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我的事,他自己长成这样的。”阿提密斯翻了个白眼儿说:“骑士楼向背二百米的位置有个山窟,沿升降梯下去,你会看见一整套二十年前流行的集成服务器,里面储存有苏格拉底创建伊始的源代码,我需要你用这个移动硬盘拷贝那套代码回来。”
“好家伙,骑士楼那地方向背就是野深山啊,荒得要命,我来斯宾塞这么久都没去过。”熊提在旁边微微咋舌道:“那边居然还存着服务器?”
“听起来那服务器的岁数比你还大呢。”伍琳琅说:“别秀存在感了。”
“拷贝源代码,听起来很复杂啊,阿提密斯,你跟我一起去吧,我怕我搞砸了。”盛欢看起来有些发愁。
阿提密斯说:“程序研发部门的几台老古董还等着我去抢修,至少得让我们的机器活着等到你将源代码带回来吧?恐怕顾不到你,我待会儿把拷贝步骤发给你,很简单,相信聪明的你一学就会。”顿了顿,他拍了拍盛欢的肩膀,威胁似的说:“我们就喜欢欺负新人,你是这里资历最浅的,就决定是你了,记得,只能一个人去。”
盛欢撇了撇嘴,表情费解,但很听话,“行吧。”
他瞥了一眼风间亚美,从刚才开始,对方就一直没有说话,白皙的面孔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眉宇也蹙着。
这时远远的有人来道:“校长,刚才学籍管理办的小宋主任来,说佘宝华意外坠楼了,正在抢救,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佘宝华坠楼了?这个时候?”熊提在一旁诧异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伍琳琅嗤道:“他又做什么幺蛾子了?”
“一起去看看。”柏德文说。
众人一并动身,风间亚美与盛欢擦肩而过时,塞了一张纸条进盛欢手里,盛欢一愣,待所有人都走远,才将纸条打开。
“恳求你,不要联想,不要询问,保守我的秘密。”
盛欢怔了怔。
他想,他是一个新人,不问是非,对斯宾塞过往的秘辛知之甚少,所以他被选中是有原因的。
只是风间亚美跟这套陈旧的服务器和源代码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她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盛欢一路向北。
过了骑士楼,连绵的深山就如同庞然又长满了毛发的神怪般冲他张开了双臂,那种遮天蔽日的拥抱给人以一种压迫感,圆月高悬,色泽苍白孤冷,盛欢按照阿提密斯给他发送的坐标,找到了一处山窟。
那山窟的入口处只有半人高,周遭长满了潮湿的青苔,盛欢只有弯下腰弓着背才勉强内钻进去,里面漆黑一片,扑面而来是青草植物的腥气,耳畔依稀能听见一些细小的虫类钻过泥土的声音。
“找到山窟入口了吗?”阿提密斯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
“找到了。”盛欢说。
“打开头灯,右手边应该有梯子。”
“好,我看见了。”盛欢说。
打开额头上的灯,他感觉自己像个旷工,拨开方寸的黑暗,同时又有一种久违的快乐,这种感觉就很像很久之前,他跟阿提密斯合伙做事时的状态,他跟阿提密斯之间始终有一根线,他是风筝,阿提密斯是操控者,配合默契,进退得当。
右手边的确有个梯子,冰冷,上面长满了铁锈,盛欢抓紧了扶手,一节一节往下,下方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
“哐当”
他向下的过程中磕碰到了金属架子,一些铁锈碎片簌簌落下,细微的风声过后,盛欢听见了水花溅开的声音。
他一时僵住。
“怎么了?”阿提密斯在那头问道。
“下面好像有水。”盛欢后仰身体,竭力让头灯的光落下去,这下他看清了下方的一切。
灯光在水面上折射出耀目的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积水深潭,梯子彻底淹没在水下,看不到尽头。
“汇报距离。”阿提密斯说。
“大约……大约下沉了不到五十米。”盛欢抬头向上看,心脏跳的有些快。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
“任务终止,原路返回。”阿提密斯说:“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为什么?”盛欢道。
“原本的构造图显示你所在的位置应该能接触到石油驱动的升降梯,但是你没有。”阿提密斯说:“根据你的描述,应该是二十年来的山体变动让地下水上涌,将升降梯淹没了,下面的地质结构未知,大概率被腐蚀了,暗流又汹涌,你没带潜水装置,下潜就是找死,回来吧。”
盛欢皱了皱眉头。
周遭森冷,寂静,湿气像是虫一样往人的皮肤里钻,忽然间,他的耳畔响起了熟悉的鸟啼声。
“图腾,疯狂的小鸟,解,解——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and gave her mother forty whacks,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she gave her father forty-one……”
那传说中的诡异歌声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盛欢猛地一怔,他回想起自己曾跟苏格拉底说,只要他的精神状况允许,可以肆意解封他的图腾。
所以现在,他也落入了那个致命的陷阱里!
