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藏碧马上接口,继续先前的话头道:“姑娘全然是多心了。什么提亲不提亲的,太子府那边指不定连咱们霍府有几位小姐都不清楚呐!这事情完全就是三奶奶随口聊到娘家的趣事儿,姑奶奶没放在心上,大奶奶更是没上心呢。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咱们有心,人家太子爷多尊贵的人呀,哪里是说想就能想的呢?!”
也是,霍府虽然是几百年的望族世家,经历了几个朝代,祖老爷更是在大盛王朝开国之时创下了赫赫功绩。只是传承到了这一代,除了自己的父亲,其余房的都没得重用,远远还谈不上权势滔天。而且,盛京的世家又不指霍府一个。
不过霍定姚却深知,这只是明面上的而已,侯府为何炙手可热,不仅仅为清贵之首,更因为侯府的长房大奶奶邢氏,出自镇国大将军邢府,邢老爷子手握三十万精兵,谁不心动?偏偏邢府人丁稀薄,竟还没有一个孙女。
怕就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只不过,她全然不记得当时的情景,毕竟她已经不是真正九岁的自己。
霍定姚装出头疼,拿手揉了揉额头,小心翼翼拿眼角瞅着藏碧:“当时除了母亲、三奶奶、六姑奶奶在场,还有哪些人?我当时吓懵了,一时半会儿记不清,似乎还有几位姨娘在吧?”
藏碧却没注意到她的怪异,只心疼道:“姑娘不记得了?也难为姑娘受了惊吓。当时那场景除了咱们奶奶,三奶奶,英王妃,还有赵姨娘,金姨娘,翁姨娘。此外就是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都在呢。”
赵姨娘是自家爹爹的小妾,金姨娘和翁姨娘都是二房的,二姑娘是金姨娘所出,五姑娘是三房王氏嫡出小姐,三姑娘是四房妫氏嫡出。得,除了五房,一房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乎全到齐了,一个都不落下。英王妃更是侯府嫁出去的六姑奶奶,还着实让霍元姬丢大了人。
霍定姚恍然大悟,难怪红素要自己去跟姐姐赔罪呢。
“我说错了话,姐姐可会讨厌我了?”
藏碧撇了撇嘴,满脸不乐意,“姑娘总提她做什么?红素姐姐劝着姑娘息事宁人,可奴婢却觉得这事情深究起来,也不能全是姑娘你的错呀!明明就是大姑娘先听了三奶奶的话——其实三奶奶就说了一句从小瞧着太子敦厚,如今也成人了,当姑妈的甚是欣慰云云,压根儿没提什么亲事不亲事的——她突然就满脸红晕,低下头去。然后姑娘说了那句话之后,她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虽然还是低着头,可奴婢瞧得仔细,她那眼神可冷了,还在姑娘身上转了好几转……”
藏碧不高兴也是有原因的。霍元姬也算是嫡出的小姐,但并非大奶奶邢氏所出,根本就不算是霍定姚正牌的亲姐姐。邢氏是霍修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从小亲梅竹马,感情深厚。而霍元姬的生母则是霍修竹一次外出时发生意外的救命之家,因着台面上的原因,不得不还恩,这才以平妻之礼抬进了门,生下了霍元姬,难产而死。
后来邢氏嫁入了霍家,这大姑娘便养在了跟前。
当时霍元姬已五,六岁,早能识得人事。再加上她的奶娘是其生母的丫头,时不时告诉她生母养母到底不同,这霍元姬便对邢氏有敬无亲。再后来邢氏有了自己亲生的女儿,便也淡了要和养女亲厚的念头。
正说着,红素捧着一身新衣进来,她听见藏碧后半句话,不由得伸出一只手,狠狠戳了藏碧一个脑门子:“你胆子越来越肥,嘴皮子越来越碎了。大姑娘和咱们姑娘的姐妹情分,是从小就在的。你这样说,好似大姑娘有多恨我们姑娘似的,回头让大奶奶知道了,非得打断你的腿!”
