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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挡到我们出货口了,可能得挪一下。”袁妙顺便把个果盘放进来:“不介意的话,车钥匙给我,我替您挪。”
    “好,麻烦你。”江廷掏出车钥匙递过去。
    给这么一打岔,刚才的话题有点不好续上。
    想起自己的任务,江廷摸摸鼻子:“还是谈正事吧,合同已经拟好了,你先看看?”
    合同随身带着,有备而来。
    沈含晶说:“我以为徐总会亲自来?”
    “总部有事,他赶回去处理了。”江廷把文件夹从包里掏出来,放到桌上。
    “是临时有行程,还是不愿意见我?”沈含晶问。
    江廷被这份直白吓了一跳。
    沈含晶笑笑:“我能不能见见他,当面聊聊?”
    江廷回过神,有些犹豫地看过去:“你回国的时候,安叔就没说过什么?”
    “我爸本来不大同意的,是我非要回来。”沈含晶回答。
    江廷琢磨了下:“因为梁川?”
    沈含晶喝口茶,缓缓摇头。
    杯子已经空了,她无意识地挲动杯沿:“我当时觉得失忆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法,接下来人生那么长,难道因为这个,就要给自己各种限制?”
    说完又换上一副苦笑:“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确实犯过什么了不得的错,才会被人这样记恨。”
    江廷有些尴尬,但还是生硬地提醒:“合同你最好现在就签,也别有什么侥幸心理,毕竟以an的实力,你扛不住也玩不过,没必要吃这份亏。”
    话挑得很明了,沈含晶心里也明白,资本倾轧,不是她这么个小角色能抵挡得住的。
    公道杯里的茶已经放凉,她提壶,重新冲泡的同时,也回想着江廷的身份。
    姓江,是徐家外甥,也就是她那位前男友的表哥。
    只有这层关系,才解释得了他这份不着四六的自在,即使工作时也没什么正经模样。
    茶好了,沈含晶给江廷添茶:“听我爸说,江助理是徐总表哥,我和你也打小就认识?”
    “也……算吧。”江廷支吾,回答得模棱两可。
    沈含晶小声请求:“那以前的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碧清的一对眼沉沉锚定过来,终于又有了五官之外的熟悉感。
    江廷心里打了个突,有些心虚地避开视线。
    之所以心虚,不是没有来由。
    真要论的话,在徐家度过不少寒暑假的江廷,也算和沈含晶一起长大。
    或许刻薄了些,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现在的某些语境下,在他们家人的嘴里,她的代号都是“小养女。”
    管家捡来养的女儿,安安静静怯生生,看起来很好欺负,确实也是可以欺负的人。
    毕竟他们能对管家客客气气,但管家养女,就真不一定了。
    何况大人压根没教过,需要对一个寄居者有什么尊重。
    嘲笑奚落,言语都是耳濡目染,从身边人嘴里学来的。
    他听过妹妹和同学喊她丫鬟,见过大人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而小养女一年年长大,从安静变文静,但从来不哭不气也不告状,呆板又木纳。
    即使骂她孤儿,说她生母有精神疾病才会带着她在马路上找死,她也连嘴角都不撇一下,像是丝毫感受不到被压迫。
    那时候小,有些话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而推她搡她看她趔趔趄趄,只为一种形容不出的快意。
    对江廷来说,四年级前对小养女的印象,都是角落里安静等待的单薄身影,逆来顺受的脆弱生物。
    直到那年,他摔断了腿。
    腿是翻墙摔断的,于是整个暑假他都坐在轮椅上,吃喝要送,拉撒要扶。
    个把月后他没憋住,趁大人都出门有事,去后园子撒了一下午的欢,直到听见疑似他爸的车声,才抄近路,着急忙慌往回赶。
    好死不死的是,途中经过打算填平的喷泉池子旁边,他不小心拄到滑地,连人带拐摔了进去。
    因为不会游泳,他在水里像鸡崽子一样扑腾,见有人出现,连忙伸手喊救命。
    那人捡起拐杖递到他跟前,他连忙抓住,只是快到岸边时,却被对方用一股劲支着,不让他靠近。
    他抹了把脸,见小养女站在岸边看着自己,不说话,也不继续往回拉。
    他气得要死,张嘴就骂,终于把她骂动,被往回拖。
    就在他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发威有用时,脸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整个人又掉回水里。
    溺水的无助再度来袭,窒息感逼近口鼻,他的恐惧到达顶峰,直到叫出对不起三个字,她才大发慈悲,又把他捞了回来。
