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矮,现在努力推弟弟的屁股,小草的脚用力踩在车上,手攀住门把手,艰难地向里面进。这一幕太过艰辛,让男人一时有些眼酸。
他立刻跑过去,一把将小草推了进去,然后又将小花抱进驾驶舱。
驾驶舱一共两排,前排是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后排是一个简易床位。小花和小草坐在了后排的床上。
司机上了车,却看到冬树还没上来,她正在一袋袋向车里递蘑菇,小草小花努力伸手接着。
司机脾气急:“那么冷,不要了,快上来。”
冬树摇了摇头:“这是路费,不能不要。”
司机重重叹了一口气,想下去帮忙,冬树和小花小草却已经将地上所有的蘑菇都拿到了车上。
小花和小草再次躺在了一堆蘑菇中间。
司机折腾得有些疲惫,他习惯性地随手拿了根烟,刚刚点燃,他通过后视镜,看到了后面两双乌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他身体一颤,赶紧将燃起的烟熄灭。
司机抱怨:“刚刚你说奶奶死了,是不是去找爸爸妈妈?你们的爸爸妈妈就不能来接你们吗?非得让你们三个孩子自己去找?”
冬树在小树的记忆里根本没找到和爸爸妈妈有关的一点记忆:“爸爸妈妈不在了。”
她语气板板正正,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在说什么可怜的事情:“我们的亲人都没了,现在去找一个远亲,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要我们。”
司机喉咙一涩,他忽然想起来刚刚自己骂孩子“没爹娘管的”,他没说话,但脑中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一直在疯狂地扎他的心。
司机的心愧疚得千疮百孔,他实在忍不住,伸手狠狠抽了自己的脸一巴掌。
这一声有点响,让小花和小草都吃了一惊,惊恐地看着他。
“有点困了,”他脸上火辣辣得疼,语气尽量平静:“我以前困了也这样。”
作者有话说:
在司机大叔之后的人生中,每当他想起自己对三个可怜孩子骂过的话,便愧疚得整夜睡不着……
第4章 开在身上的花
车上很暖,小草和小花把一床被子给姐姐腾出来,冬树盖在了身上,没一会儿便驱走了全身的寒气,不再颤抖了。
司机给他们递过来自己的大保温壶,喝了温水后,三个孩子彻底舒服了。
小花刚刚在外面有些困倦,蔫蔫巴巴的,但这是她第一次坐车,现在整个人都亢奋得不得了。
“叔叔手里是什么啊?”她小声问。
司机余光一扫:“这是方向盘。”
他介绍:“你看刚才转弯,就是我用方向盘操纵的。”他还轻轻踩了踩刹车:“感受到了吗,车慢了一点,这是我脚底下控制的。”
冬树也很好奇,但她不想和小花一样东张西望,她不想显得像个孩子一样,于是成熟稳重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但冬树这样,也很可爱。
司机笑呵呵看了她一眼:“你们别叫我大叔了,我还不到二十岁,我今年十九。”
小花和小草一个只有四岁,一个只有六岁,他们不觉得十九是个多年轻的岁数。只有冬树很是惊讶,不明白十九岁的青年怎么就显老成这样。
冬树的视线太过疑惑,司机又笑起来:“我老早就不读书了,在外面混日子,日晒雨淋的。”至于脾气暴躁、总是骂骂咧咧,他挠了挠头:“……不这样会被人欺负啊。”
“叫我赵大哥好了,”他说:“我叫赵保,我家人希望我能保护之后的弟弟妹妹,只是我爸妈身体不行,最后也只生了我一个。”
冬树一抬头,便看到前面放了一张行驶证,上面是一张非常显老的大脸,上面的名字是——赵宝宝。
“赵宝宝?”冬树念了出来,赵保很明显身体一僵。
他不自然地解释:“那什么……之前登记户口不都是手写信息吗,我爸不识字,和那边的工作人员说我叫赵保,人家就写了赵宝。”
“工作人员指着户口问我爸是不是这个字,我爸就点了头。”
“又过了段时间,市里下了通知说人名都得三个字,说两个字重复率太高了。我们乡里图省事,也没问我们,就直接把两个字改成了三个字……”
赵保很明显为了名字苦恼了很久:“不过你们别笑我啊,”他努力给自己找点面子来:“我们村好几个帅帅、贝贝……”
说实话,冬树觉得帅帅和贝贝都不如宝宝丢人……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体贴地没有说出口。
小花很自来熟,没心没肺地应了声:“我们知道了,宝宝哥。”
赵保心里好累……要不是道路行车有要求,他才不想把行驶证拿出来!
冬树在赵保的话中找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在她那个时代,出门都得要路引,她之前也想过现在需不需要了,只是小花和小草什么都不懂。
现在她听赵保的意思,似乎人人都需要一个名为户口的东西。
“赵大哥,”冬树问:“我们三个应该没有户口……”她害怕自己说错话,于是停顿了一下,果然赵保就接上了:“那不怕。”
“你们不是去找亲戚吗,到时候把户口落在亲戚家就好了。”赵保叮嘱:“我看你年纪大点,应该到了上学的时候了,要是没户口以后就读不了书了。”
但他说到这里,便想起来刚刚小树说过,他们投奔的是远亲,亲戚不一定愿意要……
赵保有些迟疑了:“不然去福利院吧,福利院肯定给你们落户。”
“什么是福腻院?”小花立刻在后排接了话。
“就是……”赵保想说那是接纳没人要的孩子的地方,但他从后视镜看到了小花晶晶亮的眼睛,还有一直沉默着的小草。
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愿意被人说是没人要。
赵保直来直去,别人说话但凡拐一个弯,他就听不懂的粗糙人,头一次有了点柔软的小心思。
“那是一个有很多孩子的地方,”赵保说:“他们有些身体不好,有些没有家人,但在那里都生活得很好。”
小花“哇”了一声,她立刻觉得那是个好地方了,转头热情洋溢地和哥哥讨论起那个好地方。
因此,小花没注意到,赵保还有后一句:“……身体健康的孩子,极有可能被领养。”
冬树听到前一句,也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她大概明白,这是个养孤扶弱的地方,甚至有些心动了,但赵保的第二句话立刻让她回归了现实。
“我们不去那里,”她小声说,小花叽叽喳喳的,冬树不想让她听见。
赵保也跟着她放轻了声音:“为什么?”
