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比薛准更?加显得老,姜肆看见他的?鬓角微微泛白,嘴上蓄着和?姜太傅曾经差不多的?小胡子。
甫一对视,彼此都怔愣。
姜让率先清醒,他细细将姜肆打量一遍,问:“姑娘是叫楚晴?”
他的?目光隐含期待,似乎想要听?见不一样的?答案。
但姜肆点头说是。
她撇过头,躲开姜让探究的?眼神。
心想,她果然还是不敢承认。
她可以坦然地告诉许云雾自己是姜肆,但她无法面?对老去?的?家人。
姜寐不知道姜让为什么忽然沉默,他只知道自己找对了人,于是把楚家母子俩找来的?事情和?姜肆说了说,说完再看姜肆,果然见她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姜寐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但说不出和?谁一样。
他下意识地问:“姑娘要去?见一见他们吗?”
姜肆当然要见楚家人,薛准说过,这回来临江,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解决她的?身世问题所以见楚家的?人是必须的?。
但薛准只说让她去?见,却没告诉她要怎么解决。
姜肆看一眼沉默不语的?姜让,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身去?找楚母。
姜让沉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离得稍远一些,但分明还是跟着的?。
姜寐觉得奇怪:“父亲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姜让点头,转瞬又想起什么,问起楚母和?楚方。
“儿子觉得他们不像是好人。”姜寐将一路上的?行径说了一遍,“瞧着便不是什么正经人,一心钻到钱眼里?了,这姑娘要真是落到他们手?里?,真真才叫倒霉。”
姜让嗯了一声,又问:“你祖母的?病怎么样了?”
姜夫人年纪大了,六十余岁,身上多多少少有些毛病,本来这回到江南,她是不打算来的?,但偏偏陛下下旨叫一家人都跟着,他们没办法,便带着姜夫人。
好在一路上有太医照料,没出什么差错。
父子俩闲聊了几句,很快就跟着姜肆到了外?面?。
他们离得有些距离,姜肆已经进去?了。
将将走到房门外?,楚母尖利的?嗓音就响起:“什么?你说你没钱?!”
姜让下意识快走两步,进了屋门。
楚母坐在桌边,楚方站着给她锤肩膀,姜肆在门边,低着头好像很沉默。
她的?肩颈微微弯着,脑袋低垂,手?轻轻地抓着裙角,鬓边夹着一只掐丝的?蝴蝶,展翅欲飞。
姜让进门的?动作一顿。
实在是太熟悉了,无论是长相面?貌,还是这样挨了骂但自己并?不认可、假装认错的?小动作,眼前这个人,和?他的?妹妹,都太像了。
他错眼去?看,倘若不是他眼睛昏花,站着的?这个人,分明该是他的?妹妹。
可他的?妹妹死了,死在了二十年前。
花一样的?年纪,死在了冰冷的?阴谋诡计里?。
楚母见姜肆半天没有动静,恰好外?头阳光照进来,落在她头上那只蝴蝶上,流光溢彩,亮丽分明。
她眼睛一亮,从桌边站起来,扑到她身边要去?摘她的?花钿。
那双干瘦的?手?直直地伸到姜肆的?头上去?。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姜让捉住。
他敛起眉,如从前保护自己的?妹妹一般,将这个陌生的?姑娘护在了身后。
第54章 第 54 章
姜肆站在姜让的背后, 微微仰头看他。
姜让个子?很高,即使如今四十多岁了,他的背也永远都是挺直的, 作为被护住的人来说, 宽厚的臂膀永远能叫人生出无限的安全感。
如果是从前的姜肆,她会?笑?着扑在姜让的背上?,探头去看他怎样保护自己。
可如今的姜肆, 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仰起头,怀念过去。
姜寐在姜让动作的瞬间便已经?跟了进来, 此刻便顺手拦住了同?样要扑过去的楚方,凛然:“这是在行?宫,可不是任由你们胡来的地方, 但凡声音大一些,吵到了里头的陛下,那是要砍头的。”
他故意将这事儿说得严重。
果不其然,下一秒,张牙舞爪的楚方就缩了回去, 楚母也去掰姜让的手:“你放开, 放开!”
在她的手即将碰到姜让时,他便轻轻躲了过去。
对?着他,楚母脸色讪讪:“大人,我这是和我女?儿说话……”
言下之意你管我做什?么。
姜让微微点头, 让到旁边,但依旧看着楚母, 怕她再动手。
有他在,楚母都不敢说什?么难听的话, 更加不敢像刚刚那样去抢她头上?的簪子?。
姜让一直站着,听她们之间的问话。
“女?儿,你到宫里去,日子?过得怎么样?”
