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有些发楞,看了眼玉佩,又看了看祁景,祁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江隐看了眼那摔成渣的玉佩,那几块残渣上冒出了像水蒸气般的袅袅烟雾,不一会就消失在空气中了。
他拿出笤帚和簸箕,把这堆垃圾扫了,倒进了垃圾桶里。
几天后,当江隐再一次拿着一块相似的玉佩递给他的时候,祁景快要控制不住他揍人的冲动了。他的眼底已经出现了隐隐的红光,压低的眉毛下,是深邃的眼窝阴影,轮廓冷峻坚硬。
“我最讨厌别人缠着我。”他缓慢的捏了捏手骨,“江隐,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隐仍旧伸着手,他的神色没有害怕,却有一丝郑重:“这个玉佩,你一定要收下。”
“都说了……”
“你收下,我就不会缠着你了。不然我会一直坚持,你耗不过我。”
祁景冷笑:“我为什么不揍你一顿,让你长了记性,也许就不会再缠着我了呢?”
江隐摇了摇头:“那不可能。”
祁景和他对视半晌,鬼使神差的把玉佩接了过来。在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很少有妥协的时候,可此时江隐的目光仿佛有一种力度,让他不得不同意他的要求。
接过来的时候,江隐还补充了一句:“一定要随身带着。”
祁景动作一僵:“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江隐没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祁景的错觉,他总觉得在江隐离开的时候,比几天前看起来苍白了不少,就像失血过多一样。
第5章 第五夜
周末回家,祁景把遇到的事和他爷爷说了。老爷子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当过兵援过朝,过了大半辈子苦日子,后来经商,居然也颇有成就。等到了晚年,却不专心养花弄草,反而迷上了玄学,什么神鬼之说,天天各大寺庙道观的跑。
在此前祁景的眼里,他爷爷就是一个老神棍。他一直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是出这件事之后,他不得不开始正视鬼怪存在的可能性。
而这些魑魅魍魉,显然不是他念几句马克思就能解决的。
祁老爷子听了他的话,没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来,只说了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也不要害怕,明天我带你去白云观,请我一个相熟的大师给你看一看。”
就是做做法呗,祁景想。
第二天他就和祁老爷一块上山了。
白云观在郊外的一座荒山上,人烟罕至,香火不盛,但越是这样的地方,越保存了一种神秘感,不少内行人闻名而来。观主是个中年人,名叫赵璞,眉目疏朗,神采奕奕,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上下打量了祁景一遭,点了点头道:“印堂发黑,眉目带煞,祁老哥,你这个孙子面相不一般,天生就是招小鬼的体质。让他在我这里待几天,我给他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去一去。”
祁老爷叹了口气:“行,老哥我就这一个孙子,就拜托你了。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
两人寒暄了几句,祁景就在这住下了。
晚饭前赵璞过来,在他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往四角贴了几张鬼画符,再到他面前时,却咦了一声,盯着他的脖子看。
赵璞:“小景,你脖子上的玉,可以给我看看吗?”
祁景这才想到自己在那天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真把江隐给自己的玉戴在了脖子上,现在被人点出,尴尬之余还有点羞恼,飞快的把那快玉扯了下来,攥着块烧炭似的交到了赵璞手中。
赵璞接过玉,翻来覆去打量了好几遍,又对着光细细端详,祁景看他的样子,也有点疑惑:“道长,这玉有什么不对劲吗?”
赵璞:“不对劲,倒是没有。反而可以说,这是一块非常好的玉,是连我都少见的辟邪灵玉。”
祁景皱了皱眉:“辟邪灵玉?”
“就是给道法高深的人开过光的玉,或者祖上传下来的古玉。这种玉里含有充足的精气,能驱鬼辟邪,你佩戴是再好不过了。”赵璞有些憨厚的笑了,“说实话,我本来也想给你弄这么一块玉,可有你这块,什么都相形见绌了。只是不知这块玉是哪位高人给你的?”
祁景皱了皱眉:“……是一个朋友给的。”
两人又就玉的问题交流了一会,赵璞叮嘱祁景要时刻把玉带在身边,就离开了。祁景看了看桌上躺着的玉,最终还是没再戴回去。
很快,夜深了。
瑟瑟秋风穿过山间,发出空旷诡异的呼啸声,树叶簌簌作响,仿佛在和着风声幽泣。祁景住的这间屋子是很老式的布局,连门都是那种红框纸糊的菱格门,时值子时,到了一天阴气最重的时候。
祁景躺在床上,总有种不上不下的不安感,怎么也睡不着。他总感觉这一夜会有什么事发生,索性拥被坐起,盯着桌上那盏老式的煤油灯发呆。
坐得久了,困意终于渐渐上涌,他头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陷入梦乡。
就在这时,门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祁景恍然惊醒,猛的转过头去,就见那人影动了动,门上传来了三声规律的扣门:“小景,睡了吗?”
是赵璞的声音。
祁景松了口气,回道:“还没。道长有什么事吗?”
“我想到之前布置的阵法还有一处不甚完善,不太放心,就再来看看。方便让我进去吗?”
祁景说:“你等一下。”
他没急着去开门,反而走到桌边,抓起那块玉揣在兜里,然后一步步走到门前,忽然一矮身,蹲了下去。
他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贴在地上,从那老旧木门底下的缝隙中,泄出了几缕走廊上的灯光。
祁景慢慢直起身来,他像是很疑惑似的,扬声道:“道长,你怎么没有脚?”
