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簌簌乱掉了一地。
何皎皎看得心疼,出声制止,“诶,你们摇树干嘛?”
她知道小宫女想拿回毽子,毽子的确扎得漂亮,可梅花开得好好的,也没招谁惹谁啊?
小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地退开。
何皎皎走近往上一张望,煦光照下花影,她面庞洁白,声音柔和:“不是很高,找根杆子把它拨下来。”
她瞧见地上露出半截雪埋的枯枝,用手帕包着取出来,她便一手扶着梅花树干,一手捏着枯枝,踮脚去够花枝上的毽子。
毽子卡的位置不高,但也不低,何皎皎总差一点点。
小宫女们本想让何皎皎放下让她们来,但她们年纪小个头矮,看郡主娘娘专心致志,于是没有出声。
背后突然一声:“你怎地跟群小屁孩玩一堆去了?”
“我拿毽子呢。”
何皎皎急心把毽子弄下来,没有回头,更没看见小宫女们得了示意,捂嘴噤声的动作。
下一瞬,她身子一轻,被人单臂搂住小腿抱起。
凌昭不知何时走来,悄默声儿将何皎皎举上自己肩膀,“够得着了没?”
他自幼习武,人高马大,臂弯强健有力,何皎皎稳稳坐上他肩头,吓得够呛,“呀,你干嘛呢?”
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她心当即在腔子里胡乱噗通,飞快往后睃一眼,生怕让两位公主看见,等会儿来打趣她。
所幸两位公主在亭子里说话,一时没有注意到他们。
凌昭前后晃了晃,半眯起眸子凝望,阳光盛烈,他没看清毽子在哪儿,何皎皎乌发间的珠钗漾出光影,他催促道:“你不拿毽子了?”
“拿的。”
何皎皎前看后看,选择继续拨毽子,她摁住少年的肩,却是心不在焉了,“你…你可别摔着我了。”
得了对方一声不屑嗤笑:“你这身板,爷一口气给你吹飞。”
何皎皎没空和他计较,她羞且慌,早没了章法,挥棍失了力往梅树上一打,花枝猛颤一下,毽子和花雨齐坠于雪地。
紧接着铺开何皎皎的裙摆。
她赶紧跃下凌昭肩头,扶着他小臂站稳,然后将人往后一推,“你怎么过来了?”
何皎皎自己也往后退了退,欲盖弥彰地和凌昭拉开距离。
她垂眸拂落发间和衣衫上沾的花,语气埋怨:“你也不跟老祖宗多说会儿话?”
小宫女们捡了毽子还不走,睁大眼睛打量二人。
何皎皎撵她们走,“散了,笑什么笑,再笑我把毽子给你们没收了。”
凌昭懒散往花树上一靠,看她抖落身上的花,看她凶跑小宫女们,看她收拾好后重新望向自己。
他方开口,“爷回去了。”
果不其然,他又看见何皎皎皱了眉。
凌昭抢在何皎皎开口前,不耐烦“啧”了一声,“老祖宗允了的,你别跟爷啰嗦。”
他跟太后卖了惨,说自个儿长途跋涉,一连好几日都没睡个囫囵觉,老人家便心疼地让他快回宫好好歇歇。
何皎皎让他堵了话,气鼓鼓的,“慈宁宫晌午摆家宴。”
“知道,反正没一个待见爷的,爷留着现什么眼。”
凌昭没守规矩过,摆了摆手,说走就走。
少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他来去如风,留何皎皎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她不懂凌昭来这一趟干嘛,总不至于为了跟她说一声,他回去了?
怔了少许,何皎皎余光瞄到斗篷毛领里杂着几片梅花瓣,她拍它们落地,视线触及雪地里的嫣红,心绪郁郁。
早知道,还不如让小宫女们摇树呢。
“令仪,方才十三弟过来了?”
嘉宁的声音远远递过来,她看见了凌昭离开,“他干什么呢?”
何皎皎答:“谁知道,他莫名其妙。”
她朝亭子走去,身后有人脆生生喊她:“郡主娘娘。”
是方才踢毽子的小宫女们,她们七手八脚地,往自己脑袋上比划。
她头上有东西?
