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哭喊了一阵。周始侧过身子,见她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两行清泪滚滚跟不要钱似的,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同时他眼里又多了几分警惕。
这荒山野岭的,从哪冒出一个姑娘?
楚慕看着那几个人牙子追了过来,个个手里拿着一把刀,哭得更加凶猛了,“救命啊夫君呜呜!就是他们抓了我……他们拐走我,还要把我卖到草原去做女奴!呜呜呜我不要去草原啊夫君!”
小姑娘在他身后哭的厉害,说起话来语无伦次,像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过,她一声声喊着夫君,算是把两人的关系彻底坐实了。周始微微挑眉,清冷的眸里说不出的漠然。
几个人牙子追来,见此情景也是有几分茫然的,其中一个胖子反应过来,拧起眉冲着楚慕破口大骂:“好你个小贱人,居然还在外面找了人!今天你们俩别想跑!”
说着他对旁边的瘦子道:“老二,这男的就交给你,给老子宰了他!这个豆芽大的小贱人我们带回去,草原人就喜欢这种,到了北方她还能换点金子呢!”
“小贱人!等到了草原有你好受的!”
话落几人嘿嘿一笑,楚慕闻言害怕的缩在少年身后,惨白的小脸一片茫然。
老二是个高瘦子,举了举手里那把缺了口的大刀,笑道:“大哥你放心吧!”
人牙子一共来了三个。楚慕偷偷冒出半个小脑袋,抓着少年冷硬的衣摆,生怕他丢下她不管,弱声道:“他们是坏人……”
她刚张口,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人牙子一齐冲了上来,举着手里的刀,少年却无动于衷的站着,面容冷若冰霜。楚慕见那大刀朝他们落了下来,下意识就闭上了眼,娇小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这世上哪有人不怕死?
她实在是怕极了。
刀光剑影,一道清呤,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身边响起,仿佛就在眼前,预感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恍惚间,楚慕感觉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溅到了脸上。
温热的……像血!!
她蓦地睁开了双眼,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与竹林,眼睛往脚下看去,雪地里横倒着三具活生生的尸体,血水染了一地,是那几个人牙子。
人刚死,身体还能动弹。几人脖子上都有一道伤口,正哗啦啦的流着血,边上那两个瘦子已经死透了,中间的许老大还有口气,双眼死死瞪着楚慕的方向,伸着一只手,似乎想要说什么。
片刻之后,那手又重重地落下了。
竹林里重新恢复平静。
楚慕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呆呆地站在尸体面前,震撼不已,喃喃道:“他们就这样……死了吗?”
几乎是一下子,没了气息。
她从帝安被拐到这边境,一路上见过不少人牙子的手段,他们残暴凶狠,眼里没有半点柔情可言,草菅人命如同家常便饭。这些人对楚慕来说就如同那大山,被死死压住,任凭她怎么也逃不出来,谁料在这个少年面前,他们连一击之力的没有,如同蝼蚁。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楚慕呆呆想着,完全没注意身后的少年已经用帕子擦掉了剑上的血。月白色的锦帕被他随意丢弃在地上,发出一道轻响,少年乌黑的眼眸中露着一丝厌恶。
四处寂静无声,雪缓缓下着,这些尸体很快就没了温度。她莫名打了个寒颤,猛地意识到什么背后瞬间就凉了一片。
她刚刚做了什么?!
唤他夫君?!
完了……
她畏畏缩缩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却不知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少年将剑收回腰身,朝她抬起了头。
刚才的场面太过混乱,楚慕就顾着哭和喊他夫君了,根本没认真看少年的脸,如今面对面四目相望,她莫名有几分失神。
墨黑色的衣袂被风搅成一团,少年肩上落了层雪,眉目冷清而秀气,目光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又透着几分懒散。他动了动身,朝她缓缓而来,楚慕见状下意识后退,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谁知没退几步就踩到了地上的尸体。
她吓了一跳,一只冰冷的手陡然抓住她纤细的脖子,将她扣到身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脸更是近在咫尺,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占据着她的视野。
楚慕不敢动,却也知道,少年的手并未使半分力。他两只眼冷冷睨着她,声音比空中的雪还要凉上几分:“你刚刚唤我什么?”
小姑娘身子微微颤抖,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里满是雾气,像是怕极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声。少年如玉般白净的脸沾着血迹,已经凝固了,却仍旧触目惊心。
周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好看的眉眼微微弯了下,“夫君?”
正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第2章 喉间刃
◎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看着那匕首,楚慕都快吓傻了。
刀身轻薄锋利,削铁如泥,眼前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和她玩笑,只要有一句话不对,这把匕首就会插进她的胸口。
雪花落在两人脸上,冰冰凉凉,额边一缕墨发被风卷起,擦过脸颊,少年眼眸冷冽而无情,似要将人看穿。
楚慕心里如一团乱麻,刚刚情急之下她的确扯了谎,现在她若是承认了,这少年会不会恼怒之后直接捅死她?
