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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了?”他回应,“下个路口右拐,很快。”
    “嗯。”她的心情顿时好转,像在自言自语,“马上就可以和老公牵手了。”
    谢观棋恍惚数秒才反应过来,余光里的她刷着手机哼歌,这样平淡又幸福地陪在他身边很多年。
    很久以前谢章曾说,他是个情感充沛的孩子,骤失双亲的痛苦让他对周遭来往的人事物漠不关心,他的爱裹挟了自己。
    但他的内心又是善良、怜悯的,才会心甘情愿走进那片秋雾里,任露水将枯败的他浸润,抽枝新芽,重新在那座孤岛上开出一朵花。
    ***
    第一期剧本告一段落,下个阶段还能和他一起出差,这是秋露近期收到过最好的消息。
    晚饭后在商场里闲逛,她抱着谢观棋手臂,身子倚靠他,以龟速行动:“那个剁椒鱼头真好吃,就是太饱了。”
    “一个人吃完两碗米饭,能不饱吗?”他人高腿长,迁就她的速度自然走得更慢,心里已经默默记下这道让她夸过几遍的菜。
    她突然抬起头问:“你在看什么?漂亮的小姐姐?”
    “在看要不要帮你买明天的早餐。”谢观棋好笑地瞥她。
    面对她跳脱的脑回路,他早就习以为常,下颌微抬示意,透明橱柜里,金黄、奶白、莓粉琳琅满目。
    秋露在美食和懒觉之间选择后者,果断拉着他往反方向走:“帮你买衣服比较重要,我们去买衣服。”
    ……
    女人是否都如此,会享受在为男人挑选私人物品时的“专权感”,尤其进入这类大众休闲店时,美女们发号施令让自家男人穿上换下,左转右看,这样的场景秋露百看不厌。
    她挑一件就往后递一件,最后停在试衣间前排队,一样样清点:“衬衣、毛衣、外套、裤子,各两件,天气还不算冷的时候,穿衬衣或是毛衣都可以。”
    谢观棋注视臂弯里沉甸的衣物,寻思道:“都要试?”
    “当然,不试怎么知道好不好看?”秋露边说边打量他。
    其实只要码数合适,他穿上就自带特效,这是他的先天优势。
    她灵光一现:“要不我陪你进去换,帮你拿衣服?”
    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想看”。
    前面的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谢观棋左手臂弯叠衣,右手又牵她,来不及捂住她的嘴,只能好笑地婉拒:“不用,你乖乖的别乱走,看好自己就行。”
    白色木门打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低头扯着衣衫下摆走出来。小女孩绕着他转圈,束起马尾的蝴蝶结发带也在起舞,最后扑进一个女人怀里,大笑道:“爸爸穿这件好丑!”
    秋露慢吞吞移开视线,怕自己露出不合时宜的笑。谢观棋揉她发顶,身高腿长的背影消失在白门后。
    “哎,你几个月啦?”身后的人戳了下秋露手臂。
    她被那道声引回头,与面带笑容的短发女人对视:“你在问我吗?”
    “是啊。”女人臂弯搭一件藏蓝色男士外套,端详她一会儿,称赞道,“怀相很好啊,而且看你皮肤也好,感觉是个可爱的小公主。”
    秋露低下头,看着自己浅蓝色针织长裙下,因怀着剁椒鱼头、辣炒猪肝、干锅豆腐等美食而微微隆起的肚子,抿了抿嘴角,好奇问出:“怎么看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女人一副经验之谈:“我怀我女儿头几个月,皮肤也特好,以前脸上毛孔能插秧,没想到怀孕后皮肤反而细腻了,也不长痘。”
    秋露恍然,在女人等待的目光里,轻咳回答:“我……嗯,三个月?”
