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世面啊,依着奴家看,姐姐这位家养郎太瘦了些,看起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倌拇指食指捏了把团扇,掩住半张嘴,“奴家一个能打他十个。”
“嚯,小花郎厉害啊。”李靥瞧着他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转向迎客花郎,“你这有啥好玩的?”
迎客花郎堆起笑:“我们这儿吃的玩的可多了,看姐姐想怎么玩?这边是茶艺馆,歌舞馆,喝茶听曲都随意,吟诗作对也可以,那边就是些武的,武艺馆,角力棚,你若喜欢也可以去看看。”
“姐姐去角力棚玩玩吧,奴家给您表演摔跤,奴家摔跤可厉害呢!”壮汉小倌笑得憨厚,看过来的眼神也赤裸裸。
这小娘子长得可是太漂亮了,莫说春宵一度,就是让她亲上一口,都够自己回味半个月的。
李靥是个妥妥的文人,对摔跤这种光膀子活动没兴趣,刚想摆摆手说不去,冷不防被一直默不作声的尚辰攥住手腕:“我想去。”
“啊?”
尚寺卿大步流星拉着她往角力棚去:“奴想跟这位花郎比一场。”
“啊?”
李靥被拽得一路小跑,还不忘跟追过来的壮汉小倌解释:“宠坏了,宠坏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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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斗场里热气蒸腾,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围着角斗场的雅间燃着上好熏香,铜制冰扇缓缓转动,冷香蔓延,将棚内不怎么好闻的汗臭味隔绝开来。
壮汉小倌要去换衣服,临走前抛个媚眼:“奴家一定能拔得头筹,姐姐别忘了下注啊!”
“原来是可以下注的,那就是赌博喽。”李靥见他出去了,兴奋地转头对尚辰道,“夫君早就知道对不对,说不定死者就是来这里赌的——不对啊,这里也没骰子,手上老茧哪里来的?”
尚辰抱着小姑娘的脑袋,从满头珠翠里拆了两根发带下来,将自己宽大的袖口系紧:“我不知道可以下注,只是单纯想揍他。”
李靥:“……查案要紧。”
“先揍再查。”
“可那小倌又高又壮的。”
“靥儿觉得我打不过?”
寺卿大人将一身宽袍大袖整利落,歪头看着缩在椅子上的小姑娘。
李靥被他迫人气势吓到不敢再多嘴,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尚辰又盯了她一阵,缓缓行个礼:“奴去了。”
拂衣君自是威风不减当年,三招之内便将人高马大的小倌打到爬不起来,他朝场边指了指李靥的方向,便有捧着托盘的小花郎来敲门。
“恭喜姐姐,您家郎君得了头筹,这是彩头。”小花郎喜气洋洋。
李靥自托盘里拿了锭元宝给他,笑道:“这倒是无心插柳了,我头次来,听说这里能下注,还以为是玩骰子呢,却原来是这么个玩法。”
“姐姐喜欢玩骰子?”
“是啊,之前是听人说你们这里有的玩我才来的。”她回忆着无头女尸的打扮,“瘦瘦小小一个姑娘,青色衣裙,裙边绣朵莲花,有点跛脚。”
“哦,您说的是莲娘子吧,她倒是常来,不过进不来这里,都去那边角落的博戏坊。”
小花郎拿了银子,高高兴兴给她指路,“那边可以玩骰子。”
“莲娘子?”
“嗯,她叫陈莲,是博戏坊的常客。”小倌点头,“不过最近几日却是没见到,兴许是又去步军司上工了吧。”
“她一个女子怎的去步军司上工?”
“姐姐有所不知,莲娘子是军士遗孤,腿脚又不好,步军司照顾她,除每月定额的抚恤金之外还会给她些轻松的小活,让她额外多挣些银钱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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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靥得了消息,迫不及待要告诉尚辰,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人,她耐不住开门查看,却见走廊上自己夫君跟个女子面对面站着。
那女子轻纱遮面,姿态婀娜,袅袅细腰不盈一握,面纱上一双凤眸灵动妩媚,水汪汪盯着她的夫君,款款下拜:“民女香香,见过寺卿大人。”
第137章 两不疑(六)
雅间门外, 尚辰被一蒙面女子叫住:“尚寺卿。”
他淡淡扫过一眼,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这里的人。
女子见他疑惑,主动行礼道:“民女香香, 是这弄玉轩的掌柜。”
“香香见过寺卿大人。”
“香掌柜。”他点头。
女子闻言轻笑出声:“香掌柜听起来怪别扭的, 您叫我香香就行。”
尚辰端肃道:“尚某没有称呼女子闺名的习惯。”
身后房间门打开,李靥探出半个身子,疑惑看着两人。
她想了想,还是走出来,站到他身边, “这位姑娘是——?”
“弄玉轩香掌柜。”尚辰见她来了便温柔起来, 侧过头坦然轻声:“之前不认得。”
他刚打完一场架, 衣服还未来得及整理, 发髻也有些松散,额前垂下几缕碎发挡在如墨眉眼前,像蹴鞠场上恣意随性的薄媚郎。
只是那碎发后眸光专注, 满心满眼只望着一人。
李靥哦了声, 抬手将他衣襟抚平, 抿着嘴冲他笑。
“好吧, 香掌柜就香掌柜,随您高兴。”香香看着柔情蜜意的两个人,将目光定到李靥脸上,“南嘉郡君?”