何皎皎停在原地,愣愣往发髻上摸索。
太后不喜欢小姑娘家的成天素着,她衣着打扮向来讲究,戴的首饰从不少。
半晌,她摸到根冰凉的簪子位置不对,取了下来。
是寒烟翠的玉簪,眼生得很,更不像京中的工艺。
何皎皎不记得她何时有这样一根簪子,她拿不准,哪里记得过来。
“郡主娘娘。”
她正疑惑着,小宫女们喊着她指向游廊。
那儿是凌昭刚才离开的方向。
何皎皎看了看游廊,目光移到笑作一团的小宫女们身上,恍然大悟。
凌昭方才趁她没注意,别她发髻上的。
何皎皎不自觉握紧了玉簪,冰冷的触觉在她掌中逐渐温热。
让许多小丫头看着,她一时之间笑也不是,恼也不是,悄声骂了句:“做贼呢。”
她收了玉簪,先不戴。
及至晌午,太后身边来人宣她们回殿,几位孕有子嗣的妃嫔也到了慈宁宫。
家宴分席,在正殿给主子娘娘们行过礼后,温荣领着她们去隔厅坐。
将开席时,建成帝携太子而来。
外边太监高声唱:“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后边跟着分出宫去、和刚从封地赶回来的数位亲王。
隔着一到垂珠花帘,何皎皎朝正殿方向屈膝拜下,身旁嘉宁凑过来拽了拽她袖子,悄声道,“令仪,赌不赌,二哥等会儿要挨打。”
何皎皎装没听见,不理她。
她不但觉得太子要挨打,嘉宁也要挨训。
温荣前方领头,她将嘉宁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回首狠瞪她一眼:“仔细你的嘴,甚的赌不赌,你跟谁学得?”
嘉宁连忙缩何皎皎身后去,正殿免礼后,她拉着何皎皎落座,借着何皎皎往外探。
何皎皎顶着温荣的眼刀子,扶着她一回回坐正,眉眼沉静,并不开口问。
何皎皎知道嘉宁想做什么。
嘉宁公主想看她的二哥,太子殿下挨打。
第4章 家宴
◎您真打算把令仪丫头给十三?◎
*
太子凌行止二十有四,下朝后换了身常服过来的慈宁宫。
他一袭月牙白直缀,腰玉环佩,头戴金冠,笑若清风郎月,端得芝兰玉树。
抱拳跪下给太后行过一礼,太后坐于首位,搀他起来。
她先心肝肉地唤了一阵,上下扫视一眼,见凌行止神采奕奕,随即重重一巴掌打他肩头上,怪道,“你十三弟才多大,有你这般做什么事儿都瞒着的?”
“你要带他去办差,你事先知会一声,那么把人拎上车,你惹哀家这些时日担多少心啊你。”
此次北下,除去成功安置好难民的粮款费用,凌行止另从乡绅世豪处,缴获数百万两纹银,暂缓了国库空虚。
政绩上多有建树,他近日来心情一直不错,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打也不恼,反而怕老人家用力过猛摔了。
凌行止站得笔直,稳扶住太后小臂,温声与她玩笑,“瞧老祖宗话里话外,是只担心老幺,不担心孤么?”
“你是储君,是监国。”
太后理所当然道:“为江山社稷,忧国忧民,都是你应做的,你把你的差分给你弟弟,你倒是会躲懒。”
她一番话不知有心无意,听得席上众人心思各异。
高位首座上,苏皇后端起茶盏垂眸不语,她身旁的建成帝咳嗽一声,“老祖宗说得对,太子,你莽撞了。”
皇帝身子不好,早年落了病根。
昨年他交由太子代为监国后,鲜少再过问朝政,容长面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疲态。
“是,儿臣省得。”
凌行止应过建成帝后,哭笑不得向太后告饶:“知道您偏心,当着这么多人面,老祖宗,给孤个台阶下?”
待他落座,不动声色扫过席上众人,未寻到凌昭的身影,凌行止的好心情立刻折了一大半,想要发作。
但他再观太后脸色,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道眼不见心不烦,于是按下不表。
推盏换杯,席过一半,建成帝放了筷子。
他对太后道:“儿子想着,既然太子回来了,寿光冬猎还是照旧。”
皇帝话即出口,便拿定了注意,太后想了想,“也好,反正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