藏碧见红素真动了几分怒,赶紧捂住嘴,一溜烟跑出屋子,跑远了才叫:“红素姐姐别恼,今个儿是乞食节,大奶奶好生叮嘱过咱们姑娘可别迟了,我先去瞧瞧外头的动静。”
红素没训着人,摇摇头也只得随她去了。
霍定姚理清了前因后果,既然没有提亲一说,那就表示自家现在还没有和皇家有什么牵扯,心头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她瞧红素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着扯住她的手,撒娇道:
“好红素,你可不要生气,藏碧她也是关心我。再说,我知晓了道理,以后也不会再犯,这岂不是书上讲的‘吃一堑,长一智’?左右不会有什么皇家提亲这档子事,便是老祖宗那里知道了,恼的也就是我拿外男说。大不了,我将事情说清楚,再在老祖宗跟前儿跟姐姐赔个不是好了。”
红素闻言,慢了手里的动作,突然低声严肃道:“姑娘,你一点都不能提这个事儿了!难道姑娘是真忘记了,在头天晚上,你一时贪玩,拉着奴婢躲在了大老爷屋外。刚藏好,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同大老爷谈话,说的就是让霍家与太子府结亲的事情!这事情大老爷都没拿到台面上,你却是稀里糊涂地捅到了众人面前……”
什么?!
霍定姚刚刚定下的心,顿时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四分五裂。天啊!敢情是她自己抖了这事情出来?
红素见霍定姚一脸被雷劈的模样,不由得安慰道:“不过姑娘也不用烦心。大老爷和大奶奶下了严令,不许拿这个事情烦了老祖宗。且不说大姑娘自己不会提,便是其他各房的奶奶也不会上赶着讨骂找晦气。所以奴婢才劝姑娘,不要再与大姑娘置气,免得事情闹腾开来,被别房的人看笑话事儿小,若真闹到了老祖宗那里,不仅大老爷和大奶奶脸色也无光,只怕姑娘你也要受罚!咱们老祖宗,是最看重规矩的人。”
霍定姚摆摆手道:“你说的我都省得,你放心,我不会同姐姐过不去。”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急问道,“那后来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红素拧眉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奴婢也听不是很明白,大抵说了些太子身份尊贵,普通人家的姑娘高攀不起之类的。”
霍定姚自己也隐隐约约有了点印象,小时候是曾经躲到了父亲房前,本来是想偷偷去看一眼龙戾帝御赐给父亲的玉如意。哪知道却听见了屋里有人说话。她万般不耐,心头抱怨这人真是啰嗦得不行,过了一炷香都不走。那人声音压得极低,听得她瞌睡都起了,那声音絮絮叨叨,不停劝着……那声音究竟说了些什么了,好像有什么“……朝堂……尊荣……太子……”,而父亲则回了一句“霍家乃清流之族,岂可做攀龙附凤之贪图,惹后人耻笑……”
她眼睛一亮,连红素和青欢给她胸前佩戴上了沉甸甸的项圈,金锁,长命符都没注意。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父亲当时就是断然否决的意思。难怪第二天她会一听见三夫人提到太子府反应就那么激烈,有学有样的说了那句“太子府就算有金山银山,咱们霍家小姐也是不稀罕。”
若真是这样,只要父亲的意思不变,她再从旁相看紧盯牢,相信在结亲这件事情上,霍府不会被贴上太子一系的标签。
想着,霍定姚的心重新稳了几分。其实霍家乃百年世家,清贵之中流,几经乱世也不曾随王朝的更迭而动摇,最关键是一点便是在皇族的残酷斗争中不偏不倚。她长叹一声又暗生警惕,自己的父亲一向恪守祖训,上一辈子自个儿的家族也不曾违背了祖宗家法,为何会卷入太子夺位之中去,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难道这里面有蹊跷?!
再一回神,自个儿已经被红素和青欢穿戴整齐了。她低头一瞧,是大红色的上袄搭配着同色系的长裙,还好袄子的领子和袖口都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还有滚边儿用了蓝色,否则整个人全然是红彤彤的。
霍定姚对着铜镜又照了照,头上照例是向后理,在头顶两侧结扎,用两条红色的宽缎带从根到顶束缚着,再用珍珠和金箔圈绕了三圈。虽然节庆里适宜大红大绿,包包头也是眼下小孩子时兴的装扮。可是到是及笄后的里子了,瞅着眼前稚嫩可爱的小模样,还是说不出的不习惯。
她想了想,拉过红素:“今个儿其他房的姐妹们如何打扮?”
红素早恢复了以往的淡定,道:“早上派了外间的丫头去过问了一番,几房的小姐们都是红色上袄配马面裙。上袄的式样一个月前就定下的,按照抓阄分别取了‘福禄寿喜春华秋实’几个字儿,姑娘您正巧儿是个‘福’字儿做了滚边儿。式样虽然一样,但是衣服这红色稍有些不同,有的绯色,有的水色,除了元姬小姐同姑娘你穿戴的是正红,其他的都不敢用。下面的裙色就各不尽然了,有配了天色蓝的,还有孔雀绿的,也有鹅细黄,花纹也不一样,菱形的,水波的,芙蓉花的……但是就姑娘你上面绣的是金凤。”
“首饰呢?”
