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午轩在他提醒之后才认出他来。
他当时表现得从容,可他心里并不是不尴尬,同时还有一些比失落稍微强一点的情绪。不过他立即就反应过来,他比午轩大了两岁,青春期发育已经让他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午轩没能立即认出他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午轩还给了他一个罕见的友好的笑脸……
总而言之,他上午后两节课的心情基本保持在雀跃和期待的状态。
然而在中午那一段短暂的交流中,那些出现在他和午轩两个人之间的、在他意料之外的疏离和礼貌,却冷不丁的带给他不太舒服的触动。不过,当时他正在与午轩说话,没时间去多想什么,他转着话题谈到气功,也暂时忘掉了那些疏离。直到午轩离开,只剩他一个人时,他才慢慢的不着边际的陷入一种类似“怅惘”的情绪中。以往他不会这么“多愁善感”,可是……那是午轩啊。
若是提起“童年往事”,大多人都应该会想到一群小伙伴,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
但许盛阳只会想到一个人——午轩。
许盛阳搬到乡下的时候才六岁,午轩那时更小,才四岁那么一丁点儿大。现在,许盛阳对六岁时候的记忆早就稀薄成了一团雾气。但他还能模模糊糊的记起午轩“小豆丁时期”的轮廓,也能隐隐约约的记得他最初是怎么和午轩玩到一起,并且“乐不思蜀”的很快忘记城里原本的小伙伴的。
他和午轩的确是从那么小开始一起玩耍到大,而且他们中间始终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
那时候……
午轩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一位面目严肃的厉害爷爷。午轩没有玩伴,不爱搭理人,包括空降到隔壁的许盛阳。许盛阳小时候调皮捣蛋,因为他是家中老幺,被奶奶、老爸老妈、大哥和姐姐一起宠溺着,所以很有点小傲气和倔脾气。面对孤僻寡言的小午轩,许盛阳当然是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可偏偏小午轩模样长得特别好,许盛阳那时就忍不住自认为“偷偷”的瞪着眼睛瞧。
然后许盛阳就发现,那个长得超级好看却也超级臭屁的小孩儿,明明那么小的个头,居然拥有那么“巨大”的力气!比他的力气都要大那么多!许盛阳目瞪口呆,感觉十分受挫。但他紧接着又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弟弟空有力气却不懂得“拳法”!
午轩幼时只练内家拳的基本调养法门,到八岁之后才开始真正学拳。
许盛阳却自幼就爱从在部队里发展的大哥那里学“拳法”,那些花架子一直被他似模似样的嘿嘿哈哈的打来打去。所以他一见到午轩有的地方比他厉害,有的地方却比不上他,还长得那么好看,他的那股倔劲儿就迅速消失了。
许盛阳学着小午轩的臭屁模样,趾高气昂的在午轩面前打拳显摆,意图让午轩羡慕他崇拜他,再像城里的小娃娃们一样拜他为师,然后他再勉为其难的教午轩这个漂亮的臭屁小孩儿打拳。
许盛阳幼时的理想是很美好的,结果却被小他两岁的豆丁版午轩一路揍了五年,一直到他回城。
许盛阳在知道必须回城里来的时候,因为非常不舍唯一的铁杆伙伴,那时他都已经十一岁了,却还是很不男子汉的躲起来偷偷抹过金豆子。但是同时,他又对老爸描述的城里的新奇生活非常憧憬,这些憧憬暂时压过了他对朋友的留恋。
后来许盛阳回了城,开始想念午轩,可他知道严厉的午老先生不可能让他把午轩带来城里玩,他就缠着老爸带他去乡下再住一阵子。但是他的“邪病”已经被午老先生彻底根除了,他们住在那里的五年时间已经让午老先生有些不耐烦,他老爸可没理由再把自家精力旺盛、爱好比武、乐于纠缠午老先生独孙的皮孩子带到乡下去搅扰午老先生的平静生活。
于是,许爸爸给许盛阳请了出身少林的武功师傅;许妈妈以前要照顾奶奶和姐姐,没能时常去乡下陪许盛阳,也天天换着花样的做好吃饭菜来补偿他;他大哥也从部队给他寄来不少他喜欢的模型;他姐姐还给他报了少年篮球社……
再后来,许奶奶的突然去世让家庭陷入悲伤,许盛阳也非常难受,同时也更加不好提再回乡下的事。更何况,奶奶生前一直很疼他,许盛阳就觉得,如果他在奶奶去世后还吵着要去乡下找小伙伴,这会让他自己都感觉自己很没有良心。
然后,许盛阳的朋友越来越多,兴趣越来越广……
再然后,他就那么慢慢的,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的,把他童年时候唯一的伙伴淡忘了。
……
许盛阳想到这里,再次皱起了眉头,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想,怎么就那么忘了呢?那可是午轩啊!午轩对他而言,可以说是他的整个童年。然而好像只是一个晃眼,他再找到午轩的时候,他和午轩已经变成了两个熟悉一些的“老乡”。
怎么会这样呢?