李靥只觉得这双眼睛看起来很熟悉,好像哪里见过:“你认得我?”
“不认得, 只听说尚寺卿夫妇伉俪情深,能让他心甘情愿扮做家郎的, 必是他的妻子南嘉郡君无疑了。”
香香低头,轻轻转着小指上猫眼戒指, “二位突然造访,是为了查案吧?我听小花郎说郡君在打听莲娘子的事。”
李靥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莲娘子是博戏坊的常客,七日前带了个生面孔来,是个男的,个子不高,说话又听不懂,好像是个外族人。”
“外族人?”李靥跟尚辰对视一眼,见他点头,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云岭国使臣的画像来,“是这个人吗?”
“对,就是他。”香香扫了眼画像,点头,“莲娘子说带他来见见世面,还赢了点银子。”
“之后可还见过?”
“那倒没有了,这人再也没来,莲娘子也没再来。”
如此看来张莲跟云岭国使臣并非素不相识,只是一个军士遗孤跟外国使臣有交集便有些说不通。
“若是有人来寻这二人或是有什么其它情况,可随时向大理寺报告。”尚辰说着拉过李靥的手,“走吗?”
“好。”
两人手挽手离开,直到上了马车,李靥才轻声道:“我打听过了,莲娘子叫陈莲,是军士遗孤,每月靠抚恤银以及从步军司做些杂役过活,小花郎说她赌技不错,赢得多输得少,人也开朗爱笑,还说她把每月赢来的银子分给了几个独自带孩子的军士遗孀,是个挺仗义的姑娘。”
“还有——”
尚辰正静静听她说着,见状低了头凑到她跟前:“还有什么?”
他方才略有薄汗,松竹香气更浓,李靥靠近他脖颈闻了闻,将他一缕乱发压到耳后:“夫君与那位香掌柜,当真不认识吗?”
“未曾见过。”
“哦。”她轻轻捏他耳垂,喃喃道,“看眼神还以为是故人……”
寺卿大人闻言转过头来,抓了她手放在脸侧,唇角噙了暖暖笑意:“我不认得这个人。”
“嗯……”
“靥儿醋了?”
“才、才没有!”小姑娘被说中心事,脸一下红起来,“我才没有吃醋呢!”
“我不认得这位香掌柜,之前也从未见过。”他亲亲那粉嫩脸颊,极有耐心地又解释一遍,“春和日日都跟着我,还有大理寺几位门阍,靥儿还有哪里担心的,问我问他们都可以。”
夫君如此坦荡,李靥自然是放了心,只是还有件疑惑之事一时也无法问出口:为何那位叫香香的姑娘看起来似曾相识,自己之前当真没有见过吗?
***
大理寺很快就查到了张莲的户籍册,身高体型足长特征全都对得上,确认是张莲无疑。
两人趁着天色未晚,直接去了步军司。
“你们说的这位莲姑娘我倒是听说过,父亲早年战死沙场,母亲又病逝,家中只剩她一人,七日前——”沈羽凝神想了片刻,“七日前恰好是发抚恤银的日子。”
“都使大人说得没错,七日前正是发抚恤银子的日子,莲丫头那份还是我亲手给她的。”步军司下面派活的老军差被叫了来,回忆道,“要说这小丫头好赌是好赌,但也真是个好孩子,每回赢了钱全都接济几个孤儿寡母了,她腿脚不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活计,所以这边有些边边角角的杂活就叫她来。”
“说起来领银子时候我还跟她说了,让她第二天来帮忙整理架阁库,晾晾晒晒啥的,结果也一直没来。”
“你可知张莲平日里都有什么人来往吗?”尚辰问道,“可有夷人?”
老军差皱起眉摇头:“大人莫要开这种玩笑,莲丫头的爹就是被夷人杀死的,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咱们与云岭国的边境之战,她恨那些夷人都来不及,怎可能有来往?”
“抱歉,是我唐突了。”尚辰认真道了歉,“她可有什么仇家?”
“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仇家?”老军差试探道,“莲丫头是不是……出事了?”
月色渐渐与暮色交替,风起,带进些许凉意。
良久,尚辰点点头。
沈羽让老军差退下,拿了手下送来的张莲父亲籍册给夫妻俩看:“张莲父亲在她四岁那年死在云岭国战场,如今她又与云岭国使臣死在一处,你们怀疑她是细作?”
李靥摇摇头,她不觉得这样的姑娘会是细作:“也许是她知晓了使臣身份,想为父报仇,最终两人同归于尽。”
“但张府玉佩又是怎么回事?”尚辰觉得还是不对,“报仇也好细作也好,有个玉佩便讲不通,而且张太傅为何一口咬定张莲尸体就是范清茹?这背后肯定有问题。”
“若说到云岭国跟张太傅,我这里倒当真是有些问题。”沈羽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身在书桌上找出本手札,正要翻开突然又停住,看看李靥,又看看尚辰。
尚辰略一思索,将小姑娘拉到门口,温声道:“靥儿先回家,嗯——煮一碗云吞面等我好吗?今日想吃莲藕云吞。”
李靥笑眯眯看他,沈大哥不给她看,想必是什么朝廷机密,她没什么好纠缠的,更不会让自家夫君为难:“要不要加个煎蛋?”
“好,加一个煎蛋。”
商定好了晚饭,李靥坐马车先回府,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咋咋呼呼的争吵声,她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景明急急跑过来,礼都顾不上行:“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孙嫲嫲跟小雨姑娘在后院打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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