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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温温朝顾诚因看去,似乎他从宅子出来以后,便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了。之前她每次看顾诚因时,他的视线要么一直就在她身上,要么在别处,但感觉到她看过来,便会立刻回应她的视线。
    可现在,她盯着顾诚因看了许久,他明明感觉得到,却未曾抬眼看过她。
    “你……你怎么了?”林温温朝他身旁挪了挪,去寻他的目光。
    顾诚因没有说话,但明显情绪不对。
    林温温耐下心又轻声问他,“是想他们了吗?”
    顾诚因还是不语,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就算他心情不好,也不该完全不理她吧?林温温委屈地咬了咬唇,朝一边挪去,也不再看他。
    这一路上,马车内再无任何声音,到了休息的时候,顾诚因终于有了反应,他取出水袋和馕饼,放在两人中间,最后又拿出之前路过市集时,他特意买给她的果子,那时他说,这是他小时候就有的果子铺,没想到九年过去,这家还开着,味道也未曾变过。
    林温温当时尝了一个,味道与上京的的确不同,很可口,她也喜欢吃。
    可这会儿,林温温一抬眼看见他冷漠地神情,心里又开始憋闷,她冷哼一声,没有去接那果子。
    顾诚因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径自吃了起来。
    林温温气得冒火,狠狠朝那馕饼咬了一口,却不知怎地,将自己的嘴咬破了,疼得直吸气。
    顾诚因的眼皮终于朝她的方向抬去一眼,然很快又偏过头去,只递了水袋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
    “我不要!”林温温气得一把将水袋推开,连馕饼也丢进了盒子里,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干脆直接就冲顾诚因道,“顾子回!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了!”
    顾诚因合着眼,眉心紧蹙,依旧不语。
    林温温眼泪都被气出来了,她红着鼻尖,咬了半晌的唇,才哽咽着再次开口:“你若是厌烦了,就把我送回上京,你放心,我不会去顾府给你添麻烦的!”
    见顾诚因无动于衷,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多,“但是你得把珍珠还给我,还有……还有最好再给我雇一辆马车,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得负责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呜呜呜……”
    林温温说不下去了,将脸埋进膝盖彻底哭出声来。
    直到此时,那宛如木桩的人,终于沙哑出声,“三娘。”
    林温温的哭声顿住,她哽咽抬头,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男人,“你叫我什么?”
    他方才叫她三娘,这个称呼林温温许久都未从顾诚因口中听到过了。
    顾诚因喟叹一声,缓缓睁眼,却还是没有看她,或者说,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而他手上缠过的纱布,由于握拳太紧,又开始渗出血迹,可他似乎丧失了痛觉,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还在不住地用力握着拳头,林温温甚至能看到他因为太过用力,小臂都在隐隐发颤。jsg
    “三娘……”他又唤了她一声,眸光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温温这才发觉,顾诚因的眼尾是红的,眼睫似乎也沾了几分湿意,“顾子回,你、你到底怎么了……还有你的手,你不要这样用力握着了,都渗出血了!”
    林温温虽然在生气,想过以后都不要再理顾诚因了,可看到纱布又一次被血水染红,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
    “三娘,你如今可还恨我?”顾诚因答非所问,眸光虽然落在她身上,却不敢与她对视。
    林温温蓦地愣了一下,吸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没有直说,顾诚因缓缓垂眸,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带着几分嘲讽地轻嗤一声,自顾自道:“你该恨我才是,是我毁了你的亲事,也是我让你无家可归……”
    “是,你说得对。”林温温目光垂落,哭过的嗓音也变得沙哑起来,“我的确恨你,可……”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我们都做错了……”
    说完,她将那口气沉沉呼出,抬眼重新看向他,“如今都已经这样了,过去的事便不必再提。”
    顾诚因终是忍不住朝她看去,在与她眸光相对的瞬间,林温温看到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可这时的她,根本不知这股情绪代表着什么。
    只听见顾诚因那干涩的嗓音,对她道:“可即便不提,伤害已经成真,不是么?”
    林温温眉心微拧,怔怔地望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顾诚因又是沉默许久,但这一次,他眸光不再躲闪,而是直直望着她,那泛红的眼尾,也愈发的湿润。
    “温温。”
    这一声出来时,仿佛他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他抬手轻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深望着她问,“嫁给我好吗?”
    他的情绪前后反差实在太大,林温温一时有些分辨不出真假,只眸光微怔地望着顾诚因,听他继续问道:“等回到台州,我将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可好?”
    刚擦去眼泪的脸颊上,重新又落下了泪珠,林温温恍惚着回过神,不由哑然,“你要将聘礼送去何处?”
    顾诚因道:“牛单……他会同意收你做义女的。”
    “我不要。”林温温推开顾诚因的手,不可置信地质问道,“顾诚因!原来你从前所说的明媒正娶,竟是这个意思?”
    “你若觉得他身份低,我还可以为你再寻一个……”
    “够了!”
    林温温再次抬手推他,恨不能直接将他推到马车外,“顾诚因,你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明明可以就当那是个永远也无法履行的承诺,都不会如现在这样让我心痛……你真的……你真的太过分了……”
    “所以,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在你心中,他们还是那般重要,对么?”顾诚因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声音带着丝丝的凉意。
    “是!”林温温回答的没有半分迟疑。
    顾诚因冷漠的声音低低传来,“那如果……他们做了错事,你还会站在他们那一边么?”
    “会!”林温温斩钉截铁道,“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
    是啊,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顾诚因没再开口,只继续盯着地板看,许久过后,天色暗下,马车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哪怕他们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彼此神色。
    “可别人的家人,也是家人。”顾诚因缓缓直起身来,面对林温温道,“你曾说过,做错事是需要挨罚的。哪怕他们是家人,又如何?”
