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有这一套。以后说不准。”太子把丑话说在前头,“也许是最后一套。毕竟孩儿成年了。”
可惜太子举行冠礼那一日刘彻得衮冕加身,不能穿儿子送的黑袍,也不能用这套首饰。好在举行冠礼第二日非休沐,百官得入朝,他再穿上戴上也不迟。
“特意来给朕送这个?”
太子:“不是近日得的。方才织女过去给儿子确定服饰,孩儿才想到忘记给你。”
听到儿子近日没有出去过,刘彻脸色稍霁,令宦官仔细收起来。春望接过去,小心放好。
先前刘彻令春望回乡了却遗憾,春望不想错过太子加冠礼,胡扯三月没有倒春寒,适合赶路。
刘彻见儿子一动不动,无奈地屏退左右:“又有何事?”
“父皇好像没想过邀请姑母观礼?”
刘彻直言烦她二人。
“父皇,她们不配父皇心烦,可祖母配啊。姨母肯定得在外面,父皇叫她们同姨母在一处便是。祖母通情达理不会怪罪父皇和儿臣,但她们有可能怨恨母后和阿姊。同为皇家公主,卫长公主是长公主,平阳长公主也是长公主,她哪里不配了?”
刘彻:“朕是皇帝,谁敢说三道四?”
太子终于明白为何皇帝的名声不如大将军了。老父亲事没少干,上林苑本是皇帝的园子,如今快成了贫民避难处,还有许多安民政策,无论换成谁百姓恐怕都得直呼明君。
“孩儿的加冠礼孩儿比父皇还不想邀请她们。可她们上有祖母,下有曹襄、昭平君这些子侄。父皇常常劝孩儿,宽以待人,不是每个人都像孩儿一样聪慧,要允许别人犯蠢。怎么您自己反倒忘了呢?”
刘彻弯手朝他脑门上敲一下。太子明白,此事妥了。太子朝外喊:“来人!告诉太常把平阳公主夫妇以及南宫公主夫妇加上,还有修成君之女夫妇,没有修成君。安排在卫家姨母旁侧,亦或者身后。”
刘彻好奇:“为何没有修成君?”
“孩儿怕她见着你发疯。”
这个回答令刘彻很满意,儿子没有因为贤名而失去理智:“回宫好好待着,哪都不许去。包括椒房殿!”
“知道啦。”太子无奈告退,刘彻摇头失笑。
太常以及属官休沐日也不得闲,城中百姓同他们一样忙。路线确定,小商小贩心思活泛,指望给家里添一些进项的人家立刻上街买东西。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家不差钱,不需要开火做吃的,动手做头花孩童玩具,但他们夫人不在邀请之列。昭平君夫人一听出去采买的家奴说京兆尹带人划路线了,就令两个家奴去占地方。
昭平君无语:“你想见谁?改日我带你去给皇后舅母请安。”
“不一样。”
昭平君:“哪里不一样?”
“你不懂。”昭平君夫人令家奴多占,她兄弟姊妹也想看到天子座驾。
公孙敬声家家奴紧随其后,为公孙敬声夫人以及母家兄弟姊妹占地。公孙敬声是真不懂了,他夫人逢年过节都会进宫拜见皇后,她甚至还碰到过天子,她凑什么热闹啊。
公孙敬声夫人此举就是凑热闹。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家邻居非富即贵,他二人家奴出去,旁人见状也跟着出去。翌日,离高祖庙最近的那一段路就被公卿勋贵夫人占了。城内宵禁,晚上不能留人,奴仆们就用白灰圈地写下大名。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跟上峰出去帮忙的时候看到他们的大名,尴尬的差点抠出一座长安城。
二人同僚分别打趣他们。然而没等同僚笑出来,他们就看到亲戚甚至父亲祖辈大名。
这些日子太子为司马迁挑的四人也随太常府属官太史令或太史丞等人东奔西走。
二十八日,无风无雨,不冷不燥,灞柳妩媚,春花娇艳,禁宫庄严肃穆,城内四下寂静,百姓尚未起来,城中刚刚可以走动,太常就带领属官前往高祖庙。
天家父子跟往常一样不急不躁。但皇家女人们不是。东方泛起鱼肚白,各宫掌灯,伺候太后、皇后以及史良娣洗漱。
帝王出南门,禁卫两侧戒严,百姓在禁卫身后踮起脚张望,试图透过厚厚的车帘看到天子、太子以及皇家女眷。
这一日书楼关门,建章学堂放假,五经博士领着学生在路边等天子。半大小子什么都没看见很是不甘,胆大的试图追上去,被主父偃一把拽住,提醒他跟过去也看不到。
这些学生来长安没几年,还没有长安城外的乡野小民懂得多。乡野小民解释:“天子御驾一直行到高祖庙,那里早已戒严,除了观礼的宾客,谁也看不到龙颜。”