    上岸后他像条死鱼一样瘫着,像狗一样狂喘,而她找来衣服粗鲁地给他换上,守着等头发干了才准他回去。
    从头到尾,她一声不吭。
    回房以后,他从劫后余生的庆幸变成屈辱的愤怒,一时想着要怎么告发小养女,一时又想,干脆用来威胁她做点什么。
    哪知当天晚上,他的饭是被她端进去的。
    在她鬼一样的视线里,他被盯得嚼都不敢多嚼,甚至在她突然抬手的瞬间吓得呛了口汤,拼命咳起来。
    没被水淹死,差点被汤呛死,那天他扒着床沿,咳得像发病的林黛玉。
    而她拍蚊子的动作,以及临走前那一眼轻蔑,好像看穿他的外强中干。
    草。
    真他妈丢人。
    那晚起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被她摁在水里淹死,或者一脚踩断胸骨,埋尸荒野。
    与此同时,他也悄悄留意起这个小养女,更发现了她的表里不一。
    比如人前依头顺脑看着特好欺负,其实那双眼无情无绪,全他妈是盘算。
    冷不丁看你一眼,像要把人贯穿。
    后来他跟爸妈去北市几年,高中回到外公家,得知她在面包店做兼职,忽然想起当年之耻,于是带着报复和看笑话的心理,去了那间面包店。
    他有钱,带几个朋友过去撑场子,杀气冲天地当了一把上帝,结果付款的时候太兴奋,不小心把饮料掉地上。
    味全果汁,软塑料瓶的包装很脆,立马摔裂一道。
    本来打算扔掉的,结果被她死死盯住,突然就怵得头皮发麻,最后连吸管也没敢要,愣是就着裂缝把果汁喝完了。
    回去后,拉了两天肚子。
    打那天起,他就知道这确实不是个善茬,又气又怕但不敢招惹,于是从此敬而远之。
    可哪知道他那个斯斯文文的表弟,居然在大人眼皮底下跟这危险分子谈起恋爱,甚至为了她,差点跟家里断绝关系。
    年轻男女恋爱分手很正常,但像他们那样爱起来背井离乡,分了又要老死不相往来,听起来狗血又刺激。
    反正当初得知她拐走表弟,牛逼两个字差点从他嘴里蹦出来,又被他妈瞪了回去。
    但该说不说,是真的牛逼。
    不仅拐走他表弟,还把人给踹了,现在又找了个男的打算结婚,甜甜蜜蜜,把旧人忘了个干净。
    搁谁不疯?
    所以也不能怪徐凛,这么想着,江廷正色道:“叙旧的话没必要了,我跟你其实也没什么交情,言归正传吧,合同签掉,拿了钱你该去哪去哪。”
    他态度突然转变,沈含晶思索了下:“听我爸说,我和江助理曾经也是同学?”
    “你听错了,跟你同过班的是我妹妹,不是我。”江廷语气梆硬。
    他妹妹……
    沈含晶半含着眼,想起那天在国金见过的富家女,隐约记起微博的名字,似乎叫江宝琪。
    “方便问一下,徐总什么时候会再回庐市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江廷警惕。
    沈含晶尝试换个思路:“或者麻烦江助理看一下徐总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去申市见他。”
    “他最近行程比较满,很快也要离开申市,应该没空见你。”江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应该,用的却是斩切的语气。
    避之不及的态度,沈含晶当然感受到了。
    谨慎甚至是防备,像是生怕她问些什么,叫他难做。
    看了眼时间,沈含晶起身邀请道:“江助理第一次来这里吧,我带你逛逛?”
    她笑意舒展,一双眼明澈透亮,江廷以为是顺利的信号,也站起来:“也行,那有劳了。”
    离开办公层,到了二楼展厅。
    有人在录视频,介绍新装成的样板间。
    发视频的账号江廷也关注了,很活跃,从数据来看粉丝数也不虚,加上到店情况,足以证明获客能力。
    再旁听介绍,话术很有一套,整体的接待氛围都不错。
    地段不占优势,但营收能做到这么强,肯定是花心思下了苦功的。
    这时候要被转卖,不啻于卖掉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代入想想,确实不容易。
    看着沈含晶,江廷打心底发出点感叹。
    这么个聪明脑袋,如果当初没有跑走,凭她的成绩,学业上肯定能有更好的发展。
    屏幕前站了站,看见几张商业空间的落地效果图。
    江廷忽然想起件事:“an在崖州有间酒店在翻新,三百来间客房,软装搭配方面,应该可以考虑一下。”
    崖州,国内一座海滨城市,知名度假圣地。
    沈含晶伸手把效果图摆正,笑着说:“那an一定是我们的大客户,期待合作。”
    “以后都是一家的,这都不在话下。”
    这话沈含晶没接,只提醒他:“地毯有点厚,江助理小心别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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