第6章 第六夜
那边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祁景有些好奇的贴近门缝,门板却忽然巨颤了一下,嘭的一声巨响,外面的人影像是在门上狠狠撞了一下。
随后,就是激烈的敲打,碰撞,门板剧烈的摇晃着,像是被一个成年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合身撞上来的力度攻击着。
可是即使如此,门也丝毫没有要被撞开的意思。
祁景扫了眼密密麻麻的贴在门楣上的符篆,冷冷笑了一下,反而回到床上,安心的躺了下去。
他担心的不是鬼,而是凶鬼,恶鬼,厉鬼。他并不知道赵璞画的符威力怎么样,拦不拦得下这些凶煞,但是现在看来,小鬼还是不成问题的。
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掏出手机看了下,果然,一格信号都没有。大概鬼的出现,导致附近的磁场也紊乱了。
祁景索性把被子一蒙,耳机一塞,听着歌,一会就睡过去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周围的情况让还是让祁景吃了一惊。门上的黄符全都变成了黑色,有几张还掉了下来,他打开门,门口走廊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色,祁景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堆凌乱的脚印。
有大如成年男人的,也有小如婴孩的,虽然形状大小不同,但能看出来,都是人类的脚印。
合着这不是来了一只鬼,是一群鬼啊。
祁景心里直骂娘,赵道士的符也许对一只小鬼绰绰有余,可这么多只,扑上来压都压死人了,再多的符也顶不住了。
他去找了祁老爷和赵璞,把事情和他们说了一遍,祁老爷满面凝重,赵璞则满脸愧色:“明明只有几屋之隔,我竟如耳聋眼瞎一般,惭愧,惭愧!”
祁景也不怪他,只问:“道长可知道这是什么鬼?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
赵璞蹲在地上看了看,把手指在那脚印上一抹:“这是山泥。”
祁景也蹲下来摸了一把,泥土潮湿,还有细细的砂砾掺在里面。
祁老爷说:“赵老弟,莫非这就是……?”
赵璞面色发青的点了点头。
祁景听他们打哑谜似的你问我答,不禁疑惑道:“是什么?”
赵璞道:“事到如今,我也不便隐瞒了。小景,你知道三七年日本鬼子侵华,杀死了不少咱们的同胞吧?你们学的课本上记载的南京大屠杀活埋了三十万人,可日本鬼子真正活埋的绝对不止这个数。进了村子,就烧杀抢掠,可那些穷的没什么可抢的,就赶到一起,把人活埋了事。”
“咱们这座山在一百多年前,是个真正的风水宝地,硬生生被这些活葬坑给搅坏了,建国之后,很多前辈高人都为这座山修坛做法,这样一代一代,才把满山的怨气洗干净了,连我们也要每年一次,开坛祭拜冤死的魂灵,保佑他们不扰生人,早登极乐。本来我们都以为,这怨气已经去的差不多了,但山底下的尸骨,还是没办法挖出来,到底是个隐患。”
赵璞皱起了眉头,对祁老爷说:“祁老哥啊,我本来以为你这孙子只是阴气重惹小鬼,可现在看来,他都能把安分这么多年的鬼群给引出来……恐怕,事情没我们想的这么简单。赵某惭愧,学艺不精,无法帮老哥这个忙了。”
祁老爷说:“别这么说,是我们来了才引出了鬼群,带累的你不知要做多少场法事才能抵消怨气。这里有这么一大群鬼,我们再待下去反而危险,不如先回城里,再做打算。”
赵璞也点头表示同意。
临幸前,他送了祁景一沓黄符和一柄平平无奇的桃木剑,让他黄符随身带着一两张,桃木剑剑尖朝下,挂在正对窗户的墙上。他还再三叮嘱,一定要把那块玉佩随身带着,必要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保命的东西。
祁景一一应下, 赵璞又告了一番罪,两人趁着天亮,乘车离开了白云观。
回了城里,祁老爷让祁景先回学校,他会再想办法,有赵璞给的那些东西,短期内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祁景满载而归的回了学校,进了宿舍,发现江隐居然也在。两人几天没见,再见时气氛有些尴尬。
祁景从包里拿出桃木剑,又从桌底下的工具箱里找出锤子和钉子,咬着钉子,哐哐几下砸进了墙里,把桃木剑挂上了。
他一回头,发现江隐在直直的盯着他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外套下只穿了一件背心,现在肩膀和胳膊上结实漂亮的肌肉全露出来了,可不是给江隐大饱眼福了吗。
祁景心里一阵别扭,差点像被非礼的小姑娘似的掩住胸口,他抑制住了这股冲动,大大方方的回看了过去,声音有点冷的说:“你看够了没有?”
江隐这才把眼睛撕下来,问他:“你这柄剑是哪来的?”
祁景看他转移话题,也不戳穿:“家里人给的,辟邪消灾。”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来了:“你给我的那个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祖传的。”
“为什么给我?”
祁景到现在,才觉得这玉佩并不像一块单纯的定情信物,在那么恰到好处的时间给出,玉佩的灵气又那么充足,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江隐沉默了一会:“……其实那天,我听到了。”
祁景疑惑:“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了一声惨叫,从望月台的假山下面传来。”
祁景惊了:“你……”
“我从小就经常遇到一些灵异事件,撞鬼什么的都是常事,我怀疑那天你是被什么鬼缠住了,但是不确定,怕吓着你,就没说。我的体质特殊,家人给我准备了几块护身用的玉佩,以防万一,我就给了你一块。”江隐慢慢道,“直到今天你拿回来这柄桃木剑,我才能确定你那天真的撞鬼了。”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条理清楚,态度平静,声音还挺好听,祁景听的有些发楞,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要是他对自己没那个心思,能多像这样说一说话,说不定……也不至于那么讨人嫌。
不管怎么样,这玉佩还是帮了自己大忙,祁景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