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晃了晃哥哥的手,他回握住我的手腕,手心微汗。
“就决定了学物理吗?”
“嗯,我喜欢物理。”
“喜欢是最重要的,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刚要开口,哥哥抢在我面前道:“我们学校的物理专业在全国排名挺高的,我这几天查了资料,也问了问物理系的朋友,她这个成绩应该没什么问题。”
妈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临走的时候让我把电脑留下,说是一个人在病房太无聊了,想看看电影。
在截止日期前三天的上午,终于敲定好了,志愿除了h大的物理学以外当然还有其他备选的本地学校和专业,不过这些都被吴斯宥一手包办了,我也乐得清闲,整天在医院陪着妈妈看书,看电影,或者是做旅游攻略。
下午像往常一样去了医院,那是一条我走过千百遍的路。我骑着自行车经过卖花的小贩,经过马路两行葱茏的法国梧桐,经过那家深蓝色招牌的冰激凌店。等待红灯转绿的停顿中,单脚撑着车,在曳曳的风中回想今天做过的所有事,早餐是喜欢的乳酪贝果,到提交志愿,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算式。我仰起头迎着风经过半空中的绿灯。
天空阴郁,大片的云朵点缀其中,我骑得飞快,在雨点落下前一分钟到了医院。
病房里,妈妈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
“没有被淋湿吧?”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问我。
“没事,妈,刚刚才下起来。”天色阴沉,连带着病房里也暗下来,我顺手打开灯。
“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等会让哥哥开车来接你。”
“再说吧,地铁站也离得挺近的。”我坐在椅子上,打开音乐软件随便播放了一首歌,又拿过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铜钱一般大小的雨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远处的树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窗内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苹果被我削得越来越小,哥哥要是在的话一定会笑话我怎么只剩个苹果核儿了。
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笑出声。
“志愿报好了?”妈妈听到笑声看向我。
“好啦,上午提交了,过两天才截止。”我低着头专心削苹果。
苹果削到一半发现内里有个虫蛀的小洞,周遭的果肉隐隐有腐烂的痕迹。
“改了吧。”
“嗯?”窗外的雨声太大,我实在没听清,抬起头侧耳。
“改了吧,我查了,x大的物理学比h大要好,你的分数也够。”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晚饭临时加个菜一样平常的事。
x大是在北方的一所学校。
原本想要剜掉腐肉的水果刀猝不及防地转了个弯到了手指上,我疼得皱了下眉。
“电脑就在你旁边的抽屉里。”
“为……为什么?”嗓子突然变得干涩如沙地,声音像一把刀,割得喉咙生疼。
妈妈转过头,平静地说:“你还记得我那天说过的话吗?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呆滞地走到妈妈面前,头脑发昏地问出这句话,出口之后我才后悔,后悔没有去反驳,等于变相地承认。
“你们两个都是我生的,妈妈怎么会察觉不到呢?”她瞥见那根流血的手指,“怎么流血了?”
妈妈牵起我的手,把手指放入嘴中,慢慢吮吸着指尖冒出的血滴。
疼痛变得温热,我心里蓦地升起一个念头,要不就算了吧。
我爱他,而他刚好也爱我,确实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算式,但其实,从一开始,命题就是错的,解与不解又有什么意义呢?
往好处想,等我走出这片天地,见过北国落地有痕的雪,领略过物理学的深奥与晦涩,交过形形色色的朋友,或许等我过完小半生,在一个午后我会笑着跟朋友提起十八岁的自己有多傻,自以为浓墨重彩的故事有多可笑。
我的一生,在脑海中一瞬间都过完了。偏过头,窗外雨骤骤又疏疏,像白色的烟,整个世界变得雾蒙蒙灰扑扑,没有了颜色。
打开电脑修改了志愿,点击确认的那一刻,手机正好播到一首歌。
爱只是爱
伟大的爱情到头来也只是爱
爱是很好的东西,但如果要两个人汲汲营营才能得到的爱,就不那么好了。于我们而言,爱仿佛是刀刃的利钝,操戈相向,三刀六洞,方知爱或不爱。
痛也痛了,爱也爱了,既如此,苦海回身,早悟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