    “果然是三个月,我看也像。”女人自信地笑,“要控制宝宝的大小,不然太大了生起来也痛苦。”
    两人就怀孕与育儿的话题闲聊一番,女人忽而道:“刚才看你老公好高啊。”
    谢观棋就像某种开关,能在一瞬间让秋露唇角勾弧:“他186。”
    女人的“哇”带着艳羡和感叹:“以后你们的孩子肯定也高,而且一定长得好看。”
    和他的孩子……秋露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红色刺绣肚兜挂在糯米团子似的身体上,咿咿呀呀地朝他们爬来。
    “你老公肯定很宠你吧?”女人间总能寻到可以延伸的话题,“刚结婚不久?”
    “我们结婚三年了。”
    “我还以为新婚呢,你们看着都是小年轻。”女人再次点赞,“他把你照顾得很好啊,怀相好,人也养得圆润,我猜你的胃口应该不错。”
    圆润……秋露默默消化这个词:“嗯,他做饭很好吃。”
    “都是他下厨?”
    “一直是。”
    “哎,那句话是真的,越帅的男人越会做饭,越疼老婆……”
    她们站着聊天的位置人来人往,为了不挡道,两人顺着人潮往前走,等回过神时已经来到童装区,这才笑着告别回去找自家男人。
    秋露凭着为数不多的方向感,成功把自己绕晕,连最初的试衣间也像迷宫一角再难寻。
    她拿出手机拨号,刚贴到耳边,远处一个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身影撞入她的视野。
    是的,在她的世界里,他一直和别人不一样,暗沉缓慢的布景里,他的灵魂像在发光。
    “谢……”刚想跑过去,她又将身子藏在柜架后,掐断线路望前方,两个女生正在朝他身后靠近。
    谢观棋四下张望,又因背后的动静诧异回头,微微低头后左手做出婉拒的姿势。
    礼貌得有距离感,他的一贯风格。
    他惯用左手拿东西,因为右手常牵着她,如今也是。满是衣物的左手臂弯里,右手空空如也,可他在拒绝旁人靠近时,举起的仍是左手。
    像是下意识,又像在宣告什么。
    秋露不自觉地去抚摸无名指上,那个将他们生命紧系成环的东西。
    很快,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两个女生离开后,不断有路人和他擦肩而过,他不再张望寻找,而是停留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孤独。
    这是秋露从他背影里读出的感受。
    十几年来,他常常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情绪,可靠近他时,他又如春风和煦,用温柔和爱紧紧将她包裹,一度让她以为,寂寞的他只是幻觉里的他。
    秋露最怕这样的谢观棋出现,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懒惰,麻烦,又没用的小废物,自顾自享受他连绵不绝的爱,什么也无法带给他。
    她要去抱他。
    静立不动的男人低着头,看见通讯录里只响了两声的未接来电后,马上回拨。
    “谢观棋。”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划破嘈杂的空间,敲在他心坎上。
    紧接着,那个叫他名字的人,用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腰,温暖的身体挨上来,脸贴他后背蹭了蹭:“哎,我迷路了。”
    他内心震动立即回身,紧搂着她的腰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神里有如释重负后的柔和:“不是说好,乖乖等我别乱走吗?”
    秋露仰起头,因为这句话,还有他此时温情中流露伤感的神色,愣着没说话。
    被她不言不语盯着,他反倒挑眉,用目光询问:怎么了?