主父偃倍感可惜:“原本我也有机会出席的。”
张汤冷笑:“我要是多撑几年可以站前排,大将军和大司马身边。”
主父偃睨了他一眼:“你可不是站前排吗。陛下一出宫你就看见了。”
张汤气得脸红,乡野小面赶忙劝他俩各退一步。主父偃又禁不住嘀咕,“东方朔竟然可以参加太子的加冠礼。这都叫什么事。”
张汤无比赞同:“竟然还有张贺那小子。”
二人身后的长安乡民心说,你俩只能跟我们一样在此围观不是你俩自己作的吗。
东方朔也作过,但人家年轻有机会。从边关回来才四十岁。这个年龄在朝正当用。陛下不用他,难道用年过六十的老东西。
年过六十也无妨,可主父偃贪啊。皇帝哪敢把上林苑交到他手上。
君不见就这个小小的书楼,东方朔都不放心主父偃。若非不贪财的张汤在此,东方朔得五日一查账。
话说回来,御驾往北从东边城门入城,路两侧早已有卫尉率侍卫守着。这次不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而是一步一人,一边有三层侍卫。卫尉麾下没有那么多人,又从京郊大营调人。期门侍卫在各个城门听候差遣。
即便如此,城中百姓也都出来了。他们也只能看到车马驭手随从。百姓小声讨论:“第一个是皇帝吧?第二辆车里是太子,第三辆是谁?驭手旁边有个女官,里头一定是皇家女眷。”
“太后啊。太后后面是皇后,再后面是太子良娣。”
“良娣也可以出来?”
“听说良娣是鲁王后什么亲戚。鲁王是陛下亲侄子。算皇亲了。”
……
在百姓低声讨论中,御驾抵达高祖庙。如长安乡民所言,此地除了皇家侍卫、接驾的官吏,便是受邀的宾客。
侍卫执戟,百官朝服在身,百姓只能远远瞧见一点都能感觉到公卿的慎重,以及加冠礼的隆重。
太常引路,天家父子上前,太后等皇家女眷在正殿外等候。太常伺候天子为太子行冠礼。冠礼不算复杂繁琐,包括刘彻带着儿子拜高祖,也只用一炷香。
冠礼结束,刘彻带儿子拜太子的祖母和母后。
随后刘彻带儿子回正殿,此时公卿大夫,位列百官之首的大将军等人都在。刘彻令儿子站到他身边,他郑重地向百官宣告,太子成年了。
百官恭贺太子殿下。太子令众卿免礼。以卫青为首的公卿大夫们抬头看着长身玉立的太子仿佛看到了大汉未来会愈发民富国强!
第237章 无责任番外jsg一
元封三年, 秋,二十一岁的太子喜获麟儿,东方朔继《皇太子冠礼赋》后又写一篇《皇太孙生赋》。即便天子没有立太孙, 在东方朔试着提出写一篇贺文之时,刘彻也没拒绝。
“爱屋及乌”并不适用于帝后。兴许太子刘据常住未央宫之故,以至于在刘彻心里儿子仍然是他儿子, 不是谁的夫君,谁的父亲。在听到太子得子时, 刘彻只是感慨一句“据儿有儿子了?取名进吧。”皇后卫子夫去看过一次, 她也只是令枇杷等人仔细照看皇孙和良娣。刘彻没有抬史良娣为太子妃, 皇后也没提这事, 兴许跟太子幼时有关。太子周岁生辰前像个痴儿, 一岁后突然开窍。皇孙此时看起来是个机灵的, 谁又能保证以后如何。也许帝后认为史良娣母子只是太子的女人和儿子之一。
太子没有因此不快,盖因他清楚宠爱只是一时的。即使父母对他大失所望他也不慌, 老父亲没有别的选择。
史良娣是太子的良娣,刘进是太子的儿子, 他们是福是歹全仰仗太子, 帝后没有像天下臣民以为的那样欣喜若狂,而太子重视他们, 宫女宦官一样不敢捧高踩低。太子宫宫女宦官一如既往尽心, 是以史良娣也没有发现帝后很是吝啬——心里眼里只有太子。
太孙满月后天气转凉, 刘彻前往甘泉宫过冬, 除了急奏, 天下奏章皆送往未央宫由太子代理。
有些心思过于活泛之人以为太子失宠了——天子竟然没去太子宫看看他大孙子。而此举瞬间把那些人的小心思压下去。昭平君也想多了, 他认为天子不够爱太子。
天子前往甘泉宫,昭平君自请随驾。刘彻以为小外甥想出去玩, 又不希望他闲着无事去找太子,勉为其难带上他。昭平君或许仍然不是很懂朝中大事,对排兵布阵一窍不通,但他不缺眼力见。刘彻在寝宫的时候他从不过去。刘彻一出来他鞍前马后。刘彻私下里没少骂他,盖因平时见不着人,他一出去玩,这个外甥跑得比谁都快。
甘泉宫虽好,没人时不时烦刘彻,他也没敢在甘泉宫待到开春——太后年迈,刘彻怕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然而刘彻守在宫里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除夕家宴,四代同堂——史良娣母子也去了。太后很是欢喜,比平时多用半碗饭,夜里含笑而去。早上宫女发现时她的身体都凉了。
