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沿海公路的边缘停下,凌与冷声道:
“别装睡了。”
雷雪心下一震,额间冒出冷汗。没想到自己在后座的一点点小动作早已被发现。
凌与拉起手刹,动作简洁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开门将黑色塑料袋里的人拖出来。一脚踹倒在地,拖着她走下下到海边礁石滩上的阶梯。
雷雪被楼梯硌得浑身剧痛,可整个人四肢都被捆绑着,头上依然套着黑色塑料袋,除了受痛全然无计可施。只好努力顺着拖拽的方向移动,减少疼痛。
海浪的声音与海腥味越来越近。方才在车里试图挣脱出的汗将衣服沾湿贴在身上,深夜的海风吹拂下几近刺骨。雷雪心道不妙,难不成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去死了?!
刚下到阶梯之下没走两步就赶紧奋力挣扎起来,脚下的岩石磕磕绊绊,还没挣扎两下后背就又被狠狠一推,身体失去重心,重重砸在礁石上,疼得她动弹不得。
“唔!”
雷雪蜷缩起身体,感到自己像一只出了水被拍在案板上的鱼。
而此时凌与却没再管她,塑料袋外界传来她熟悉的冷淡声线,似乎仍在与别人通话。
“凌警官,我,我已经到了离岛西海岸你说的,那个公交站了。这里下来之后是一条沿海公路…”俞安之在海风里抱着手机,不知怎么觉得海风贯穿到了手机那头。
凌与在风里说:“很好。”
“你向路前进的方向看去,应该能看到一座小桥,走过小桥是一个山坡上的小村落,有几户人家的房屋,你沿着村子里的大路走,穿过村子和之后的那片树林地带,一直走,沿着河流的方向走上山坡,应该只有一条路,不会走错的。差不多走二十分钟就可以了。”
“可是,凌警官,这一带真的很荒凉,我们是要做什么?”俞安之环顾四周,海风变冷,心里有种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
“别担心,我已经联系上了当地的救援队伍。因为蓝言存在危险的暴力倾向,说不定还携带武器,当地警方决定避开她,将救援风险降到最低。你要做的,就是一直走,走到海边,那里会有人接应你。如果你到的时候还没有人来,就稍等一下,他们正在路上。”
“是..船吗?”俞安之犹豫着,走上凌与指示的那条路。
如果在有闲情逸致的平时,这个浅青色小溪边的村落应该是很美丽的,像是欧洲童话里的那种魔法村庄。
“有可能。也有可能会调动直升机,当地警方会视情况而定。”
“嗯,好。”
凌与顿了顿,既像是安慰,又像是祝福:“这是离岛最僻静的角落之一,相信蓝言短时间之内绝不会找到这里。”
“你要走下去。沉着,坚定地走到底。”
“好。”俞安之回头看了看越来越遥远的公路:“凌警官,谢谢你。”
“真的。”
…
“哈!”
头上的塑料袋突然被摘下,雷雪口中的毛巾与胶布也被一把扯下来。潮湿温热的五官直直暴露在寒冷的海风中,雷雪贪婪地呼吸着腥味的空气,感到口腔鼻腔连带着整个大脑刺痛。眼前黑暗中的轮廓逐渐清晰。
“真的是你!!!”雷雪伸长脖颈,朝着人影的方向怒喊。
“一年前查案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总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每每调查方向指向蓝言或俞国庆的时候,都总会不知不觉被引导到别的方向。并且火灾发生时蓝言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无论怎么思考,都指向一种可能性,就是存在协助她实施计划的共犯!你说过,案件里再复杂隐匿的关系其实都有迹可循,所以你就是那个共犯吗?!”
“被烧死的,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啊!是你亲手烧死她的!你还是警察么?!你们还是人么?!”
凌与的长发被狂风吹乱,倚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默默听完这些愤怒的指控,无动于衷地将双手聚拢,点燃打火机。微弱的火光在风中扑闪,点亮那张冷峻的面容。
薄唇衔着一支烟凑近火苗,凌与闭上眼深吸一口,脑海中浮现出那孩子的模样。
放学时候,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一群孩子里,她一眼就挑中了那个孩子。那孩子并不难看,可她流着的血,连带着每一根发丝毛孔里的基因都散发着丑恶。无论是那个凶手阴暗的女儿,还是那个在法庭上装聋作哑,一点歉意都没有的,面目刻薄的他的母亲,都是那么该死。
凌与走到那孩子面前,蹲下来拉起她的小手,强忍着内心的厌恶笑道:“小吉,我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那孩子怯生生地问她,看着她一身黑衣似有怀疑:“你是谁?”
“我是你妈妈的女朋友,你看,这是我们的照片。”
照片里的俞安之正亲吻着柳依。
“江喆!”
“江喆!!!”
小吉转头向声音看去。凌与微微转头,看见俞安之,立刻松开小吉跑过街角。
后来,她同样带着口罩,状似不经意间路过江畔,远远遥望502室的明窗,狠狠按下口袋里的按钮。看见窗里映出火舌的颜色,再见那孩子,就是解剖室里焦臭的尸首。
凌与垂下手,缓缓吐出烟雾,很快被海风吹散。风浪似乎越来越大,浪潮冲击在礁石上,些许水滴已经能够溅到脚底。这里的浪急,有时势如疯狗,有时即便看似平静,离岸流也能很快将人卷入深海。
雷雪边喊边将捆在身后的手指重新伸入裤子后袋,口袋里曾被缝上一个夹层,里面藏着最简易的刀片,是她看电视剧里绑架剧情时突发奇想给自己设置的逃生工具,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方才在车里已经就快将它取出来,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割断捆绑双手的绳索。
“凌老师!你在想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支烟夹在指尖,很快被狂风吹灭。凌与再次点燃,忽然开口:“你查俞国庆,还查到什么?”
雷雪怔了怔,不很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回答:
“一死一伤,伤者送医抢救无效死亡。还有一名警察因公负伤..”
“…”
海平面附近的天色渐渐有些发白,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一点,凌与垂着头表情温和哀伤。
“那位警察当时第一个冲进去,把蓝言救出来,但被犯人砍成重伤。”
雷雪忽然想起庆功宴上周局说的话,手上一顿,险些丢了刀片。
“当晚脱离生命危险,局里也给了嘉奖。但他只是个运气不太好的小警察,一个月后因为伤口感染,就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他是我爸爸。”
她的语气很平淡,雷雪怔怔地望着那支烟说不出话。
“什么光荣和梦想啊。”
“凶手一死了之,他的家人和后代活得好好的,剩下我们这些受害者整个后半生活在痛苦里。这就是你要追求的正义吗?”
凌与自嘲地笑了笑,将烟碾灭。手伸进外套里取出配枪。
出自心底本能的恐惧,雷雪感到周身都在颤抖。面前的人已经无所顾忌,要她今天就死在这里。
“死去的那些人,用不了多久也会变得像他一样无声无息。”凌与将手枪上膛:“就像我们,也会因公殉职。”
枪口对准雷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