抑扬顿挫的怪异歌声戛然而止,他的脑海中一片空旷,唯有那鸟啼声一阵高一阵低,带着空灵的回声,越过荒野,像是在炫耀一种压倒性的胜利。
盛欢豁然睁大了双眼。
此前他总是觉得这鸟鸣声刺耳尖锐,从未有过哪一次觉得其如此的动听悦耳,下一刻,他的眼前浮现出几帧画面。
他破水而出,爬上了一片滩涂似的岸,入目是一整片整齐排布的泛着灰色的大型金属设备,在低矮的穹顶下,一个个方方正正犹如棋盘。粗壮的电缆盘曲堆叠,连结其中,如老树的根,而就在这一片毫无生气的冰冷的钢铁密林当中,竟站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最朴素的衬衫和长裤,衣物在他削瘦的身体上显得宽大,飘飘然好似披风,他垂腕过膝,四肢和脖颈都纤长,肤色是不见天日的白,短发又是纯净的黑。
他站在那里,双手插兜,翘首,系带的皮鞋踩着下方凹凸不平的电缆,感觉整个人都十分轻盈,斯文,像个精灵,未几,他缓缓的转过身来,眸光恬静,圣洁,不掺一丝杂质。
不止何处而来的柔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仿若羽化般模糊了他的轮廓,他的五官在细长的镜框下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像是露水,又像是雾气,盛欢狠狠地一个机灵,唇瓣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冲口而出:“爸爸!”
第139章
仿佛从头顶被人猛地浇了一盆冰水,那种刺骨的寒冷褪至足底,却又触底反弹般的横生出一股热度。
那热度在攀升,带着心脏的波动感,疯狂的推动着血液逆流,将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都顶的几乎要暴涨开来,盛欢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为什么爸爸会在这里?爸爸他……不是死了么?是他亲手杀死了爸爸!
可是,那确确实实是盛长泽,跟他朝夕相伴多年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怎么可能忘记对方的模样!
盛欢的眼神有些迷惘。
他曾不止一次的问过阿提密斯有关“死而复生”的问题。
你相信世界上存在令人死而复生的魔法么?
阿提密斯总是十分笃定的告诉他,没有,不可能有。
他也无数次的跟自己说,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如飞灰湮灭在天地之间,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他希望世界上存在令人死而复生的力量,那种希望的程度就是他思念盛长泽的程度。
与盛长泽相伴的数年,固然带给他很多的痛苦,可他对于盛长泽他恨不起来!相反,他无奈,悲哀,甚至是怜悯……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一切能重来一次,他想问问盛长泽许多问题,他也想要去找寻分担爸爸痛苦的方法,而不是一斧子……一斧子下去——
盛欢剧烈的哆嗦了一下。
他总不想去深思别的可能性,或许是有别的办法的,只是他太笨,没有想到,爸爸在剥夺生命之前是不是也觉得他很笨,对他很失望……
如果他再聪明一点,爸爸可以不用死的。
他每每梦回惊醒时……总想改变那一切,想弥补……弥补给自己一段正常的父子关系。
所以,当下他被蛊惑了。
他像一个扑火的飞蛾,无法遏制住骨子里流淌着的冲动。
不管他看见的那个人是不是盛长泽,即便是鬼魂,是圈套,他也不可能放弃这仅存的唯一的……可能拥抱爸爸的机会。
“开心!开心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阿提密斯的表情骤变,连声断喝,“回话!回话听见没有!”