    林温温被他问得脑袋发懵,总觉得顾诚因今日哪里不对,可他明显不愿与她说清楚。
    而此刻的她,情绪也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她觉得没有必要再纠缠这些问题,不由叹道:“你说得没错,可你不该问我这些了,我如今……还算有家人吗?”
    “好,不问了。”
    黑漆漆的马车中,顾诚因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到底还是怕又让他手上的伤口裂开,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叹,她也轻轻地回握住他。
    他将她重新揽回怀中,林温温将脸扭去一旁,明显心中还带着气。
    他又将下巴埋进她发丝,闻着那股熟悉的甜香,他再次开口对她道:“对不起,林温温。”
    他的尾音带着几分颤意,这声道歉是为了从前他对她做的所有事,也是为了以后他要做的事。
    顾诚因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本账簿,他寻到了,就被封在那厚厚的泥石灶台中。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吃个定心丸,是he,会明媒正娶。
    最晚下周,正文end,番外大概是会比较丰富的。
    第70章 第七十章
    ◎原谅我◎
    顾家的灶台是在顾游调去长山县的半年前翻新的。
    家中虽有厨娘, 但平日里周迎总会亲自下厨,顾游疼爱妻子,便帮她将灶房重新整理了一番, 尤其是那座灶台, 里外皆是顾游一人完成。
    顾诚因挖开灶台时,在那最深处果然看见了一个铁盒, 那里面放着的便是失踪十二年的账簿,而账簿之下,还有一封血书。
    顾诚因先将血书打开,里面将当初修建宝河塘的前前后后全部道出。
    那时太子与宁家联姻,借着来齐州督建宝河塘一事,中饱私囊, 贪银万两,借宁家之手, 在荣阳暗中培养势力。
    太子不可私自佣兵, 且又与氏族扯上关系,不论是于宁家还是于皇家,此事若是泄露,必定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怪不得这件事时隔十二年,还未彻底让他们死心。
    而这封信, 正是宁氏族人亲自写出的, 原在那样的氏族大家中, 还是有人良心未泯,他所忧之事,并非只为朝纲, 而是那被贪饷后的宝河塘, 日后难以排涝, 若忽生断裂,对于百姓便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他人微言轻,劝说不动,只好出此下策,带着这本至关重要的账簿,又血书一封,想要将此事公之于众,然此事事关重大,太子与宁家皆不会让他活命,他一路隐姓埋名,躲避追杀,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将此物呈于殿前。不为宁家开拓,但请圣上明断,功过相抵,留宁家无辜之人性命。
    然他根本不敢现身,又不敢轻易将此事与他人道,忧心于他人引来祸事,又或是被小人供出,躲躲藏藏三年之余,终是寻得一位可托付此事之人。
    这人便是顾诚因的父亲,顾游。
    顾游任职临邑县县令数载,广受当地之人爱戴,他品行端正,凡是亲力亲为,与百姓田间耕种,又开设免费私塾育童,整个临邑百姓,没有人不夸赞这位县令。
    当初顾游被平调去长山县时,许多百姓每日都会送东西来府上,临走那日,更是有人哭着相送。
    正是因为顾游的口碑人尽皆知,宁家这位暗中观察许久,最终才敢相信他,寻到了他的面前。
    血书是由宁和所写,而顾诚因记得,宁和是宁轩的亲叔父,在他去上京投奔林府时,宁家对外称他爱好诗文,四处游历,且在几年后,又带着宁轩来到江南游历,一去便是两年,后来因宁国公病逝,宁轩才回了上京,而那时的宁和在返京的路上,也突染恶疾,不久便辞世而去。
    直到现在,顾诚因才明白过来,所谓宁轩被宁和带着外出游历,只是宁家在当年寻了一个正当理由,四处去搜寻宁和的下落罢了。
    却没想到,宁和手中的证据早已交到了顾游手中,他与顾游商定,待他先寻机会回京,面圣之后,再由圣上亲自下令来取证据,若是他没能见圣便失了性命,也不至于证据被人寻到撕毁。
    如此,账簿与血书才被顾游封存在灶台中,保留至今。
    那场忽然的调令,让顾游心中不免警惕,所以,在前往上山县的这一路上,他才会一字一句教顾诚因,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子回,你需知道,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我们无法看尽过去与将来,但历史会被铭记,它提醒世人,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真相许会被废土掩埋,但总归会有破土而出的那一日……”
    父亲话在耳边响起,仿若一切又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时候。
    顾诚因深深合眼,待再次睁开时,泪水不住地垂落在那一堆废土中。
    而手中血书的最后一页,宁和说出了他去上京所要投奔之人,正是恩国公林郁。
    他以为,氏族中还会有人与他一jsg般赤诚,没有被权势与钱财泯灭良心,那个声名远扬,品德极高者,会是他最终的依靠,他定会庇护他,带他面圣。
    可为何事到如今,宁和毫无消息,太子与宁家也安然无恙,究竟是宁和未曾有机会见到林郁,还是见到了林郁后,他出了事?
    林家当真无辜,还是苟合其中?
    这些顾诚因不得而知,但他能够确定的是,若有朝一日,此事当真能呈于殿前,林家必定卷进是非当中……
    这样的重罪,依照他对圣上的了解,定是宁错勿漏。
    顾诚因心中似是瞬间空了一块。
    若那一日真正来临,温温可会怪他?
    若会怪他,他又该如何抉择?
    情感与理智将他反复拉扯……
    寒风在耳旁呼啸,怀中的人鼻息渐缓,她如猫儿一样缩进他的大氅中,不知身后的人,正在端倪着黑暗中的她,轻抚着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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