顽抗的反贼更添压力。
没过多久,一只莺鸟衔着一个药囊千里迢迢地回到太曦列岛,里面只附带了一小行建议的小字,说是用于治疗被解朝秀迷药控制的军队。
白兆霆认真捏着信笺,看着那只活泼的莺鸟在自己的窗台上懒洋洋地打着盹,也不知是被什么样莫名其妙的情绪影响,他甚至没有找御医确认真伪就果断交给了孟海,让他尽快安排制药救人。
天工坊的小工匠韩诚召集了不明真相的师傅们,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很久,一辈子跟着巨鳌混迹黑市的老手艺人聚在工坊里认真思量,终于有人掐灭了手里的烟枪,决心留下来重新开始。
一晃眼冬去春来,四月的阳光温暖而稀疏,微风中带着来自各地胜利的战报,这座古老的流岛也如枯木逢春,到处都绽放着勃勃生机。
但四月也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明明早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无云,到了黄昏没来由地吹来一阵凉风,很快细雨如断线的珍珠淅淅沥沥地坠落,不一会儿整个帝都城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之中,飞琅坐在重光楼一侧的房间里,看着夜幕转黑之后街道两侧点起的灯笼,火光摇摇曳曳映出行人匆忙的身影,一切看起来都恢复了平静。
日子过得真快啊,想起那时候他在弦歌岛的地下皇陵里醒来,一睁开眼睛看见两个狼狈的陌生男人如临大敌地看着自己,他还来不及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惊讶地发现自己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素不相识的太曦列岛,莫名其妙就被外面白琥带领的十万大兵围得水泄不通,还有虎视眈眈的相柳,伺机潜入的机械鱼雷炸弹,他就这么毫无商量余地地被卷入了一场惊天的政变中。
直到飞鸢带着萧千夜找过来,太曦列岛的局势在一天天明朗,伴随着别云间势力的土崩瓦解,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击也终于拉开帷幕,但眼看着这个国家一天天恢复元气,他的心却每天都被更多的担忧填满,时常就会失神地凝视着高空的某个点,他知道在这样的看似和平的背后隐藏着无人知晓的危险,却只能以这样沉默的方式为心中挂念的人祈祷祝福。
“哎……”飞琅忽然叹了口气,就在他微微失神之际,房间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那个在密室里沉默如死躺了三个月的人终于走了出来,飞琅还是有些惊讶他的出现,上下打量着萧千夜,感慨万分的笑了笑:“真是准时啊,说了三个月,少一天都不让你乱动。”
萧千夜一手扶着房门,长达三个月的卧床休息虽然让他的伤势愈合,但动作僵硬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好在气色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也让飞琅默默松了口气。
萧千夜慢慢走上来,或许是被强迫休息了这么久,他似乎也褪去了之前的心浮气躁,低道:“飞琅,听说这段时间你也在帮着白兆霆对付叛军,现在太曦列岛的收复越来越顺利,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解放了,你身上的穴脉应该也解开了吧,等此间事毕,你也回浮世屿去吧。”
飞琅很从容不迫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飞鸢走之前曾和我说过一些事情,说最开始你是打算让他送你去上天界的对不对?怎么躺了三个月,忽然间改变主意了?”