“宫里的人都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
楚母耐着性子?问了两句话,终于图穷匕见,问起了姜肆的月俸银子?,话说的也很好听。
“女?儿,之前你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那时候我们可都不知道你还有机会?回来,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你弟弟想去念书差点还没钱,我们去别人家借了才将先?生的束脩给交上?,如今还欠着钱呢!”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去歪姜让,那话怎么听,都像是说姜肆故意拿走了家里的钱,要让姜让对?她态度印象变差,好不再管他们的闲事。
姜肆从头到尾都脸色淡淡的:“女?儿才刚进宫,月俸银子?全拿去讨好上?头的人了,自己一个子?儿也没剩下,娘,您要是想要钱,还得再等一等,或者您要是愿意搬到京都去,在那边置办个小院子?,不拘是租还是买,都随您,过去给女?儿做做饭吃,女?儿将来也更好孝敬您,您不知道,女?儿才离开家里几个月就已经?怀念起家里的饭菜了。”
说是要孝敬楚母,可实际上?从小小的盐官县搬到京都去,一路上?的花费、去了京都的安置,总也要几百两的银子?才能办得下来,光靠楚母,怎么可能做得到?
偏偏姜肆说自己没钱,明?摆着不想出钱,嘴上?说得却是你好我也好。
楚母眼前发晕:“你这话说的,我哪来的钱搬去京都?你这死丫头,去了皇宫里翅膀就硬了,连老子?娘的话都不听了!”
可姜肆只是看着她,为死去的楚晴觉得悲哀。
她顿了顿,说:“您从前说的,家里没什?么钱,女?儿自己帮人做工挣的钱就该给家里拿着,你们好存起来,将来给女?儿做嫁妆,你们是对?我好。”
她看向楚母心?虚的表情:“那些钱,也足够您花了。”
姜让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刻倒也不太意外。
他在外当差久了,对?于这些事情听得只多不少。
他本来不该管人家的家事,但纵眼一瞥,看见姜肆那张和自己妹妹十分相似的脸,他忍不住地就站住了。
楚母说:“我是你娘!你的钱给我花不是天经?地义么?”
是啊,时人惯会?用血缘亲情去绑住自己的孩子?们,一句血缘亲情,就将自己的儿女?治得死死的,连律法也不能说什?么,楚晴不就是如此?
所以她死了。
因为她没有法子?,没办法挣脱这些牢笼。
可姜肆不是楚母的孩子?,她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这个冷漠的表情终于让楚母意识到,事情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从前想的是,楚晴就算走得太远,她也总是要回家的,要奉养父母,要给家里银钱,就算她人都嫁出去了,那也要回娘家的——可是现在,她到了宫里了,连见面?,她都要靠着别人带她进来才能见着,更遑论以后从她这里要钱,等到她跟着皇帝的车架回去京都,那就是山高水远,再也见不着了。
这个女?儿不受她的掌控了。
楚母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想一次性捞个够本。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姜肆头顶那支花钿上?,再去看她身上?穿的料子?,然后目光落在旁边一直是守护姿态的姜让身上?,眼睛忽然一亮。
她转头问起姜让:“敢问大人是?在哪里任职?”
她的欲.望太浅薄,目的也鲜明?,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清楚看到她眼里的市侩和算计。
姜寐讨厌她,正要说话,却听见姜让说:“宫中的家人子?见家人都有时间限制,今天已经?到了,你若是还想和你女?儿说话,明?天这个时候再到外头等吧。”
他看一眼姜寐:“送他们出去。”
说完,根本不理会?愕然的母子?俩,朝姜肆点头:“你跟我来。”
姜肆依言。
宫里头根本没有什?么见人的限制,顶多是要在天黑之前回到自己的住处罢了。
她跟在姜让的背后,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却也意外他竟然会?撒谎。
走出去一段路,四周无人,姜让才停下,他不再是刚刚护住姜肆时那样近的距离,反倒离得有几步远,恐怕别人看见对?姜肆不利:“倘若你以后不想见她,叫人把她拦在外面?就行?,陛下只在临江呆半个月,往后她也没有机会?再来了。”
姜肆低声说好。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自己藏得不够紧,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
姜让看着她,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止住。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落在身侧,几次微动,也还是犹豫不前。
姜肆低着头看见了。
鼻尖微痒,连眼眶也跟着泛酸,她慌乱无措,只能下意识迅速地远离:“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让说好。
他站在原地,看着姜肆逃也似的背影,过了半晌,才慢慢转身回去。
过了片刻,姜寐回来了,懊恼地抱怨了两句:“早知道就不揽这差事了,陛下也真是的,忽然没头没脑地叫我去接人进来,也没说是因为什?么,结果反倒弄成这个样子?。”
姜让瞥他一眼:“那是陛下,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