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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自此之后,却似乎没了什么下文,他也就渐渐忘了此事。
    直到她那天给他递茶。
    如今鲁州灾重事急,他今日暂回府上也是为了查阅昔年治蝗有关的典籍文书,很快就要回宫。
    届时,母亲想必,又该操虑万千了?
    萧弗自书台后起身,走到知知身前,罩下一片阴翳。
    “抬起头来。”
    要是放在平时,知知一定二话不说,乖乖照做。
    可今时不同了,她在哭。
    方才她泄露了一点哭腔,说了胡话,连嬷嬷都和要撕了她似的。
    如果现在看见她不成器的样子,回去告诉老夫人,老夫人一定对她更加的失望透顶。
    知知克制住抖颤的肩膀,仍一动不动跪趴在在地上。
    若不是萧弗在场,一旁的连嬷嬷都想掐着她的胳膊把她拧起来了,现下却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知知抽抽搭搭,跟没长耳朵似的不肯动弹。
    萧弗的余光瞥见连嬷嬷阴云密布的脸,骤而想起他幼年垂髫之时,其实也畏怕过母亲的这位乳娘,眉浓脸黑,说话粗声粗气。
    忽就有些哑然失笑。
    他心情好了些许,遂肯格外发恩,淡淡道:“嬷嬷先回。”
    连嬷嬷一边忙不迭应着起身,一边不可置信:这是……成了?
    因是老夫人身边的第一人,她许久都未跪过,一把老骨头都有些支撑不住,扶着腰往回走的时候,也没弄明白,殿下到底怎么个意思。
    连嬷嬷一走,萧弗微微俯身,对着地上缩头的兔子:“她走了,怎么,还要本王请你抬头?”
    知知自然听见了连嬷嬷迈步离去的声音,连嬷嬷生的敦实,步声也比寻常仆婢大,很容易听见的。
    可她这会儿脸都哭花了,虽然没有搽胭脂粉黛不至于晕妆,但泪痕斑驳的,想必也是不堪入目的。
    连嬷嬷不在了,但殿下还在呀!
    就在知知哽咽了一声,犹豫到底是不听殿下的话更严重一些,还是叫殿下看见了她丑样子更失礼数的时候,萧弗却在她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知知惑然不解,稍稍抬头,探看状况。
    萧弗却伸了手,知知看见他那只在她心里足以操控着剑影刀光,亦足以扼喉杀人的手,一点点朝她逼近。
    不由分说钳捏住她的下巴。
    像挟握住一尖枝头嫣香的蕊瓣,那么轻而易举。
    知知断不敢倔着劲与殿下作对,也就失了所有反抗的余地。
    她的整张脸很快暴露在他眼下。
    她屏着息,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怯生生地淌着泪。
    细白轻红,珠泪淋漓。本该羞匿的艳光,此刻尽数为他所迫仰,娇真可怜。
    更甚者,有一颗晶圆的琼豆,滚过芙蓉腮,溜入一隙娇红的唇线,碎成了一痕香渍。
    萧弗喉头一痒,“哭什么?”
    他不过是让她回去,也值得吓成这样?
    然而他此生,居于不臣之位,睥睨世人,惯见阿谀献媚,也看腻了矜重自持,矫伪百相。没几个人,会对他露出真面目、真性情。
    比起那日她端茶时无趣的样子,还是那抹偷偷横来窥伺他的眼波,和今日发乎情衷的眼尾哭红,要可爱一些。
    知知答不上话,只是咽了泪嗫喏道:“殿下、疼。”
    萧弗闻声松开手,才见她的下巴上都沁出了一抹粉印。
    他才用了多少力?
    甚至于未加任何的搓弄揉玩,莫非生的不是皮囊,而是玲珑腴沃的一捧雪,按过即要留痕。
    他看向她新濯洗过的杏眼,如雨后春湖,水光潋滟,而又乌黑清澈,不掺杂质。
    忽问:“可知,母亲送你来做什么?”
    她真的弄明白了,母亲所授之意吗?
    知知顿时想起了她此来的使命,很诚恳地道:“是要知知,伺候殿下……”
    萧弗无声笑了。
    …
    殿下准许知知调入到循崇院伺候的事,很快不胫而走。
    其实院子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萧弗不甚在意。若允下这一次,能换母亲稍许心安,也无有不可。
    他特地给知知指了个离他最远的屋子,让她搬去住。
    “若无事,不必近身随侍。”
    殿下的声音凛若玉石,但知知听着却暖滋滋的。
    能被留下,知知的天都晴了,岂会再急于奢求旁的,她总觉得阿爹已经在不远的日后等她团聚了,老夫人也一定不会后悔将知知带进府里。
    她樱唇弯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知知一定不吵殿下。”
    知知一路跟着萧弗院子的老仆韩叔绕来绕去,绕到了循崇院的最东北角。
    这件屋子比知知和朝露一起住的那间还要大上一圈,知知见了,越发感念殿下。
    包袱解下来放到木桌上的时候,碰出叮铃哐啷的响动。
    韩叔好奇地问了句:“小丫头包裹里装了什么好东西?”