刘彻乍一听到此事难以接受,他人懵了。攥着腰间的荷包,刘彻明白一个道理,天要收你,你有仙丹神药也没用。至此刘彻不再相信人可以长生不老,不再对诅咒之类的邪术深信不疑。但他信风水,依然敬畏天地。
兴许太后的突然薨逝令刘彻一时无所适从,他取消了原定的出巡计划。出孝后安分一个月刘彻又想动土。刘彻嫌儿子话多,跟他老子似的。太子此次索性当哑巴,刘彻询问他的意见时,太子静静地看着他。刘彻头皮发麻想打儿子。可他自诩不如皇后心硬下不去手,改折腾匈奴,劝匈奴降汉。
太子很想说,匈奴能降才怪。令太子没有想到的是匈奴当真派人和谈。太子可不信狼能变成羊,除非他本就是一只羊。
刘彻认为匈奴惧怕大汉,盖因大汉有大将军和大司马,所以他相信匈奴单于王有心降汉。之所以不是直接递降书,而是先派使者,刘彻认为匈奴想趁机要点好处,在漠北这些年日子难捱。
太子毛遂自荐接待匈奴使者。刘彻有注意到儿子听说匈奴派使者和谈的时候嗤之以鼻,特意警告他不许搞事。太子表示,他知道国与国之间非过家家。心想跟过家家差不多。
太子为了令老父亲相信他,让典客给他当副手,如何接待,在何处接待,宴席上安排什么菜,太子全权交给典客等小吏。
太孙会坐会爬,甚至敢颤悠悠站起来,不愿意呆在室内,太子趁着休沐日领他出去。孩子幼小,太子不敢往街上抱,就去长平侯府。
卫青看到他很是意外:“算着日子匈奴使者该入关了。你怎么这么闲?”
“凡事都要我亲力亲为,还要典客作甚?”太子把儿子递过去,“二舅,我儿子,像我吗?”
卫伉也在府里,伸手接过小侄子,“怎么觉着有点像我啊。”
太子不禁瞪一眼他,废话!他儿子身上有四分之一卫家血脉。
小刘进不愿意呆在长辈怀里,挣扎着小腿要下去。卫伉拉着他的手臂,身着短衣裹着尿布的小孩跟个小兔子似的梗着脖子往颠。卫伉急的大喊大叫:“慢点,慢点,摔着!”
太子忍不住笑了:“去花园。”
四月底天热了,午时左右跟炎炎夏日似的。虽然此刻才巳时左右,但走动一会也会冒汗。卫伉嫌弯腰牵着他累,扛起小孩往花园跑。卫不疑和卫登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兄弟二人不是第一次见到太子的儿子,但是第一次看到会笑会闹的小孩。
小团子白白嫩嫩,双眼乌亮,头发浓密,一身红衣,跟个招财童子似的,而童子被卫伉抗在肩上也不害怕,咯咯笑出酒窝,让人忍不住亲近。卫登就不由地伸手:“给我抱抱。”
小刘进不知是嫌他矮,还是听到“抱抱”二字就想到被婢女宦官拘在怀里一动不能动,他反手搂住卫伉的脖子,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卫青看到这一幕不禁说:“他不太像你。”
太子故作不知:“我?”
“你小时候很乖。无论怎么逗都不哭不闹。我是说周岁生辰前的你。”
太子生而知之,自然知道他幼时什么鬼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记得才怪。”卫青好笑,“先进来。”
太子随他到正堂,卫青令婢女去准备茶点。室内只剩舅甥二人,卫青这才问外甥找他何事。太子诧异,随即失笑:“没事就不能来走动走动?”
卫青很是意外:“真是来玩的?”
“不然呢?”太子朝外面睨了一眼,“太子宫虽大,可也有逛完的一天。这些日子天暖,院里鸟语花香的,进儿对外面好奇,婢女宦官日日抱他出去,他早就看腻了。他不知从哪里出去,看见敞开的门就咿咿吖吖要过去。过去一看还是熟悉的场景又要走。史氏不好出来,婢女宦官不敢抱他出来,只能是我啊。”
卫青:“可以领他去未央宫。”
“三伏天过后再去。届时他会叫祖母祖父了,父皇和母后见着也欢喜。现在领他过去,没在椒房殿待一炷香就哭着闹着要出去,不要说父皇母后,我也烦。”太子确实不喜欢爱哭的小孩。
卫青不由得想起他儿子小时候烦的他恨不得搬去军营,“还是太小。”
“就是太小才不能成天拘在屋里。不然好好的孩子也憋蔫了。”太子拿几个表弟举例。
卫青想起长子:“卫伉都跟你学坏了。”
“明明是比以前机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