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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个男生再度撞上来时,赏南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腕,对方没有挣扎,仍然用嬉笑的表情看着赏南。
    “有事吗?”它木然地看着赏南。
    黑黝黝的眼珠,炭黑的长眉斜飞到太阳穴,殷红的嘴唇,拉扯到两颊最边缘的夸张的嘴角。
    赏南低头看着手中的手腕,触感坚硬,触手冰凉,他呼吸一顿,忙松开,慌忙地往后退了几步,后腰撞在阳台上。
    但顾不上去感受疼痛,他扶着阳台。
    抬头望向眼前的教室,雪白的墙壁,刺眼的灯光,停留在教室里还没离开的学生与老师,行走在走廊上的男同学女同学,同样苍白诡异的面孔,同样呆滞木然的表情。
    下课铃声后接的欢快音乐变成了调子缓慢低沉的童谣,广播偶尔卡顿,混杂着时不时出现的电流声。
    ——找呀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走廊有回音,拉长的调子完全不像童谣,更加像一首反复吟唱的哀乐。
    不合时宜的场景,不合时宜的音乐,不合时宜的角色,组合起来,像一场荒诞不经的惨淡梦境
    穿梭在走廊的面孔,急匆匆的,看起来像是是来为某人送行的,这栋教学楼,是一幢豪华的灵屋,亮着灯,敲着丧乐。穿梭在走廊,停驻在教室的人们,是侍从,是仆人。
    赏南打量着四周,他在教学楼,也不在教学楼,准确来说,他像是在一场盛大的某个仪式上。
    [14:是幻境,它想让你看点什么东西。]
    [14:四周没有危险。]
    [14:但不代表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完好无缺地走出去,它搞出来这个东西,一定有它自己的动机,但动机具体是什么,我们不清楚,所以也有一定可能,我们会被永远困在这个环境制造出来的灵屋当中。]
    “我们?”赏南迟疑着。
    [14:是的,是我们,这个仪式是它弄出来困住你的,不是客观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某个地方,而我居于你的神识中,你被困住了,我自然也出不去。]
    [14:南南,救命…..呐~]
    赏南呼出一口气,拢紧了外套,看着“学生”纷纷都往一个方向去,想了想,说道:“跟上去看看。”
    “应该,可以跟上去吧?”赏南手指放在阳台上,一路滑过去。
    14作为系统,它不能干预宿主的选择,阻碍宿主的选择,实际上,它也没有能力干预与阻碍。
    14所得到的资料都需要宿主提供支持,宿主在世界当中的任务进程,也是它获取世界剧情的进程。
    即使宿主此刻是奔赴死亡。
    可现在问题是,它和宿主一起被困在这个幻境里了。
    这不是14第一次当系统,但任务对象是非人类的剧情,还是第一次,抽到这个任务时,同事们纷纷对它表达了同情,并表示它如果回不去,它们会瓜分它账号里的积分。
    它之前接过比较热门的虐渣系统,并不是每个宿主都能从每个世界中成功脱身,虐渣系统的任务对象充满人格魅力,多数宿主在任务过程中放弃任务,任自我沉沦,哪怕他知道自己的沉沦会让自己在原本的世界当中即刻死亡,也毫不犹豫。
    人心难测,这是主脑在每年的年会上反复提及的一点。
    但怪物的心,怎么比人类还难测?
    14将虞知白的资料调出来,对方的黑化值没有上升的迹象,那,到底是为什么?
    童谣一直在赏南的耳畔哼唱,悠扬婉转。
    如果是正常的旋律和节奏,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赏南的恐惧,但缓慢又尖利的嗓音,只会在夜晚加剧人内心的惊惧。
    沿着楼道,赏南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从拥挤,到空旷,到歌声的回音也逐渐消失不见,四周静谧,眼前的转角出现一个背对着赏南的男生。
    白色的体恤,清瘦的身型,他回过头来看着赏南,和之前那些僵硬木然的面孔不同,眼前这个人,是……是初中时期的虞知白。
    赏南不可控制地被吓到了,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绊倒在楼梯上,幸亏眼疾手快抓住了扶手下的铁栅栏,但还是摔得生疼。
    赏南不确定地看着前方的虞知白。
    虞知白对赏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口型说了“你好”。
    白净少年内秀而又腼腆,像停驻在海岸边上休整的白色鸥鸟。
    从转角处上来几个男生,手里拎着手臂那样长的钢管,赏南还没看清来人是谁,钢管挥起,横抡在虞知白的手臂上,应声,虞知白身体被猛力挥倒,他用右手捂着受伤的左手臂,抬起眼,视线穿过挡在眼前的几人,落在赏南脸上。
    赏南扶着楼梯扶手艰难地站起来,他腰磕在了台阶上,肯定会乌青一大片。
    “他被撕碎过所有书本。”
    “他被折断过手臂。”
    14和他说过的,说过虞知白经历过什么,哪怕身为纸人,哪怕他感受不到折断手臂的痛苦,但被欺负是客观行为。
    钢管不断挥起,又不断砸在虞知白的左手臂上。
    落在身体上,不像是落在人类皮肉上的声音,更加像砸在某种空心物品上,很脆,很响。
    “砰!”
    “砰!”
    动手的是鲁扬,鲁扬的五官制作得很潦草,眼睛大小不一样,鼻孔张大宛如水牛,嘴角裂开,露出猩红的口腔。
    赏南看清鲁扬的面容,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虞知白一直注视着赏南,平静,温和。
    赏南定了定心神,几乎没有犹豫,几步冲下楼梯,拽住鲁扬的领子将人往后拖拽,手中的重量意外的轻巧,赏南轻轻一丢,鲁扬就飞了出去,僵直着滚下了楼梯。
    赏南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往楼下看,看见鲁扬面朝地面,一动不动,浑身冰凉。
    就,这样?
