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苏妙匆匆一别,他外出游历,五年后再次回到天门山。
当年的他可不像现在,师门上下人缘极好,一抵达山门受到热烈欢迎。
等到他独自踏上最高峰时,察觉身后行踪鬼鬼祟祟,当即呵斥,便见从瀑布石头走出一个穿着道袍的妙龄女子。
十七八的少女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葱白手指不断绞着,像是鼓足勇气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
“苏妙见过师叔……”
“师叔?苏妙?”
虚言终于将眼前美丽动人的少女同当年怯弱的苏妙联系起来,他抱剑朗声一笑,“许久不见……”
后来祖师爷忽然出关,安喜秘密被罚禁闭,苏妙匆匆出嫁。
虚言这时从祖师爷口中放知这个世上有个通天耐能的神秘当铺,而苏妙正是从这间当铺出来,她的目的是接近当年最有可能飞升的安喜,窃取他精元气运破坏安喜修道之路。
只是不知为何,苏妙尊师重道从未有过越轨行为,祖师爷念在她寿命将近准许她嫁给心上人,以斩断安喜念想。
那时,其实虚言与苏妙不过匆匆见过几面,他花光所有积蓄当做添妆,送她上花轿,忍不住问为何她宁可忍受着任务失败灰飞烟灭也不愿意引诱。
时日无多美丽柔弱的新娘子掀开大红盖头一角,往日低眉垂眼的美眸直直对上他困惑的眼瞳,嫣然一笑,“因为妙妙……眼中有人……”
那日春光无限好,直到花轿消失天际,无拘无束潇潇洒洒的年轻修士抱剑久久立在原地,清风吹动乌黑长发与整齐道袍……
自此后,仗剑走天涯随缘算卦的虚言开始追查那间神秘当铺,再后来他腰间一壶酒越来越不修边幅,天门山弟子都说他疯了……
虚言长老从过往中回神,他摘下腰间酒壶,“那丫头也算为师看着长大,只是,十三,当心……”
“十三明白,有劳师父关心。”
虚言长老张张口,想想如今永远挂着笑脸看不透的安喜,他并不清楚安喜和苏妙发生了什么,但是安喜……确实是废了。
安喜本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像如今成日不见天光。
而他如今似乎处于当年祖师爷的位置,想想风长隐的脾气,虚言长老怅然委婉劝道:“为师还是那句老话,天命已定,卦师不可轻易插手。”
预见的不可更改,一旦更改牵连甚广后患无穷。
这也是为何天门山主修星宿卦象的弟子不是疯了就是早逝,眼睁睁看着身边之人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命运,有几个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风长隐垂眼,冷白指尖摩挲着红色车字棋子,“师父,我打算前往姜国,约莫三年,妙儿顽皮,还往师父多照付一二。”
“你不带她走?”虚言长老很是稀罕。
风长隐起身,望着最近异常极端的天幕,“天有异象必出妖祸,天门山乃福泽宝地皆如此难熬,更何况各地百姓怕是更加煎熬难渡……”
虚言长老想想那则奇怪的预言,明白风长隐的意思,他们修士以天下为己任,世道乱,这次会有大批弟子前往各地维护一方安宁。
他笑道:“那自己去解释,老人家可听不得哇哇哭声。”
他没风长隐那个耐心哄。
提起虞妙然,风长隐冷淡的眉间化开,而现在他必须和她分开。
风长隐想想无法无天的虞妙然,转过身,撩袍跪下。
虚言长老差点喷出一口清水,站起身,“十三这是做甚?”
