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看着那一双眼睛,不着痕迹弯起唇。
她的五官秀气可爱,但如果觉得她只有可爱,那就大错特错。
“兔妹……”简阳光目瞪口呆。
涂然回神看他,“嗯?”
“你在闪闪发?光你知道吗!”简阳光激动说,“不愧是当过小偶像的人,随便说几句都这么?有感染力!”
涂然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开心又羞涩,“是吗是吗?”
“太是了!”简阳光一把?握住她的手,“求你再去做回小偶像吧,我?给你当经纪人!不,我?来当你的金主,我?砸钱捧你!”
话音落下,就被陈彻抽了本书?拍上脑门,“少给我?白日?做梦。”
哈士奇在大魔王手底下哀嚎呼救的场景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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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誓师大会那天也是高三全体同学的十八岁成人礼,可以邀请家?长来参加。
知道唐桂英工作忙,即使说了,也大概率不会答应,涂然犹豫再三,决定还?是不提这事。不抱希望就没有失望。
回家?的时候,却看见一向回家?就在书?房处理公事的妈妈,罕见地在客厅,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今天的新闻,最?近降雨太多,全国许多地方发?生?水涝洪灾、山体滑坡这类自然灾害,几乎每天都有新闻报道死伤多少,鲜活的生?命变成屏幕里冰冷的数字,对于观众而言的短暂几秒的放送画面,是罹难者家?属一生?要承受的悲痛。
作为沿海城市的青安市也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现在这会儿,外面就在下着大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屋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好。
涂然把?雨伞放到门口的收纳桶,换了拖鞋走过去,喊了声妈妈,就准备回房,却在转身前?被叫住。
“然然,我?有点事问你。”唐桂英拿遥控器把?电视静音。
涂然脚步一顿,脱下书?包,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问:“什?么?事?”
唐桂英开门见山问:“暑假,你是不是和朋友一起过生?日?了?”
涂然一怔,脑子霎时空白了几秒,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又听她问:“你是不是在和陈彻搞对象?还?让他跟你一起考东晏大学?”
涂然噌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您翻我?电脑了?!”
她没有用本子写日?记的习惯,但会在q.q空间里发?一些?仅自己可见的照片和心情日?记。
没等?唐桂英回答,涂然想也没想就冲回房间,抬起电脑屏幕一看,果然没关。
她一直用的是笔记本电脑,昨晚用电脑在网上查了点资料,又粗心大意用完没关机,只是合上休眠。
有设置屏保密码,密码就是她自己的生?日?,很容易被猜出来,她也知道很容易被猜到,但还?是没换掉。因为她一直觉得,她妈妈并不是会做出偷偷看她电脑、偷看她隐私这种事的人。
“您怎么?能这么?做?”涂然冲到客厅,说不清是慌张更多还?是气愤更多。
唐桂英同样看着她,脸色微冷,“我?要是不去看,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她站起身,一句句指责,“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是你该谈恋爱的时候吗?”
涂然几乎瞬间红了眼,她大声否认,“我?没谈恋爱!”
“还?骗人,”唐桂英显然不信,“你要是没跟他谈,他怎么?要为了你去考东晏大学?陈彻是什?么?成绩你不知道?人家?是可以冲青安市状元的苗子,那是重点大学都会来抢的学生?,为了你,把?目标局限在一个东晏大,你这是在耽误人你知不知道?”
涂然睁大了通红的眼睛,胸腔里火山岩一般的情绪沸腾翻滚着。
有多讽刺呢?
直到前?一秒,她还?在为妈妈偷看电脑而生?气慌张,怕她是觉得自己会因为早恋而耽误学习。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怪她在耽误陈彻。
涂然很想笑,可悲得发?笑。
“妈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绝望地问。
唐桂英一愣,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涂然努力压低声音,才?勉强忍着喉腔里颤抖的悲鸣,“自从爸爸去世?后,你就变了很多,从来不会对我?说好话,每次都只在我?做错事的时候打击我?。嘴上说把?我?带到青安市来是为了监督我?的学业,实际上你从来不过问我?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只看我?的成绩和排名?,考得好了就施舍一句继续保持,考得不好就找各种可以指责我?的原因。”
“东晏大学很差劲吗?全江都市最?好的大学,爸爸读书?的地方很低人一等?吗?你的女儿就这么?配不上你初恋情人的儿子吗?
涂然使劲抹掉眼泪,“我?一直以为您只是对我?严厉,是我?想错了,您是讨厌我?,您恨我?,恨我?和爸爸为什?么?长得那么?像,恨我?的性格和爸爸一模一样,恨我?的生?日?和爸爸的忌日?是同一天,恨一看到我?就让你想起他!”
“涂然!”唐桂英颤声喊她,要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但涂然已然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把?我?接回你身边!”
甩出这一句质问,她头也不回地从家?里跑走,拖鞋没换,伞也没拿,却全然不顾唐桂英在她身后喊她。
涂然一路冲下楼,冲进浩荡的大雨中。
雨水像石头一样砸在她脸上身上,先打湿头发?,再钻进衣领,凉意顺着脊背往下爬。脚踩进水洼,溅起水花,沾湿袜子和拖鞋。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浑身都湿透,头发?脸颊都滴着水,每一步,都像踩在河里。
在喉咙里出现血腥味的时候,涂然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
模样过于狼狈,唯二两个在等?公交车的路人,都朝她看过来。但她没有心情理会。
丢不丢脸已经无所谓了,随便吧,就算世?界末日?来了,也都随便吧。
二月的天还?很冷,被淋湿的身体不可自制地在打冷颤,真是不知道,电视里那些?在雨天跪上一整夜的主角是怎么?熬过去的。所以才?是电视剧吗?