脑子里莫名出现这个画面,再看看雪地里的尸体,楚慕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之所以胡乱攀扯,唤他夫君,只是想这少年救她一命。楚慕见到这少年时便知他身手不凡,他手里的剑不是凡品。
不直接求救,反而用这种方式,只是怕他不愿多管闲事,或无动于衷。
这一路上,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被人牙子拐来的女子有很多,逃乱时跑散的女眷,被家人丢弃的小姑娘,路上遇见偷偷拐来的女子。她们不是没有人试图向外界求救过,可在这乱世里,普通人连自身都难保,谁会管你的生死?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会这样。
“你没什么想说的?”周始盯着眼前呆滞的小姑娘,微蹙起眉。这小丫头满脸污泥,像是故意将脸弄成这样,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
楚慕张了张唇:“我……我……”
“不想说的话,我便送你一程。”少年眉头微挑,手上开始使力。这丫头脖子这么细他只需轻轻一用力,她便没命了。
杀死她,轻易的很。
楚慕可不想死,摇摇头,害怕的去扯他的手,望着他冷漠的表情,她鼻头一酸,滚烫的泪水直直从眼里跌下,划过少年手掌。
周始见状目光微顿:“……”
他好像还没开始用力吧,这姑娘就这么怕死吗?
死有这么可怕吗?
周始想不明白。
他手上莫名松了几分,楚慕抖着瘦弱的身子,鼓起勇气,两只眼睛雾蒙蒙的,小姑娘颤颤巍巍道:“八岁那年,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面……我有一个夫君……”
少年眸似深潭不起涟漪,楚慕大着胆子继续道:“我……我和他在梦里共度一生,成了婚生了娃娃,阿娘说,这是我们俩的缘分……所以这个梦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所以?”周始对故事根本没兴趣。
楚慕咽咽口水,眸子黑白分明:“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周始:“??”
“所以我刚刚看到你时,以为你是我梦里的夫君呢……”
周始:“……”
楚慕小声说:“才会下意识喊你。”
说完,她赶紧补充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低着头,说的跟真的似的,光滑细腻的皮肤划过他手掌,格外的软,又清清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风雪犹存。这触感莫名让他想起幼时养过的沙鼠,小小的一只看似怯弱胆小,实则咬起人来定不撒手。
沙鼠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姑娘呢?
周始看穿她拙劣的谎言,轻笑着扯了扯唇角,却没有直接拆穿,这姑娘为的什么,想的什么,他了如指掌。
他眼里掠过几分玩味:“你说,你和你那个夫君,在梦里共度了一生?他还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你们在梦里都做了些什么啊?”
少年笑眯眯地问道,眉目隽秀而又生动清贵,只是那眼神颇有深意。
楚慕心慌不已,眨了眨眼,哪知道具体要做什么。她犹豫了半响,才支支吾吾说道:“其实就是一些……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
谁知道夫妻之间要做什么。
楚慕在心里祈求他不要再问了,再问下去只怕要戳穿了,正慌张想着,蓦然听见他清脆的笑声,她抬头望向少年,心里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说的那句话惹他这般好笑了。
少年望过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哦?哦什么呀……
楚慕心里更加茫然了。
少年又问:“你们还生了娃娃?”
他语气轻松还带着几分调侃,楚慕慌慌张张错开他的目光,不经意瞥见他腰间的汉白司南玉佩,连忙转移话题:“那个……你这玉佩真好看,你是中原人吧。”
周始没回答,手还掐着她的脖子,清冷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楚慕莫名觉得热,想动又不敢动,“我……我也是中原人。我是被这些人牙子拐到这边的,你救了我,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你、你是好人。”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耳边的碎发被风拂过脸颊,挡住了视线,她眯了眯眼,重新盯着少年的脸,眼眸干净清澈,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他放了自己。
风声呼啸,惊扰了雪,少年眼底的笑陡然淡了几分,楚慕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谁知他神情冷淡道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好人,不会有好报。”
楚慕顿时愣住了。
这世上怎会有人说自己不是好人。
他手指微微动了动,楚慕以为他真的要杀自己,害怕地闭上了双眼,然而片刻之后,她身上并没有感到疼痛,掐着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脸。
像羽毛一样,只是一瞬。
周始擦掉她脸上溅到的血,盯着她因害怕皱起的小脸,淡淡收回目光,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不过是个被拐来的小姑娘。
在这种鬼地方,他动不动手她都很难存活下去,何必与她纠缠这么多。
还是尽快找个地方,了结自己吧。
雪沙沙响,被压出一道道脚印,又很快被雪掩埋,没了踪迹。
楚慕睁开眼时,周始已经走远了。少年身姿挺如松竹,清瘦高挑,一身黑衣在这片白茫的林子里格外显眼,她怔怔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片竹林里。
四处空旷,除了风声,唯有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