外间,烈日当空,翠林万倾。
那二十二岁的年轻修士撩袍跪地,他背脊挺拔眉骨清绝,真挚诚恳道:“师父,长隐此生注定孤寂,有一人若我一般亲缘已绝,但长隐希望她能有所不同,她明媚蓬勃,合该若朝阳冉冉灼灼其光……”
虚言长老认真听着,望着跪地的徒弟,一时无言。
当年一出生差点被溺毙,他带回来也不懂怎么养,全靠风长隐自己求生欲,年岁到了五六岁,小风长隐已经反过来开始管他。
少年老成一身傲骨,这样的性格对于预见万物宿命的卦师而言总是危险,虚言长老有很长一段时间担心风长隐走向极端,直到奔丧归来的风长隐带回来虞妙然。
他又一度以为像风长隐这种天才是太过无聊,为了研究虞妙然。
可事实证明,十年来,风长隐收起傲骨,耐心养着那起初有些怯生刻意的小丫头,养得越来越无法无天漫山遍野跑。
虞妙然总说她的小师父好古板,可看着风长隐长大的虚言长老知道,古板两个字是绝不会和风长隐沾边,相反他骨子里是疯癫,只有在虞妙然面前才有所收敛。
但说实话,虚言长老也看不透风长隐,正如此刻,他不懂风长隐为了虞妙然做了什么决定才会跪下求他庇佑。
他哑然失笑,“不就是三年吗,那丫头喊我一声小师祖,为师总得看着,快起来……”
说句大不敬的,这么多来,风长隐像他师父还差不多,跪他,有点慎得慌。
虚言长老正要扶起风长隐,外面老远传来慌慌张张声,“小师父小师父……”
虞妙然捏着一张纸顶着大太阳飞快跑进屋,一眼见到跪在地上的小师父。
她跨过门槛的脚步一顿,有些迟疑,确定她可以进去才飞快跑进去,二话不说跪在风长隐身旁,悄咪咪看了看小师父的脸色,确实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松了一口。
虞妙然仰头,“小师祖,你要把小师父抓进锁妖塔吗?”
“好端端地我抓你小师父做什么?”
“啊?不是小师父是大灾星吗?”虞妙然拿起手中揉成一团的纸。
二十二师姐要出山了,虞妙然原本是要去找她做个告别的,路上收到那则传得沸沸扬扬的预言,永和七年三月初四,那不就是风长隐的生辰吗?
哦虞衡也是,但是虞衡看起来佛光笼罩,倒是小师父……
虞妙然解释着悄悄扫了一眼冷脸的风长隐,她的怀疑是有理有据的,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可风长隐却越来越冷,她很怀疑是小师父把热气都放出去了!
“是吗?”风长隐侧脸望向娃娃脸皱起的虞妙然。
“嗯……”虞妙然愁眉苦脸点头,她双手捧起风长隐好冰的手指,无比认真承诺,“没关系,就算进锁妖塔,妙儿也会陪着小师父一起去的!”
唔,再说了她还没进过锁妖塔,也不知道里面好不好玩?
她说得那么认真,风长隐指掌被温热柔软小手裹着,他指节轻动。
正是四目相对暗潮涌动时,虚言长老直接用酒壶敲了敲虞妙然脑壳,“想什么呢,那锁妖塔是能随便进的吗?再说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之人何其之多,怎么就算到你小师父身上?”
“是哦……”虞妙然想松开双手,但是被小师父反手握住了一只放到膝盖上,她也不挣开,仰望着饮酒的虚言长老,“那小师父为何要跪?”
虚言长老清明锐利的眼眸在跪在他们面前的年轻男女扫了扫,眼睫轻眨,笑,“我怎么知道?”
他拎着酒壶哼着小调悠悠离开,好远都能听到那小丫头不可置信的哭腔声,“小师父不带妙儿走!”
*
虞妙然坐在竹椅上,垂着脑袋,双肩一颤一颤,哪里还有往日明显往日干嚎假哭的模样。
风长隐决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但他也头疼虞妙然也不出声,一直默默哭泣。
他在虞妙然面前蹲下,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小手,“没有要丢下妙儿,如今天有异象世道大乱,你……身中蛊毒,留在山上……”
虞妙然抽噎着打断,“小师父身上也有,还发作了!小师父是不是想下山找个小师娘……”
“胡说什么?”风长隐抬手擦掉一颗颗滚烫的眼珠,“妙儿叫我一声小师父,难道真当我是师父?”