通讯器的那头是一段粗粝深长的呼吸声,而后,“扑通”一声,阿提密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失声道:“笨蛋!!!”
柏德文正在治疗中心临时组建的统战中心,全息投影的身形近在咫尺,他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开心!!他一个人潜进深水无人区了!要命!他还把通讯掐了!怎么回事这死小子!!”阿提密斯向来稳重的嗓音多了几分急躁,他脖子上夹着耳麦,旁边的两处服务器的内存在频频告急,他手指翻飞的敲着键盘,半点没停下删减程序的输出:“得派人去找他!!那个地方地质结构不明还有乱流!派水性好的去!”
柏德文刚要说话,全息投影的会议画面中,基建部的大门被人撞开,有人急切道:
“校长!!刚才我们的无人机探头捕捉到苍山脚下的画面,有一支装甲车群开上来了!”
“给我看画面解析。”柏德文沉声道。
“滴滴”两声,监控画面放大,无数马赛克的小方块被扫描仪解析成了高清的像素,每一辆装甲车车尾部的银色衔尾蛇的标志都清晰无比,在幽夜中闪着白光。
“无限集团。”柏德文微微颦起眉宇。
“校长,精神匣现在仍然无法正常使用,如果无限集团在使用热武器的基础上发起异能攻击,那对我们而言是巨大的威胁!”
“我知道。”柏德文轻声说:“关闭苍山的校门,开启交错梯轨,把他们往洱海引,你们基建部平时有什么想实施又不敢操作的设计架构都可以祭出来,让他们在水边好好转转。”
基建部的负责人闻言精神一振。
基建部的人致力于开发空间梯轨,缩短世界上任意两个点之间的距离,但这个过程是复杂的,往往几百个人脑出来的拓扑图只有一份能达到缩短距离的目的,而其他的百来余份都只会起到连结世界上莫名其妙两处地点的副作用,譬如从学校直达狮身人面像的脚下,或是某位首长家的浴缸里……偏偏基建部的那群人还都很能脑,所以他们每天会产生成千上万的废弃设计,没有人敢实施,生怕出什么乱子。
但现在,校长亲口给了批令,简直是给基建部的众人开辟了一块肆意翱翔的飞机场。
“好的,校长!我现在就让他们去!”对方激动的在原地小跳了一下,转头就走了。
“无限集团的人不是白痴。”阿提密斯在那头幽声道:“尤其是野田辉史,他是从斯宾塞出去的,对基建部的这些操作会全然不知么?你这招拖不了太久。”
“能拖一刻是一刻。”柏德文背着手说:“我相信盛欢。”
“你相信?”阿提密斯的音调微微拔高了些许,诧然。
“你不相信么?”柏德文说:“你应该比我了解他,他的图腾的力量。”
“我……”阿提密斯沉默了片刻,“我对他的图腾并不了解。”
“但是你比我更了解他坚定不移的信念。”柏德文说:“你带着他在黑市混了那么久,一会儿没见他行差踏错,他骨子里是个好孩子,也是一个强者,会化险为夷的,我们要相信他。”
他话未说完,身后的大门被人轰然撞开。
“不!!校长!!!盛欢不值得相信!!”
那人咆哮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柏德文回头,疑惑道:“赵部长?”
来人正是赵宇森,他仍旧是西装革履,但领带是歪的,头发是乱的,眼底布满了血丝,他怀抱着一叠厚厚的纸质文件,重重的将其惯在了柏德文面前,像是砸下了一块石头。
巨大的动静让整个乌泱泱嘈杂的会议室都短暂的寂静了片刻。
所有人,包括各方全息会议里的人都讶异的看着赵宇森。
“赵部长,你在说什么?”柏德文眯了眯眼,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