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这些是是非非,她不敢再陷入其中。
卢月凝点点头,任由少女牵着。
她们并没有去太偏远的地方,刚才的临水回廊南面是一大块翻倒的假山石,略有高度并不陡峭,堪称完美。
两人站在人群不远处,与湖边也隔了一小段距离,看着兴奋不已的世家贵女们。
突然,一只黢黑的野猫从回廊的藤架上窜了出来,直扑向面前的女子。
那姑娘靠近湖边,又受了惊,下意识往后倾倒,踉跄一下堪堪站稳。
身旁的小宫女却“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少女“扑通”一声径直栽倒在了湖里。
此事显然在淑妃意料之外,众人惊叫出声,急忙往后退,又喊着会凫水的太监下水救人。 太监们虽然都下了水,一时间却都在水里扑腾,不仅没救出那浮沉着的女子,反惹得场面更加混乱。
卢月凝没看清具体情况,正要上前,秦姝意忙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勿动。
众人都在关心湖里扑腾的少女,秦姝意的眼睛却盯上了那只伤人的狸奴,黑猫在宫女的裙下钻出,又跑出了回廊。
它身形小,加上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落水人身上,自然没看见这个“始作俑者”的去向。
扑了人却还能记得归处,果然是家畜,只是不知这个家畜的主人又是这深宫里何方神圣。
湖里扑腾着的女子呼喊声越来越弱。
千钧一发间,一个穿着宝蓝色素面直裰的男子跃入水中,利落地抱住湖水中挣扎的女子,将她放上岸。
这才抹了抹额上的水珠,露出一张秦姝意无比熟悉的脸。
冤家路窄。
正是化成灰烬也忘不了的人,萧承豫。
秦姝意的手不自觉地攥起,站在高处也看清了那女子的脸,还没说话,身旁的卢月凝看她出神,便捏了捏她的手指。
“是姜太尉的庶长女,姜蓉。”
与其他科举入仕的读书人不同,这姜太尉是纳捐买官。
姜家是皇商,本家在富庶的扬州,像极了吞金兽,不过这聚宝盆聚来的钱财大半都献给了当今皇上。
帝王家最怕的就是有皇嗣傍身的簪缨世家,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姜家姊妹入宫多年又无所出,全无威胁,故而颇得圣心。
姜太尉本人能力不强,但胜在八面玲珑、圆滑世故,故也集结了一众党羽。
他的庶长女?
两个嫡女嫁入皇家,府中只剩一个庶长女和次女,算算年龄,次女今年也不过五岁,尚不在议亲范围。
只是一个庶女也能坦然应邀,这姜家的势力不容小觑。
秦姝意细细回想,这位姜三小姐应该是奉了家族之名来讨郑淑妃欢心。
郑太傅是帝师,郑家又是举朝闻名的清流世家,倘能和桓王结亲,对姜家来说声望便可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儿,秦姝意的心头闪过一丝嘲讽。
这群人惯会拿家中女眷的婚事做交易,为自己谋利,不愧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过郑淑妃自视甚高,自然瞧不上皇商之女,所以这姜家最后为了上位,不惜以姜三姑娘的清白作陪,要挟桓王达成目的。
下流,可耻。
夏日衣衫轻薄,正午阳光烈,勾勒出姜家小姐曼妙的身体曲线。
今日赴宴的女子无不家世显赫,不管落水的是谁,传出去都于名节受损。
秦姝意只觉心冷,这布局者果然心狠手辣。
第5章
郑淑妃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头昏脑胀,正要发话把姜蓉带到咸福宫侧殿,外面便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秦姝意来不及琢磨,忙牵着卢月凝走进人群,站在边上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众人簇拥着的皇后娘娘裴南筠。
裴皇后穿着一袭明黄色鸾凤宫装,罩了件藕荷色撒花薄衫,三千青丝绾成云髻,斜插两支赤金凤钗,腰间系了根孔雀纹宫绦,气度华美。
她蹙眉看着躺在地上并未醒转的姜蓉,嘱咐身边的女官道:“佩云,把姜小姐带到凤仪宫侧殿,再找太医来瞧瞧。”
女官垂首应是,身后两个小宫女便伶俐地搀了人起来。
“人是在我宫里出的事,姐姐半路截人是什么道理?”郑淑妃似乎十分不满皇后的举动。
裴皇后淡淡的看着她反问,“怎么?妹妹还嫌今日事情闹得不够大么?”
“可是......”