    赏南还未回过神,本来已经不再动弹的鲁扬又慢慢爬了起来,他手中握着一把刀,刀片折射出寒凉的光。
    他回身,手中抓着虞知白的脑袋,刀片贴着虞知白的头皮,从前往后,从后往前,虞知白手指抠着鲁扬的手腕,昂着头,注视着站在台阶上的赏南。
    赏南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阵阵发凉
    他不知道这是怪物的恶作剧还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出现了幻觉,在虞知白的注视下,他心乱如麻。
    只短暂的空档,虞知白突然闷哼一声,刀片变了颜色,变成了被高温炙烤过后的发红——鲁扬将被烧得通红的刀片死死贴在虞知白的左脸,成股白烟升腾,虞知白双腿在地上痛苦的弹蹬,赏南鼻息间出现肉被烧焦的味道。
    赏南完全愣住。
    真实得完全不像幻境。
    [14:它在让你看,让你看它所经历过的,也就是我最开始告诉你的那些。]
    鲁扬他们耀武扬威地离开了,脚步声凌乱张扬,他们都没看见赏南,只有虞知白一直平静地注视着赏南。
    童谣又咿咿呀呀地在广播中耳边响起,楼道里的人也慢慢地多了起来,但缩在墙角的虞知白在所有人眼中仿佛是隐形的,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为他停下脚步。
    隔着纷乱的脚步,虞知白哀戚的看着赏南,“你可以抱抱我吗?”
    赏南站在转角处,虞知白所在的地方没有很亮的灯光,有风拂来,他头发被剃光,左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脸上青紫交叉,左脸被烧烂成模糊的一团鲜红,依稀能看见被烙上去的“□□”两个字。占据了虞知白的小半张脸。
    “抱抱我。”它捂着脸悲恸地低泣。
    “赏南同学,请求你,抱抱我。”
    赏南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咬了咬牙,正要迈出去,眼前一道白色闪过,他朝这道白色看过去,是一只掌心大小的白蝴蝶,它在赏南眼前飞舞着。
    一阵凉风袭来,耳边诡异童谣消失,僵硬的面孔们消失,甚至连伤痕累累的初中时代的虞知白和昏暗混乱的楼道也一起消失了。
    赏南看着眼前的无尽夜色,操场几棵冬天也不枯黄的树,树叶翻飞,对面教学楼天台的照明灯明亮刺眼。
    赏南低下头,心跳与呼吸骤然停止,他所在的哪里是什么教学楼的楼道,他在……他们教学楼的天台上。
    看清四周景色后,赏南了立马远离了危险区域。
    放学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偶有几个学生从教学楼里出来。
    对面教学楼的横幅被夜风刮得微微翻动,但横幅上的白色字体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喜迎校诞八十八,再谱发展新篇章。
    教学楼门口的跑道上,虞知白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抬头和赏南遥遥相望,眼眶漆黑,脸雪白如纸,他对赏南露出真挚温和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南南:?
    第7章 纸活
    赏南是跑下楼的。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教学楼几乎已经空了,只留三五个教室还亮着灯,楼道空旷,步伐回音响亮。
    这次下楼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那只白色的蝴蝶在天台绕着赏南飞了几圈之后,落回到赏南的外套口袋里。
    虞知白一直站在赏南最开始看见他的地方,教学楼出口的正前方。
    大口的冷空气灌进气管,灌进肺里,发闷发疼,但赏南没想那么多,他一口气跑到了虞知白面前,停下,缓了一会儿,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虞知白。
    虞知白眸子漆黑,比夜色的漆黑更深浓,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赏南,但却是温和的。
    呼出的白气挡住赏南不悦的视线,他是不开心的,并且写在脸上,和怪物没什么好做戏的,他不一定能理解。
    也不一定能接受。
    赏南从口袋里把那只蝴蝶拿了出来,送到虞知白面前,慢慢展开手指,刚刚在赏南眼前翩翩起飞阻止了赏南往前走的白蝴蝶,此刻回到了纸蝴蝶的样子,安安静静地伏在赏南的手心里。
    沉默在两人之间盘桓。
    赏南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冻僵了,他扭头去看了眼自己之前站在上面的天台,六层楼高,高耸入黑压压的夜幕。
    “你希望我从天台上掉下来吗?”
    虞知白的反应很平静温和,“我不会让你掉下来的。”他弯起嘴角,之前赏南没有注意到,此刻四周寂寥,注意力高度集中,虞知白弯起的嘴角显得有些……公式化。
    “但我有可能,说不定…..会,掉下来。”赏南伸手指向两人身旁不远处,“如果我坠落,就会落在那个位置,摔得稀烂。”
    赏南想,虞知白应该是懂的,他也的确没有想过要自己的命,但同时,虞知白也没有在与他玩笑。
    虞知白被人欺凌的场景在眼前挥之不去。
    钢管挥断骨骼,他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身体,暴露在空气当中瘦弱的后颈与腕骨指节。他脸颊被烙上“婊子”两个字,那两个字,赏南想,说的应该是虞舍。
    “我给你送的这只蝴蝶,”虞知白笑了笑,“可以是礼物,也可以是祭品,赏南同学,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考试了吗?我,也考考你。”
    它不再在赏南面前掩饰恶劣和自我的本性。
    从来没有人类带着善意靠近过它,家里是和他一样的纸扎人虞小羽,虞婆子年纪大了,每天昏昏沉沉的睡着,昏昏沉沉的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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