红素又答:“自然都不差,金滚珠儿,金拈花儿,鎏金儿,金镶玉儿。在老夫人面前,自然是好的都要戴上,再说了各房奶奶也攀着喜庆富贵,姑娘这次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应付了过去。”
红素的意思霍定姚明白,往日里大家衣饰各不相同,暗地里都存了攀比之心,何况这次式样颜色又几乎一致?若想要在这里面出彩,其他的姐妹们定会在首饰上别出心裁。
☆、第04章 怠慢
和她所想的一样,红素又从宝盒里拣出一对儿血玉镯子,照例是用金子镶嵌个环扣。霍定姚无奈,伸出了双手,那衣服的袖口便露出了一大截脱线破口,还能看见内里的粉红衬子。这原本被狐狸毛挡住了,她这一动作才露了出来。
红素和青欢大惊失色。这口子,明眼一看就知道是新添的,红素领了新衣回来,一路上就没离过手,断然不会是屋子里的丫头粗笨所弄破的。但是她们没留心,让姑娘瞧着,也是失责。更别提在以前,自家姑娘在霍府里最得宠,这样的事情,那是想都不敢想。
饶是红素再镇定,这一下也慌了神,想也没想就丢下一句:“我去请大奶奶过来。”就匆匆出了门。霍定姚来不及阻拦。她本不想把事闹大,但是也想不出个主意。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香气袅袅。
霍定姚面沉如水,看不出是个喜怒。青欢微微惊异,曾经十姑娘宠极一时,性子不说飞扬跋扈,但是却受不得半点怠慢。她和藏碧交好,也曾听得说,十姑娘自从醒来后,安静了许多。她原本还不信,现下瞧来,何止是安静……
青欢偷偷拿眼角去瞧,心里却一凛,她不如红素和藏碧是打小就近身伺候的,有些摸不准定姚小姐的脾性。她下意识想闭口不言,但是又犹豫了一下。眼下她与姑娘难得只有两人共处一室,此时不表示一下忠心可要等到何时才能熬出头?
再想想起早上在厨房受的气,更是一咬牙,大不了被姑娘责罚而已,不试试等往后院子里人更多了,想争上个三等丫头,得跟更多的人抢破头。
“若奴婢多嘴,红素姐姐去请大奶奶,也是不得已。姑娘没瞧见外面那些人,三天两头到咱们珏鸢阁里打听,半夜还有人探头探脑,婢子在外间行走,那些嘴碎的婆子都没个好心肠,说的话句句不中听。平日里姑娘对她们有多好,却没个好报。尤其是前段时间,听闻姑娘病得起不了身,更是指着去寻个新处儿呢!就说今晨,我和红素姐姐去大厨房里给小姐领滋补,竟然还有丫头推三阻四,冷嘲热讽我们没事儿找事儿。”
青欢讲完,眼巴巴望着霍定姚。
霍定姚虽有点诧异,但醒来之后,她一定要明白此时内外的风气,又怎会辜负她的意思,继续摸这衣袖缺口:“外间还有什么传言?”