许盛阳低下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还有种难以名状的羞愧,他感觉自己类似于某种背叛者。另外,他也觉得年轻的自己终于真切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时光不再”。
“伤春悲秋……我许盛阳也懂得伤春悲秋是什么意思了。”许盛阳低低的叹了声。
“什么?”贾岑偷偷摸摸的问他。
许盛阳没理他。
贾岑冲他一龇牙。
许盛阳眼睛一厉,瞪他一眼。
贾岑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许盛阳一整节课都在想小时候的事。而且十五岁,也正是这样的年龄。
下课后,老师刚一离开教室,许盛阳就起身出门,大步爬楼,来到楼上的四班后门口,他想找午轩说说话。午轩的座位当然是空着的,他走进门去,拍拍球友:“午轩呢?”
那球友的反应慢了一拍:“谁?”
许盛阳就有点微妙的不爽,感觉这家伙怎么会在见过午轩之后还不记得他?他沉声重复一遍:“午轩呢?就是昨天刚转学过来的那个……那个特别帅气的男生。他去哪儿了?”
没等他那球友回答,身为午轩同桌的刘继川立马过来说:“你找午轩?他请假回宿舍了。”
许盛阳讶然:“请假?”
刘继川也表示忧虑:“他中暑了。我正在想什么时候能去看他,课间时间少得坑人,走不开啊。”
许盛阳一愣,二话没说,转头就跑了出去。
刘继川“哎”了声,觉得他应该是去看午轩了,他有心也想跟着去,可是看看时间,明显来不及啊。他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了座位,心想下午放学再去看午轩吧。
许盛阳人高腿长,灵活矫健,步子迈开一溜的跑下楼,在烈日的毒照下往男生宿舍楼方向赶。他有点焦急的跑到男生宿舍楼门口,然后一拍脑门儿。他忘了问午轩住哪间宿舍了!他连忙跑到门内的宿舍管理室窗口,说:“大叔您好,我朋友病了,我想来看看他好些了没有。”
那大叔见他胸前别着校徽,又是满头大汗的,也没多问,直接点头说:“嗯,进去吧。”
许盛阳挠头:“可我忘了问他住哪个宿舍了。他叫午轩,是初二四班的。”
那大叔这回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胸前长方形校徽上印着的小头像照片与他模样相符,才翻出记录册,找到午轩的宿舍号,头也不抬的说:“午轩是吧?他住在107宿舍。”
许盛阳忙道:“谢谢大叔。”转身一拐,往右侧走廊跑。
千树初中的男生宿舍楼占地面积不大,也只有两层高,二楼的一整层和一楼的小半层都是初三男生的宿舍,只有一楼的半层住着初二的住校男生。
许盛阳很快找到107号宿舍,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他心里担忧,又用力推了下门,却推不开。他有点急了,大声叫道:“午轩!午轩你在里头吗?”