“当然不是!”虞妙然连忙否认,她眨着挂着泪珠的眼睫,“妙儿喜欢小师父!”
风长隐起身将终于肯说话的小少女抱在膝盖上。
虞妙然假哭那么多次,头一次真的哭得眼眶通红伤心欲绝,靠在风长隐胸膛前啜泣,“小师父是妙儿的情哥哥……”
那一颗颗落在指腹的泪珠仿佛顺着肌肤滚进胸腔,风长隐俯视着娇靥染红,眼泪连连的小少女。
他不能再和虞妙然呆在一起,再呆下去,也许等他清明时,这怀中的小少女连哭出的气都没有。
她的体质太差……
还好虞妙然听他表达爱意即可吃饱,风长隐将人揽好,却听到那哭腔抽噎声说:“小师父是可以对妙儿动手动脚上下其手进进出出的情哥哥……”
这乱用成语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风长隐闭眼。
虞妙然抱紧风长隐蹭了蹭,她自从被风长隐带回来从未和他分开过,太突如其来了,她有些惶恐,既有对即将分开的恐惧,也有……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太过依赖风长隐。
“小师父……”虞妙然仰头,葱白手指抚上风长隐冰凉的侧脸,“小师父要亲亲……”
风长隐俯首贴近,刚刚落在温热柔软的唇畔时,那哭泣的小少女忽然迎上来,张开唇畔若温顺的小兽忽然露出锋利的牙齿猛地咬住上当的猎物。
外间是如此闷热,虞妙然忽然搂住风长隐后颈,一口咬住风长隐冰凉失血的下唇。
那一刻,他们皆睁着眼眸,眼瞳清楚倒影着彼此。
心脏砰砰跳……
外间骄阳炙烤大地,万倾竹林掀起一阵阵翠浪。
虞妙然在风长隐怀中,她望着近在迟尺的风长隐 ,他看上去仍旧是清清冷冷不带一点儿情绪起伏,仿佛被咬的不是他的肉。
虞妙然有些不满,蹙眉,再咬了咬风长隐,见他那漆黑寂静的眼眸总算是有些变化,才心满意足松开他,纤细手指轻抚着风长隐微微湿润的唇瓣,“小师父不带我走,妙儿原想狠狠咬小师父的,但是……”
风长隐望着不甘心的小少女,虞妙然抿了抿唇,眨着卷翘眼睫,“但是,妙儿不争气!妙儿舍不得……”
少女的喜欢如此热烈直白,比外间骄阳更灼烧人心。
风长隐抬手握住那温热的指尖,低头亲了亲,他含着她的指甲说:“随你打骂,只要你高兴。”
“小师父!”虞妙然更舍不得了,一头扎进风长隐怀中拱啊拱,“你要发毒誓,下山后那怕毒发身亡也绝不可以找别的女人!”
谁让他不带她,想了想虞妙然又补充了句,“男人也不行!”
外人眼中天真无邪没心没肺的小少女表现出高度强烈的占有欲,甚至比起死亡,她也绝对不允许风长隐身上有他人的痕迹。
风长隐抱着小少女,笑着依言立下毒誓,虞妙然才不会像话本里感动无比的女主角伸手打算誓言。
“满意了?”他问。
“还行……什么时候走?”
“明日。”
“……小师父今夜来妙儿房里”虞妙然靠在他结实沉稳胸膛,“好好亲亲抱抱妙儿……”
“好……”
“唔唔……不是现在啦!”
那不满的小少女在亲吻中被揽腰腾空而起,道袍带风裙裾蹁跹,影子在地面,即将分别的恋人相吻着一路回到少女香闺……
*
风长隐衣冠整洁离开时,虞妙然还在闷头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