“奴婢也不敢胡言,曾听见过二房金姨娘的丫头和咱们惠姨娘的丫头凑在一块儿,说姑娘院子里的人心都散了。又说,侯府最看重规矩,最看重家世教养,姑娘这场病,便是老天爷的惩罚,即便是好了,犯了如此不知检点的大错,只怕再也抬不起头,还不如……,免得坏了府里其他姑娘的名声。”
人心散了,抬不起头?还挺委婉的。明明整个侯府里,老祖宗最疼爱的就是自己,这分明是戳着脊梁骨说她霍定姚在整个霍府失宠了。看来这件事情,她还真得放在心上。否则,她还没挽救霍府,霍府里的明争暗斗就把她给斗倒了。
她想了想,又问,“母亲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青欢睁大了眼:“自然是心疼小姐的。让大奶奶知道了这茬儿,该会有多恼……”
邢氏不一会儿就过来了,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她一到就拉过霍定姚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邢氏今年刚三十有一,霍定姚一双顾盼生媚的凤眼便是肖其母。不过邢氏更多了几分温婉,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霍定姚微微抬眼,看来红素还是向着自己。她做丫鬟的不敢欺主,却把主动权留给了自己,想必她对母亲的请词是请来过一眼自己的打扮,不该说的却是一句都没说。霍定姚此刻也不想藏着掖着,也就任由她打量。毕竟,她人小势微,此时不说清楚,回头倒被人说成是她自个儿耍性子泄愤就彻底冤死了。
邢氏瞧霍定姚精神尚好,只是唇色还略略泛白,阻了自己女儿的问礼,便才是责备半是爱怜道:“红素自小替你掌管着衣服首饰,今天替你做的这身打扮也十分得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得要请我过来掌眼——倒是学会讨好人了?你身子没好全便再躺几天也成,你祖母那儿,我已是说道过了。你祖母也是让你多休息。今天虽然也是个节儿,但既不是老祖宗的生辰,也不是全族祭祀——倒也不必你定要到场。”
话还没说完,邢氏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霍定姚的衣袖。她停了话,眼角只一扫,红素、青欢立刻惊惶地跪了下去。
霍定姚见状忙道:“母亲息怒,衣袖裂了一条缝儿是小事,您若气坏了身子,定姚就真该打了。女儿今日抖胆请母亲前来,不是为了责罚女儿屋子里的人。”
邢氏闻言,惊疑地看了霍定姚一眼,自己女儿的性子做母亲的最清楚,她又连连看了霍定姚好几下,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你醒来后,我怎么觉得和以往性子有点不一样了。”
霍定姚心头一跳,心知自个儿母亲可不是像丫鬟那样好糊弄的。未免过于出格,她做出一番幡然悔悟的模样,学着九岁孩子的口吻,亦真亦假编排一个谎言,反正这年头把一切推到做梦和神仙身上,总会没人怀疑:
“不瞒母亲,女儿在病中,烧得稀里糊涂,口不能言,眼不能睁,手脚都如同上了枷锁一般不能动弹。后来女儿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好漂亮的姐姐飘在天上说,霍家十女顽劣,若再冥顽不灵,便要收我去做她座前的莲花童子。我吓得直哭,想起以往总是惹祖母,父亲,母亲生气,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羞愧,就怕就此一去,再也见不得母亲,更没办法改过自新。我在心里拼命说,这次我是真知错了,不要带我走……后来一下就醒了过来。母亲,那个漂亮姐姐会不会再来带我走呀,我是真知道错了,从今以后我不想离开母亲。”
邢氏先是一听霍定姚自述病疴,心就软了,再听得后面的话,心知是女儿病糊涂了,连惊带吓也受了教训,更差点把小命搭进去,刚才那一点疑虑马上被抛到九霄云外,连连哄道:
“那是天上的菩萨来点化咱们姚儿,这是旁人修都修不来的福分。咱们姚儿受了菩萨点化,真心知理了,菩萨又怎么会来要走姚儿呢。”
霍定姚泫然欲泣:“可是女儿听得外间说,给女儿准备上天的素衣都还备着呢。”她面对邢氏说这话的时候还苦着一张小脸,转脸却对青欢眨了眨眼。
邢氏这次是真的沉下脸来。严厉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素和青欢的身形俱是一抖。青欢磕头答道:“怪奴婢不小心,让姑娘听到些外边不能入耳的腌臜话。府里的白喜物件,早在几天前移出了珏鸢阁,放在了杂物间的西尽头。早就应该处理掉,只是奴婢偶然撞见还放着,偶然又听得人说‘虽是醒了,也不定就能好,兴许是回光……’,奴婢回头禀了红素姐姐,不想却被姑娘听见,这才惊着了姑娘。”
邢氏听了,再联想到霍定姚衣袖之事,立刻明白下面的人是跟红顶白,见风使舵。自己的女儿自打出生起,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霎时大怒:“倒真是让人长见识了。姚儿的爹位列人臣,外祖父也为封疆大吏。谁人跺跺脚,地会都抖三抖,人求见一见,贵手抬三分。这满府里的人,真该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规矩了!”
霍定姚一听,母亲这是要求到父亲和外祖父那里。她不太认同这种途径,自古以来孝为首,有祖母在,父亲当以祖母的意思为先;再说男子也不便插手内宅之事。而外祖父虽是亲家长辈,但到底更是“外人”了,哪里有外人管到别人屋子内的道理?