“我可能被人领养,但我的弟弟妹妹不会。”她已经想清楚了,对于真正没有依靠的孩子来说,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那里一定能吃饱饭,能学到一些基础的技艺。
但她的弟弟妹妹,并不是真正的没有依靠,他们还有她这个姐姐。
冬树想努努力,给小花和小草一个和普通孩子无异的人生。
赵保没再说话,他有些难受,于是不敢说话,他怕一说话就被听出来他这样的莽汉子竟然也会哭。
过了会儿,小花才安静下来,小草一直应和着她,确保她将心中的激动全都倾诉出来。
小花说完之后,身上便觉得有些热了,驾驶舱现在有他们四个人,比之前更热一些。若是之前,赵保就开窗了,但是现在毕竟还有三个孩子,他不敢让冷风进来。
小花说着热的时候,赵保借机清了清喉咙,将刚刚的酸涩全都清空,然后他说:“热了脱点衣服。”
其实他也热了,于是在路边停了下,也将外套脱掉了。
外套脱掉之后,赵保便只穿了一件背心了。在车下没注意,在车上的灯光下,冬树才注意到赵保的胳膊上有一串黑乎乎的,她看不懂的图案。
“这是什么啊?”她问:“是蹭到什么了吗?”
赵保呵呵地笑起来:“这是纹身。”
一直沉默的小草也对这从没见过的东西感兴趣了,伸着头想看一看。
小花是个无脑的小甜妹,现在的环境让她觉得安全,于是只看了一眼,她立刻开始夸赞:“好厉害啊!”
“这是开在身体上的花花!就像是我们山上的迷迷花一样啊!”
赵保忍不住,一直在笑。
冬树忍了忍,没有说话。她记得迷迷花,秋天门口便会开上好几簇。迷迷花是青黑色的,小花之前说它颜色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鸟粑粑……
冬树看了小花一眼,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些过分客气了,以后要不要好好教教?但她细细一回想,小花只说了好厉害,像花花,一句都没夸过好看……
冬树收回了好好教教妹妹的打算,嗯,小花这样挺好的。
小花的话很明显让赵保很高兴,还主动说起了自己这个纹身的来历:“我年轻时啊,因为太厉害了,总有人找我打架。有一天我做梦啊,梦见有天上的战神来教我打架,醒来后我记得他说的话,于是便纹了这个,果然之后再也没输过了……”
这个故事让小草都喜欢起来,专心致志地听着,即使没了一条腿,但他仍然有个奔跑和打仗的梦。
等故事讲完了,小花和小草也真的累了,两个孩子在后面拉着手,在姐姐和新认识的“有纹身的、打架很厉害的”宝宝哥的陪伴下,安安稳稳进入了温暖的睡梦中。
赵保安静地开着车,前方一片黑暗,只有车前一片车灯照出的亮光。亮光的范围有限,却照亮了他们即将走的路,带着他们行进在山间。也许在很远的地方看去,便只能看到这一团微小的光。
但冬树在车里,心却隐隐安下了,有限的亮光给了她很多温暖。她的手搭在腿上,散发出微弱的热量。
“困了?”赵保看了她一眼:“困了就睡吧。”
“我白天睡过了,等开出这片山区再休息,你们孩子可跟我不一样,”男人的声音粗粝,说的话内容却温柔:“不要熬着了。”
冬树不困:“我心里有很多事,”她实话实说:“有些睡不着。”
赵保又笑起来:“你这样的小朋友啊……”
你这样的小朋友,就该快快活活的。但冬树说她心中有很多事情,却让赵保心中生出了一些心疼和敬佩的情绪来。
既然冬树睡不着,赵保就和她说些之后的事情:“户口得提前想好名字,就算不识字也得记住那几个字长什么模样……”这是他的血泪教训。
“我不到蔚市,那里太远了,我车上还有货,不能送你们了。但我车队里还有好多兄弟,到时候我给你们问问,有谁往蔚市的方向走。不行就到了下一站再给你找人……一段段的……总能到……”
这是冬树到了这里之后,头一次有人帮着她想办法,她安安静静听着,愈发安了心。
身体暖暖的,心里安安稳稳的,身后是睡得香香的弟弟妹妹,身边是看起来很凶却很柔软的宝宝哥。
冬树一直疲惫着的身体,忽然便有些倦怠了。
赵保还在说话,冬树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赵保微笑起来,他那张凶巴巴的大脸,终于有了些青年的模样。
“睡吧,”他轻声说:“还有啊,我那个纹身的故事是骗他们的。”
“我纹的是小时候喜欢的女孩的名字,是为了追她,不是为了打架。”
“但我胖了太多,纹身都变形了,看不出来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实我是个大情种,以后你们要是被欺负了,我还是能露出来纹身帮你们吓唬人……”
“记得告诉那两个小的,别和我学,”赵保的声音在冬树的耳边恍惚了:“不要纹身,纹身太疼了……不要早恋,不要抽烟,不要辍学。要好好读书,好好活着啊……”
作者有话说:
小学的时候,我在一个学校借读过,班里有很多的帅帅、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