萧千夜是以一种更加镇定的眼神看着他,并不回避自己当初的想法:“今时不同往日了,帝仲有句话说得没错,破军不是你们能对付的敌人,我不能把你们卷进来送死。”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飞琅眉峰紧皱,赫然用力咬住了嘴唇,“我一直都没有主动问过你潇儿的事情,我相信你是真心爱她,不会真的抛下她不管的,所以我再怎么担心都忍着没有多问你一句,但是现在你既然能动了,肯定立刻就要去找她了吧?告诉我真相,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两人互望着彼此,仿佛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飞琅头疼的揉着脑门,他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自然也明白萧千夜有很多苦衷,再加上很多事情不论是自愿还是被逼迫,这个人确实为他的国家和人民,甚至为很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铲除了隐患和危险,想到这里,飞琅索性又主动摆了摆手中断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自言自语地嘀咕:“算了算了,你特意过来找我肯定不是说这些的。”
“嗯。”萧千夜点点头,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回避着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天工坊的那个叫韩诚的小工匠已经来找过我几次了,当时情况危急,我确实是信口开河答应了他会带他回飞垣见一见燕寻,不过眼下我没有时间亲自送他过去了,麻烦你回浮世屿之前顺手捎上他吧,这孩子本心不坏,也算是力挽狂澜阻止了火油爆炸救了望舒城的百姓,就当是报答他了。”
“哦?”飞琅有些意外他特意跑着一趟竟然是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由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萧千夜很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他,我此番离家之前只和大哥说是要去处理黑市的一些事宜,具体的东西我怕他担心也没有细说,但是算算时间这一走又快一年了,我想……你若是方便,就帮我和他报个平安吧。”
飞琅在心底叹了口气,家庭和亲情这种东西对他们这一族而言其实非常的生疏,但他知道这对人类而言确实是至关重要的东西,甚至可能比他们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想到这里,飞琅认真地点了点头,允诺:“好,放心。”
“多谢。”萧千夜只是礼貌地对他鞠躬致谢,他好像已经没有了还要嘱咐的话,转身就准备关上门离开,飞琅忍不住站起来低声喊住他,无数冲动堵在喉间,许久只化作一声无奈的轻笑,摆手作别,“你自己也要小心。”
他没有回头,借着夜幕直接掠上了静穆的夜空,冷风拂过清瘦的脸颊,撩拨着一头苍白的短发更显凌厉非常,但是他随即就在空中止步,掌下的金光拉扯出长剑的状态朝着面前一团暗色的云雾奋力砍破,耳畔突兀地出现了一声极为清脆的“咔嚓”声,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从雾气里矫健地往后退去,萧千夜冷笑一声,身如鬼魅地追击在一剑刺出,那个诡异的东西发出痛苦的低嚎,想逃跑又被他一把捏住了喉咙,终于,一只古怪的鬼影在他手下逐渐显露了踪迹,他冷漠地看着挣扎的魔物,低笑:“真是有耐心啊,从我来到太曦列岛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有眼线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么久过去了,我才养好伤想活动活动筋骨,你就着急送上门来了。”
他手里捏的是一只无面鬼,光洁的脸孔被捏得扭曲变形,明明没有嘴巴,却有尖锐的声音像利刃划过生铁,不知从哪里一字一顿清晰地传出:“萧阁主虽说是在养伤,但望舒城始终有特殊的神力笼罩,越靠近你的地方越无法感知,这么小心翼翼,想来是伤得不轻呀。”
他捏碎无面鬼,感觉后背吹来一阵冷风,余光瞥见又一只一模一样的无面鬼冒了出来,还放肆地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萧千夜提着那个脑袋放到眼前:“以你我的交情,倒是不必如此关心我的伤势。”
“呵呵……”无面鬼讥笑着,不怀好意地提醒,“萧阁主来太曦列岛这么久了,不仅帮着二殿下铲除了入侵者,还杀了那么多妖兽夺回了帝都城,现在大军气势如虹,要不了多久就能大获全胜吧?这样的情景不由让我想起当年在东济岛,您也是这般东奔西走的帮助藏锋保住了国家,只是那时候您身边还有两个厉害的帮手,帝仲大人姑且不提,尊夫人一个人就杀了我五百万亡魂之力,真让我震惊。”
“五百万的亡魂还不够你塞牙缝吧。”萧千夜淡漠地回答,无面鬼呵呵笑道,“当年我的宿主修罗鬼神被上天界重创一直无法恢复,北斗大阵又被他们刻意销毁,好在夜王大人急着修复受损的魂体不得已想到了我,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当时我可是很生气很失望的,不过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庆幸,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遇到冥王大人,他比修罗鬼神强大多了,嘻嘻。”
“胃口挺大,但似乎也不是很顺利嘛。”萧千夜和他相互试探的调侃着,无面鬼冷哼一声,化作一缕青烟从他手里挣脱,“上次是尊夫人搅了局,这次我还得谢谢她帮忙消除了冥王身上的反噬之力呢,呵呵……这么久了,萧阁主不会一次也没有和她联系过吧?对女人可不能这么不管不问呦,太不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