……
一天一夜为三十须臾,一须臾为48分钟。初二年级的一节课则是45分钟。许盛阳敲门的时候,午轩刚刚因为宝光消失而结束持续了正常“一须臾”的修行没多久。不过,正常的画外“一须臾”时间,对于被宝光加身的午轩来说却是“二十须臾”,合计16个小时。
午轩修炼的法门是山西隐世门派“三乌门”的传承功法《太上真传三火经》。
他的灵根偏向于火属性,这门比较完整的火属性功法传承正适合他修行。他重生前吞食那么多伤药,也未尝没有想用“以木生火”的法门来疗养灵根的意图,只可惜终究是生机枯竭,万事皆休。
现在有幸能重新来过,午轩以“显化”境界的灵觉,修行早已深刻悟透的《三火经》前半篇章,即便他修行时以稳妥扎实为重,效果也实在是堪称“进展神速”——如果说午知安的灵觉“勺子”只比花生米大一点儿,而天纵奇材的刚刚觉醒灵觉的修行者的灵觉“勺子”有拳头那么大,那么,午轩如今“显化”境界的灵觉“勺子”就大得堪称一口大铁锅,而且还是食堂炖大锅汤的那种超级铁锅。
十六个小时中,他只用六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就圆满了他曾经花费一年多时间才修炼圆满的最基础的“聚灵”境界。后面的近十个小时,他将“意念”这第二个修行境界也修行到了大成的程度。
聚灵、意念、出窍、显化这前四层境界,午轩重生前全都经历过,现在重修,他没有什么困惑。
“聚灵”这一境界是基础,并无神通,修行者以祖窍为根基凝聚三魂七魄,并用灵觉搬运灵气来洗涤和补养身体,让自身的精神更加旺盛,身体也更加健康。六个多小时,对午轩因自幼习练内家拳而元气充盈的身体、因重生回来而凝实的魂魄而言,这个时间已经是他极力夯实根基,为自己的修行未来做打算的结果。
“意念”这一境界是前者的升华和延伸,可究其根本还是在于“灵觉”。灵觉在这个境界的灵力修为的支持下,也拥有了能在现实世界中具现化的实质能量。修行者将灵觉融入灵力,就可以施展符印法咒,也能让自身意志与笔下朱砂完美相通,从而绘制出蕴含独特威能、只有绘制者自己才能激发动用的符箓。同时,修行者还可以用灵觉在体外一定距离内控制和驱使某些轻盈物体,比如符箓。
可想而知,同为“意念”这一境界的修行者,其实力的强弱基本上只看彼此的灵觉差距。
午轩拥有“显化”境界的灵觉,虽然他现在还只是“意念”境界大成,但是同一境界的修行者,哪怕是“意念”境界圆满,如果与他对阵的话,也恐怕没有谁能不被他打得头破血流……
随着身体表面的宝光消失,午轩周围的时间流速恢复到了外界的三分之一。
“意念大成,可以施展符印法咒,也可以绘制符箓了。禅印菩提,果然神妙!”
午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暂时停下修行,让身体和精神都有个缓和的时间。
这次正常时间一须臾的“如愿加持”,让他深刻而真切的体会到了“禅印菩提”的好处——二十倍的时光延长,不仅能让他变相的缩短苦修时间,变相的提前修行到强者地步,更是足以将他的寿命变相的延长出一个十分可观的年数!要知道他重生前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苦修上。
“必须想办法获得更多的‘禅印菩提’!”
“禅印菩提是由愿力而来……我要怎么才能获得愿力?用清湖接收这等愿力会不会留有隐患?”
午轩一面从石床上起身下地在石屋里活动身体,一面发散思维苦思冥想。
“通过对画卷和清湖的感应,可见我要想收获愿力,必须让世人喜欢、敬仰、崇敬,甚至是膜拜我……非常浓烈的‘喜欢’能勉强产生最微弱的愿力,而深沉的‘膜拜’则会产生最强大的愿力。”
“对比历史上的某些教派,可见其实‘膜拜’到了极端,还有奉献生命灵魂之类的疯狂信仰。不过,画卷和清湖很明显只以‘膜拜’程度为上限,再往上的疯狂愿力已经入魔,不会被清湖吸取……不错,这才是我辈修行者的行事风格。无论是修道修佛,还是不分教派的自我修行,都要有底线和准则,否则只是自取灭亡罢了。画卷和清湖有这种规则限制,应该上古前辈大能成仙问道的法宝。”
午轩仔细揣摩思量,详加感应画卷、清湖、石屋、老树、雪花……再清静心神扪心自问,最终才完全安心下来,不再有多余的顾虑。他开始专心琢磨,怎样才能不太泄露修行者身份的获得“愿力”。
正是这个时候,许盛阳突然敲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午轩身在画卷的洞天中,却能通过画卷的空间法则非常清楚的感知到画卷外面的情形。
第7章 曾州
午轩用灵觉扫探过去,知道是许盛阳在敲门,他没有走出石屋,只自心念一动,就径直出了水墨洞天画卷。他重新出现在床上,姿势是随他心意而为的坐姿,而水墨洞天画卷则依然深深的藏在他眉心祖窍中的灵觉深处。他仔细感应了一下画卷,然后轻轻从上铺跳下来,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许盛阳此时正因为敲门没人应声而有点焦急的喊:“午轩!午轩你在里头吗?”