    她想到十年前的那个深秋清晨,谢观棋衣衫单薄开着电动车冲进风里,像是被高烧冲昏了头脑,毫不怕死地横车拦下她和秋引岚的出租车。
    司机啐骂,妈妈错愕,她大声叫停开门下车,风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他光脚踩在泥土上,走到她面前近乎哀伤地说:“不是说好明天见吗?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第10章 观棋不语(10)
    下了一整夜的雨,地面还有潮湿未干的水迹,晨风刺骨。
    秋引岚目睹这惊撼的一幕,匆忙跟着下车,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秋露至今记得谢观棋当年的神情,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如青松目如玉,可那根支撑他站在这个世界、人群前的弦就要断了,他的身体和目光变得摇摇欲坠。
    他定在她面前,眼眸垂得很低,似梦似醒地喃喃:“明天已经到了,我没见到你。”
    她睁大眼睛,没问他秋风萧索里的奇怪举动,而是急忙解释当下情况:“谢观棋,我外婆的忌日要到了,我和靓靓准备回乡下帮她扫扫坟,拔拔草,给她送点好吃的。本来想问你要不要跟我去乡下玩,外婆家后面有一大片桂花树,香味能飘到窗边哦。可是你这几天病得有点严重,谢叔叔说让你在家休息,昨天你发高烧一直在睡觉,今天我们走得早,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风吹动地上枯黄的落叶,刮出清脆的摩擦声,慢慢滚过他们脚边,毫无目的地自由来去。
    她又说:“我们周日下午就会回家啦。”
    他的额发凌乱地盖在眉上,高烧中的双眸,朦胧、发烫,眼眶边沿红得像被火烧过。她在无言的寂静中消化这十几分钟的一举一动,有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
    他需要她。
    秋露认真凝视他的脸,心跳砰砰地朝前挪一小步,他的肩背已经慢慢弯下,双臂无力垂着,额头抵靠她肩窝,不动了。
    滚烫的触感从肩膀蔓上脸颊,她望着出租车扬长而去,秋引岚拿着手机走过来,免提里有谢章焦急的声音:“观棋,秋阿姨带露露是回乡下给外婆扫墓,不是要离开丰城,你连话都没听完直接冲出去多危险啊!而且上次不是说了吗,在露露大学毕业之前,她都不会跟着妈妈出国。不许乱跑了啊,她们这周不回去了,下周才回……”
    这些话撞得秋露喉头一窒,原来他的孤注一掷,这般沉痛伤心,是以为两人要永远分别了。可他们有约定,她不会食言。
    “没事的。”秋引岚轻拍谢观棋的肩膀,就像母亲在看自己的孩子,难掩心疼怜惜。
    或许对眼前这个男孩而言,离别是生命里最痛苦的事。她将空间还给这两个相伴多年的孩子,慢慢走到树下,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
    风在吹,树在晃,晨练的路人好奇张望,秋露不知道此时的谢观棋是在沉思还是沉睡,他不动,她也不想惊扰他,就这样望着天边一道青光破出灰色的裂缝,她后知后觉谢观棋像一种糖,融在舌尖上先苦后甜,她在他身上嗅到这种气息。
    “谢观棋。”秋露的双手渐渐抬起,情不自禁地拥住他,这是她第一次抱他,“我们说好的嘛,以后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还能一起回家,我不会跟靓靓出国。”
    他的呼吸缓而重地压她肩头。
    她话锋一转,想说点开心的事:“如果你的病好了,下个周末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乡下玩?”
    光不再藏于云层,天色渐亮,秋露悄悄回头,正巧撞上秋引岚的目光,心头一颤,近他耳畔小声说:“其实外婆的忌日是下周,我跟靓靓说这周回去,因为下周我们不是约好月考结束后去逛书市嘛。”
    见他不说话,她不确定地问:“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终于开口,嗓音像被浓烟熏过,比刚才更哑更沉。
    “记得就好。”她弯弯眼,像哄孩子一样拍他后背,笨拙中透着可爱,“那我们一起回去哦,这样我就不用打电话问你数学题了,你可以直接教我。我带你去后山坡玩,以前我在那棵枇杷树下挖了个洞,埋了我的秘密宝贝,你肯定猜不到是什么……”
    身体恢复知觉,感受到了冷,被她抱着,心口也团着热意。
    他想起身,却不知如何面对那双澄澈的眼睛,在她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慢慢阖眸。
    仓皇,滑稽,悲伤又寒冷的清晨,他在长久的沉默里无法回避地承认,他需要她。
    就像花木需要土壤,游鱼需要水流,幼鸟需要巢穴。谢观棋需要秋露,如同大自然中不可违背、逆者消亡的规律。
    16岁,少年心事的年纪,他有了一个很喜欢的人。
    就像来自生命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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