涂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依次开始拧头发?拧衣服,能拧干一点是一点,但还?是很冷。
再冷,也不想回家?。
“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呀?”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明显的惊讶。
涂然扭头看过去,是个带着黑色针织围巾的中年女人,鬓边头发?白了几撮,但长得很面善。
女人拎着袋子走过来,坐她旁边,善意地关心询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涂然穿着拖鞋,浑身被淋湿,眼眶还?通红,一看就不是没有带伞才?淋雨的平常状态。
这会儿,她的情绪已经稍微缓过来些?,也有对着陌生?人不太自在的原因,尴尬地扯出一个看起来有点傻的笑,“我?没事,谢谢您。”
道谢其?实有婉拒关心的意思,但中年女人显然是不放心她这个样子,在她说谢谢的时候,就已经从拎着的袋子里拿出一件衣服,白色羽绒服外套,看起来崭新,像是刚拆了吊牌还?没穿过。
女人把?外套披到涂然身上,“这大冷天的,你淋成这样怎么?搞,赶紧打个车回家?,别把?自己冻坏了。”
如果涂然想回家?,就不会在这湿着衣服挨冻了。她没接这话,把?外套脱下还?给女人,“阿姨,谢谢您,我?身上都是水,别把?您衣服弄脏了。”
尤其?还?是这种白衣服。
“你这孩子,这时候还?想什?么?衣服呢?”中年女人把?衣服又给她披回去,还?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着,尽可能给她保暖。
被她围围巾的时候,涂然看见她喉咙下方的一道长疤,像是很久之前?的手术疤。
从雨雾中驶来的公交车到站,是女人等?了许久的这路。她把?围巾给涂然围好,又把?自己的伞塞给她,“这雨还?有得下,赶紧回家?,别让你爸爸妈妈担心。”
她说完就小跑着上了公交车,衣服和伞都留给了涂然。
涂然有些?手足无措,既不想回家?也不想辜负她的善意,眼看公交车就要走,脑子一热,在车门合上的前?一刻,跟着跑上了车。
“阿姨,这衣服还?您!”
她实在太狼狈,公交车里的乘客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又因为她落汤鸡的模样停留视线。这时候,涂然又感觉到难堪了。
她下意识朝女人走过去,偏偏这时候司机师傅出声提醒了句上车买票。涂然手忙脚乱地掏口袋,电子支付成为主流的时代,她身上并没带任何?现金,手机也落在了家?里。
慌乱难堪,涂然被冻得发?白的脸色为此涨红。
给她衣服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有些?无奈地嗔怪了句,“你这孩子怎么?还?跟过来了呢?”
公交车已经启动,她帮涂然刷了公交码,牵着她的手往车后的空位走。
涂然低头跟着她,包裹着手的温暖,让她眼眶发?热。
如果她妈妈像这个阿姨一样温柔就好了。
公交车上人并不很多,中年女人带着她去到倒数第二排的空位坐下,这里前?后都没人。
“是和爸爸妈妈吵架了吗?”中年女人问她,细心地顾及了她的面子,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涂然垂着头,同样很轻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和妈妈。”
中年女人听后点点头,“青春期嘛,再乖的小孩,都会和妈妈吵点架。”
她不着痕迹地夸了句她乖巧,注意到她高中生?年纪的模样,又问:“是学习上的事?”
涂然摇摇头,“不只是因为学习。”
她其?实并不怎么?会向别人倾诉和妈妈有关的烦恼,和陈彻是一样的心理,潜意识里多少会觉得这莫名?地难以启齿,且得不到什?么?帮助。于是哪怕自己消化不了,也还?是会选择憋在心里。
这次却对中年女人说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她温柔的善意太亲切,又或许是因为觉得她是陌生?人,在人口众多的青安市,再一次遇见的几率不大。
中年女人耐心听她讲完,发?表意见,“这件事,确实是你妈妈做得不对。”
听到有人赞同自己,涂然憋屈的心情总算好受些?。
然而,女人话锋一转,又说:“但是,你也有一个不对的地方。”
涂然不理解,“我?哪里有做错?”
女人问:“你有没有想过,妈妈为什?么?会想偷看你的日?记呢?”
涂然笃定说:“因为她想知道我?有什?么?瞒着她。”
“是,也不是,”女人说,“她是想知道你最?近有什?么?瞒着她,或许,也可能是想更多地了解你的近况。”
涂然还?是不能理解,“可这也不是她快要偷看我?日?记的理由,这是我?的隐私。”
女人点头赞同:“是,你妈妈侵犯了你的隐私,做得不对,她没有尊重你,你回去该跟她好好沟通这件事,说服她,让她跟你道歉。但是,除了让她道歉,你还?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她你的近况,让她不用再像个小偷一样,用这种方式来了解你。”
涂然怔了怔,“什?么?……意思……”
她或许是懂的,但还?是想问。
中年女人笑了下,说:“不怕你笑话,阿姨我?也做过和你妈妈一样的事,偷看了我?女儿的日?记本。在偷看的时候,尽管知道这不应该,但没有办法,我?太想知道她最?近的情况,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开心。”
“她小时候还?会经常跟我?讲她在学校的趣事,从上初中起,她就渐渐不再说这些?。我?也知道,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我?过于关注她的成绩,每次她跟我?说点什?么?事的时候,我?都会聊到她的学习上。”
“她越来越封闭,也越来越叛逆,我?和她说话没三两句,就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她看我?不顺眼,我?也看她不顺眼,她买了件不耐脏的白色羽绒服,我?都能念她一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