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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代巨厦倒下时,一个个具体的命运就这样被毫无征兆地改写。
    帝国日报实习记者小赵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个普通的工作日,人事递给她一份辞退通知书,冷冷要求她在规定期限内收拾东西走人。曾经一起进入报社的同事在选举现场实时播报,光鲜亮丽;而她抱着一堆没用的办公废品,隔着街道远远眺望,灰头土脸。
    她在那里仰着头站了很久,汗滴进眼睛里,又疼又痒。
    一个毫无背景的应届生,就算被抄袭洗稿又能怎样呢?抄袭者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而她却被以“考核不合格”的理由赶出报社!
    就因为对方是来镀金的世家少爷吗?
    就因为他姓柳,而她不是吗?
    长久的日晒让她头晕目眩,脚下的地面也微微震动起来。不,不是她在晃……是地面在晃!
    一片金属碎片从高空坠落,砸在几百米开外的倒霉私家车上。更多的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借着重力势能留下陨石般的浅坑。四周的行人惊呼着跑远,记者小赵脑中“嗡”的一声,咬牙抱紧相机,逆人流朝着废墟跑去。
    咔嚓。
    镜头记录下一个半截身体被掩埋在废墟中、手臂抗议般指向天空的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咔嚓。
    镜头对准一个跪在废墟上拼命用双手刨开砂石,直到满手鲜血的人。
    咔嚓。
    “拍什么拍!记者滚到警戒线外去,不要妨碍救援!”
    镜头被粗暴地推开,她没有气馁,而是放下相机凑过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有急救证,我可以给伤员包扎!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只要让我拍几张照就好……”
    这番说辞勉强过关。
    肾上腺素让小赵的脑袋晕乎乎的,前一刻她还是被扫地出门的实习记者,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手握第一线新闻报道的目击者!
    她一定要拍下一张纪念性的照片,这会成为历史事件的缩影,和她一起被载入新闻学史册!
    用那张构图恢弘充满压迫感的废墟全景吗?
    还是那张充满悲悯和人文关怀的,死去母亲抱着婴儿的照片?
    有什么从视野边缘一闪而过,小赵举起相机追寻,有一瞬停止了呼吸——没错,这才是她想要的那张照片,这一幕才最该被载入史册!
    “咔嚓——”
    这张照片毫无意外地成为了头条报道的配图。
    画面以一片灰暗的废墟做背景,一名女性被裹在白毯子里,在救援人员簇拥下朝着救护车走去。她皮肤上沾染着未干涸的血迹,眼神肃穆哀伤,看上去脆弱又坚韧,像一朵废墟中挣扎生出的纯洁之花。
    当灾难发生时,人们想要看到的是废墟和尸体吗?
    在历史的悲剧之下,在沉甸甸的灰暗哀伤之中,这一抹希望的影子更令人动容。她脆弱、美丽,却那样不屈不挠,带着顽强的生命力破土而出,感染了无数民众。
    【帝国之花浴血重生】的标题在互联网上引爆点击,而后小赵才了解到她拍下的女性正是当天进行演讲的议员候选人。
    心中有个声音促使着她去了解那位女性的过往,去挖掘她,记录她……新闻女神在耳边轻语,指引着她的信徒。小赵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命运为她安排的这条道路。
    *
    “您好,我是帝国日报的记者,我想……”
    “不好意思,我不接待帝国日报的记者。”被拒绝是当然的,作为厚脸皮的典范,小赵现在就算闭门羹吃到饱也能维持着恰当的热情。
    “我了解到您是议员候选人,帝国日报的采访可以帮助您扩大影响力,我希望……”
    “你还不知道吗?”苏晚冷冷地扫过她,带着讥讽说道,“我已经失去议员竞选资格了,别来烦我,柳家的走狗。”
    经由举报渠道匿名提供的那份出生证明被验证为合法证据,苏晚失去了进入议院的门票,被剥夺继承人身份,变回任人践踏的普通公民。这甚至是多方运作下的结果,否则她很有可能被安上“实验体”的身份,剥夺一切权利。
    她现在接连遭受打击,脾气比过往任何时候都冷漠刻薄。
    抛下发愣的记者不管,苏晚转身走进了咖啡厅。
    一杯什么都不加的冰美式最符合她现在的心情,苦涩中看不到一点甜味的希望。去求叶霈帮她吗,可她自己手里没有半枚筹码,凭什么去驱使帝国年轻的将军。
    裴献呢,到现在连个影子都不露,指望得上他吗。
    白书礼也是,光是韩家那些虎视眈眈旁支就够他喝一壶了,别自己把自己玩死已经谢天谢地。
    苏柔更不用说。她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天平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另一边是家族的利益,共同的敌人死后,她真的还能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吗。
    “我不是谁的走狗,我的报道是完全客观中立的!您可以看看我写过的报道,我的名字是……还有这张照片!”
    杂乱的思绪被叽叽喳喳的麻雀打断,苏晚简直要控制不住情绪,恨不得把这个多嘴记者的发声器官堵上。
    但很快她的目光被那张照片吸引了。
    照片上的女人无疑是她自己,这张抓拍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兼顾了构图和信息量,连背景的落日余晖都恰到好处渲染出悲戚的气氛。苏晚的指甲攥紧照片边缘,看到几乎出镜的一角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养过的狗,化成灰她都认识。
    这个穿着救援队服遮遮掩掩的缩头乌龟不就是裴献吗?!
    “你也觉得这张照片拍得不错是吧?”烦人的麻雀凑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现在心情不太好,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苏晚试图委婉地拒绝她。
    “我刚刚查询了政府公示文件,看到了取消资格公示。而且我还看到了其他的消息……”谁知道烦人的麻雀得寸进尺,踩着她的痛处喋喋不休。
    苏晚感觉自己的教养在接受挑战:“所以呢?”
    “我觉得你可以参加元首选举。”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记者洋溢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我可以为你做竞选宣传!报名时间就在最近,我相信你会有很多支持者的,看过那张照片的人都会喜欢你!”
    操,她是不是根本不懂政治?
    “我的竞选资金谁来出?谁来替我写候选人推荐信?打点官员、舆论造势,哪一样不需要钱?难道你觉得政治就是一群人比谁更能说会道的过家家吗?”
    冷漠自私的政客对理想主义的记者极尽嘲讽。
    小赵愣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苏晚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苏晚会是一个完美的悲剧角色,屡败屡战,从未被现实压垮。没想到面前的女人不过是个刻薄的现实主义者,扮演理想人物不过是她塑造人设的一部分。
    苏晚自觉失言,尴尬地灌了一大口冰美式。
    真是的,跟不相干的人动什么气呢。现在好了,她估计会被这个记者添油加醋地一通抹黑然后荣登头条榜首,撤新闻压热搜估计又要花不少钱。
    小赵记者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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