午轩应了声:“在,稍等。”
许盛阳松了口气。他等了等,宿舍的房门刚被打开,他立即盯向午轩。见午轩精神良好,气色自然,他才放心了些,但仍要确定,他皱眉问:“你怎么中暑了?感觉好些了没?”
午轩猜到他是为此而来,有着童年的交情,他没有道谢,只说:“差不多好了。本就没多严重。”
许盛阳顶着一脑门的热汗仔细看他,见他没有强装,这才笑着说:“你倒吓我一跳。”
午轩忽然想起他小时候咧嘴露出豁牙的模样,让开了一些,问他:“要不要进来?”
许盛阳一扬眉:“当然。”
但他刚要进去,突然又是一拍脑袋,“哈,还是不了,马上要上课,你继续休息,我得赶紧回去。”他说着话,却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往旁边侧移半步向宿舍里看了一眼,然后认真的叮嘱说,“宿舍里最好通点风,你中暑还没全好,门窗都关这么严实的话,只开风扇不够。”
午轩嘴角翘了一下,回头看看,点头敷衍说:“嗯,过会儿打开。”
许盛阳道:“行了我也不啰嗦,你多喝点水,我走了。”他摆了下手就转身要走。
午轩点头,踱出宿舍,站得笔直,目送他匆匆跑着离开。
“哎哎哎……”一个男生迎面从拐角另一侧跑来,差点和许盛阳撞到一起。
许盛阳矫健地往旁一闪,那男生咋咋呼呼有点狼狈的避开许盛阳这大高个,皱眉还要继续跑,却被许盛阳一把拉住:“你是午轩的同桌?跑这么快干什么,是找他吗?”
那人正是刘继川。刘继川被他拉住,却已经看见了正站在宿舍门口的午轩,当即一面甩开他的手,一面对午轩大声喊道:“午轩你有重要包裹,传达室让你立即去领,别忘了带着学生证。”
许盛阳一听,皱了皱眉,转头对午轩道:“要不我找自行车来送你去吧?”
午轩道:“不用,我现在没什么不舒服了。你去上课吧。”
许盛阳看出他的不容置疑,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你向传达室大叔借辆自行车骑着去,别再晒着了。”然后又看午轩一眼,不等午轩说话,他转身迈开长腿继续往宿舍外冲。
刘继川转头瞅了他一眼,嘀咕着:“人形冲锋车。”他走到午轩跟前,又对午轩详细说了一遍,“……我告诉传达室老大爷派来的那个小孩说你中暑了,叫他把你包裹放着别动,然后就跑来告诉你,你啥时候好些就过去领,别忘了啊。”他又掏出一张卡和几枚硬币递给午轩,“哦这是你的饭卡,还有我花的四块钱,谢谢啦。”
午轩一直安静的听他说话,接过饭卡和四块钱,道:“不客气。也谢谢你专程来通知我。”
刘继川摆摆手,转身道:“好了我要去上课了……哎对了,你好点儿了吧?”
午轩道:“差不多快好了,还想再休息会儿。”
刘继川就笑:“我也看你气色还不错。嗯,你再休息休息更好,你虽然是轻度中暑,但我听说被中暑伤到的话,以后会比别人更容易中暑,你最好完全康复了再来上课。嗯,我会帮你做笔记。”
午轩点头,挺认真和友好的说:“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