    知知晓得殿下识人知微,他肯留下的仆从必是纯良之人,她可以亲近的。也就毫不介意透露家底:“有王四姑娘赏赐的镯子,前儿采的桂花,还有攒的过圄钱,剩下的就是些衣物和针线绣品了。”
    “对了,还有知知搜集的给殿下补身子用的茶方。”知知将包袱里的物件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补充了一句。
    “补身子好啊,补身子好。”韩叔背有些佝偻,胡子也白了,捋了捋胡须又笑道:“小姑娘家家,就没带些胭脂水粉?”
    “知知是奴婢,用不上那个的。”
    韩叔心里不由对知知高看了一分,老夫人想往殿下身边塞人,定不会只是照顾起居那么简单,但好在挑的人安常守分,长的也水灵俊俏。
    韩叔也打心眼儿里高兴,毕竟殿下都已二十有三了,总这么独身,也不是回事啊!
    …
    殿下不许知知搅扰,知知也没胆量才到了循崇院就上赶着冒头,打点好居所就索性回了弥秋院向老夫人叩头复命。
    却听说老夫人今儿头疾又发作了,晌午撑不住歇了就没起来。
    再一问朝露姐姐,知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着,也见不着人,便只好打道回府。
    只是从前共事的小丫头们听说了知知的这番造化,缠磨着她轮番拷问,耽搁了一阵。
    小丫头们对知知无不是艳羡得很,毕竟怕殿下是一回事,若能得了殿下青眼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是从前不太熟络的,对待知知也热切了许多。
    “我就说知知是个有福气的,也亏是知知这样好看的姑娘,殿下才肯点头。”
    “知知只是换了个院子干活,教你说成什么了?依我看,就是嫌你这贼溜溜的样子,老夫人才没指了你去呢!”
    几人闹闹喳喳的,知知有些心虚,其实她也不是很单纯去干活的。
    她们单知道知知突然就走了运被指到了殿下的院子,却不知道个中的弯弯绕绕,
    不过,知知也不会把老夫人特许的恩典往外讲,能不能为阿爹争得机会还两说呢,未成之事不可言,这个道理知知是懂得的。
    等围着知知的人好容易肯散去,知知才算抽了身。
    这一回去,却正与要去宫中议政的殿下,迎面相逢。
    通往着院子的月洞门的,只此一条路。
    知知远远看到殿下,就不知该往前还是后退了。
    她可不是故意守株待兔在此等殿下的。
    踟蹰两难间,萧弗却已越过她而去,就如同她不存在似的,只余他行经之处,带起的木叶飒飒萧萧之声。
    知知看着殿下的背影,觉得殿下疏离至此,自己温吞着行事,慢慢照顾殿下,感化殿下,其实也算是个良方。
    大不了以后她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了,多说一些老夫人的不易苦楚,哄劝殿下多陪陪老夫人,也就是了。
    总比让她抱殿下或是让殿下和她睡去一张榻上容易呀!
    有了这打算,殿下不在府上的日子里,知知就将桂花剔了梗、盐渍了贮放起来,等来日好入茶,又试了几张养生茶的方子,调动了些许配比,改良口味,总之是安安生生关了门半步不迈,乖觉之极了。
    直到,苏婆子偷偷给她塞了封孟青章的书信。
    苏婆子便是那位帮知知转卖绣品的,与知知她爹的门生孟青章是同乡,又是专管采买之事的,走动便利。
    信上只寥寥几字急笔,却教知知因这平地风波,一霎儿心神悉数崩倒,几乎站不住身子,倒靠在桌沿上。
    “乃父染患时疫,病重。”
    第6章 乞问
    阿爹关在牢里,连亲眷都等闲探看不得的,更别说接触旁人,为何竟会染上时疫?
    若是整座牢狱都染了疫病,这样的大事,便不会毫无消息。会不会是孟青章弄错了……
    倒下来的时候,知知的后腰其实撞到了桌沿。
    但心揪得太疼时,是顾不上身上的痛处的。
    不独拿信的手软颤无力,知知几乎是全身都发着抖。
    明明,她才刚刚当上了摄政王的婢女,为阿爹翻案只需要摄政王的一句话。
    慢慢的她就会有机会求殿下发恩了,方才展开信前,她还高高兴兴地给苏婆子塞了包她新做的桂花糖糕。
    本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她呆呆地转身坐在墩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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