郑淑妃一心想要辩解,意欲斡旋,虽然她对这姜家女不甚欢喜,但是毕竟人是在她宫里落的水,只怕皇后带走姜三姑娘,她日后会落人口舌。
裴皇后的眼神却骤然变得凌厉,拔高了音调,“本宫听说淑妃与姜贵嫔素来不和。”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这件事郑淑妃是瓜田李下,硬吃了个哑巴亏,她咬牙行礼,“是妹妹思虑不周,此番便有劳姐姐费心了。”
话说完,裴皇后看向衣衫尽湿的三皇子,面上关心的神色不作假。
“承豫行事果决,这才救下姜小姐,本宫会如实转告给皇上,现在虽是酷暑,但是衣服湿了恐染风寒,你与承瑾身量相仿,不如随本宫去凤仪宫找身衣服换上吧。”
萧承豫拱手推辞道:“儿臣谢母后好意。生死大事,儿臣既然碰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只是母妃还在漪兰殿等儿臣,日后有空闲,儿臣一定再去拜见母后”。
离开时步伐沉稳,看着倒是十分周正有礼,殊不知这身好皮囊下藏了一颗狼子野心。
“你们也来吧,”裴皇后语气和缓了些,十分谦和,笑道:“本宫也许久没见到那么多新面孔了。”
秦姝意瞥了眼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又看向笑盈盈的裴皇后,疑窦丛生。
前世自己落水醒来后,已经在咸福宫侧殿,彼时只看见了萧承豫和郑淑妃。
后来京中流言四起,谣传她与三皇子私相授受,她秉承着清者自清、越描越黑的想法,再加上对萧承豫情愫渐生,并未干涉。
却未料这竟成了后来给父亲定的罪名之一。
——教女无方、败坏民风。
如今却有了变故,落水的是姜蓉,萧承豫没有留下,皇后中途截人,这些贵女也被邀去凤仪宫。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了呢?
——
凤仪宫内燃着淡淡的白芷香,殿中还放了消暑的冰块,众人进殿只觉得宛如处在世外桃源一般。
“佩云,将前些日子皇上御赐的太湖碧螺春拿来,送予各位姑娘尝尝。”
裴后回宫后收起了训斥郑淑妃时的尖锐,眉目淡婉,坐在上位含笑看着殿中的少女们,恍若家中的长辈一样平易亲切。
大家坐在殿中安静品着有价无市的太湖名茶,裴后也并不催促,只是与众人闲说着一些琐事。
皇后常年呆在后宫,对京中趣事并不了解,好奇的样子像极了学堂里的女学子。
期间又最喜欢听卢月凝讲,她是名满临安的才女,随手拈来一则故事就讲的妙语连珠。
一时间殿内气氛十分和谐,其乐融融倒比方才在咸福宫赏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了半个时辰,殿外的佩云姑姑疾步走到皇后身边,与她耳语了几句。
裴后神色变得凝重,对众人说,“流言甚于明枪暗箭、止于智者。姜小姐落水一事有蹊跷,本宫自会明察秋毫,为姜小姐主持公道。”
“吾等既同为女子,便应知道女子在这世间的艰辛,回府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需三思。”
“臣女谨记。”众人纷纷应和。
“嗯,都来看看姜小姐吧,你们年岁相仿,也替本宫劝劝她。”裴皇后无奈地扶了扶额,这才往侧殿走去。
姜蓉已换上干净的衣服,正抱着膝啜泣,觉得自己落水被陌生男子救起,颇损名节。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还是裴皇后走上前,坐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承诺会还她一个公道。
卢月凝凑近秦姝意压低了声音道:“姜三姑娘方才还献舞来着。”
秦姝意倒是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当时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卢月凝身上,并没有看是哪家小姐上台演奏。
这就对上了。
看来这姜小姐如此伤心,不过是在担心郑淑妃对她印象不好,姜家与郑太傅关系不错,偏偏摊上这档子事,只怕日后会与萧承豫纠缠不清。
萧承豫的生母赵美人是皇上微服私访时带回宫的江南歌女,没有母家支持,人微言轻。
萧承豫本人又一心收敛锋芒,在朝中毫无根基,家世上与桓王萧承轩相比,又确实差了许多,任谁也想不到最后是他坐拥万里河山。
灭门之仇,她只恨不能手刃宿敌。
这一世哪怕要远离皇权更轶,却绝不可能让萧承豫顺利称帝,心中簇起一团暗火,抬头却对上了裴后探究的目光。
思绪一转,她蹙了蹙眉,神色凝重地向前迈了一步,坚定地看着抽泣的姜蓉。
“自古人生于世,命都是最重要的,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女子在这世道,活得更加艰难,一生圄于内宅,不能上战场为国征战,亦不能入仕考取功名。”
“不能死战、亦不能死谏,终其一生不过是在恪守礼教驯化的三从四德。”
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
“姜姐姐,有多少人求生无门,你又何必因着虚无的名节二字一心求死呢?”
秦姝意说完,只觉心中吐出一口浊气,透过姜蓉,她似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那个阖府葬在皇权之下,无助也无力反抗的自己。
是的,她悔了。
她懊恼自己万念俱灰下饮下鸠酒、放火烧宫,她应该拼命活着,带着彻骨的恨意拉萧承豫陪葬,去黄泉为秦府上下一百条命赔罪。
侧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着这位从开宴就低调的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秦小姐。
女子身量纤弱,相貌清丽,额角带着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