她连忙道:“母亲在说什么呢?姚儿最舍不得的,就是祖母。祖母那么疼爱姚儿了,想必姚儿一定不会飞走。”
霍定姚这样一点,邢氏顿时暗道自个儿居然一气之下犯了昏。她好好琢磨了一下,吩咐红素:“把去年姑娘生辰时得的那镯子请出来,这会子也来不及送针线房修补,就用镯子压住——要瞧,也是一下子瞧不出来的。”
红素应了一声,起身到了梳妆台取出了镯子,替霍定姚换上。镯子分量极沉,上面以金栏划分成九格,每格中各錾一团龙,龙口衔一颗硕大的珍珠。手镯边沿錾刻海水纹,内壁刻有“银辉足金”的戳记。这是去岁霍定姚九岁生辰大办时,霍老夫人特意命人打造,足足有二指宽,又亲自赏赐下来的,羡煞别屋的一干姐妹。
霍定姚却嫌它太重,样式也不如玉镯、花叶瞧着灵动,只在生辰当天戴过,从此就再也不肯拿出来,好好的一件金物,就这样束之高阁。
邢氏要用这镯子藏拙,只怕是反其道而行之,偏要不动声色让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这上面。
☆、第05章 地位
邢氏亲自替她戴上后,然后又满脸严肃地叮嘱了她,除非是老祖宗开口,无论如何不能将它取下来。
这一来二去,又折腾了一柱香时间。邢氏最后为霍定姚整理了衣领,道:“天色不早,再晚就该起香了,想必这会儿各房的人也到齐了。一会儿到了祖母屋子里头,记得让她老人家安心,态度要认真,切不可再胡闹。”
说罢,便牵住她的小手踏出了阁楼。红素跟在另一侧,留了青欢在院子里。
院子前停着一顶肩舆,旁边还站着一个婆子,见了邢氏,立马上前来行李,还赔笑道:“老祖宗惦记着十姑娘,还打发了轿子过来。”说着,拿眼角偷偷去瞧霍定姚,见十姑娘一双眼波澜不惊地扫过来,连忙老老实实垂下头听差。
邢氏瞧了它,脸色终于好看了起来。外头那些人再嚼舌根又如何,母亲喜欢便是最大的福气。便吩咐道:“你身子弱,不能见风,既然你祖母心疼你,可就别辜负了她老人家这番心意。”
她们一行人向东南方穿过了几座阁楼,两座浮桥,三扇偏门与间隔之中的亭台水,足足行了有一刻钟。一路上,遇见无数的仆人婢女向她们低头叫“大奶奶”地问好。待瞧见了邢氏身后的人,俱是一愣。那肩舆上面有遮阳顶,垂下来了薄纱轻曼,隐隐绰绰瞧不清楚里面的人儿。反应稍慢的,还在琢磨谁胆敢在大奶奶面前乘轿,恍然大悟间再想请安,早就被轿子甩在了身后,只得了红素几记冷眼。而机灵的却立马笑着添一句“十姑娘好”。
霍定姚并不全都回应,只捡自己母亲点头和朝自己问候的人回答“姐姐好”。这类人一般都生得秀美一些,穿戴也更精致一点,瞧着就知道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丫头。就算这里面有人在背后嘀咕议论,但在面上,谁也不会失了礼数。
又朝前经过钻过一个半月拱门,便听见前头的廊下传来嘻嘻哈哈的热闹声音。藏碧和一个背对着她们的红衣丫鬟聊着天,看见自家大夫人和姑娘来了,老远就迎了过来,嘴里道:“奶奶和姑娘总算来了。”
红衣丫鬟没有过来,只转过了身,等她们走近才矜持行礼道:“给大奶奶和十姑娘问好。”
邢氏含笑,问道:“老祖宗可在正屋里头?”这丫鬟便答道:“早起了。正和二奶奶、三奶奶和四奶奶说话,大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六少爷、八少爷和十一少爷也到了,还有几位姨娘们陪着。只有五奶奶还犯晕,老祖宗也就没叫人来了。”
霍定姚正好下了轿子。听了这话便抬起头,见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香凝,也跟着脆生生问好:“香凝姐姐好。”又瞧了瞧她的妆点,继续道,“姐姐的白玉仙人簪真是衬人,姚儿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花簪呢,香凝姐姐本就生得美,点上着簪子,人却比仙子更漂亮了。”
霍十姑娘什么没见过,香凝不敢托大,但也不自觉摸了摸头上的宝物,藏不住得色道:“多些十姑娘谬赞。老祖宗月头赐的,平日里谨慎供着,也只敢在节儿里拿出来沾沾喜气。”
说罢,笑着伸手打起了门帘,“大奶奶和十姑娘快请,老祖宗就盼着大奶奶和十姑娘呢。特别是十姑娘,今晨老祖宗听着人要过来,可是差人去看了好几回。”
邢氏一笑,不再寒暄,领着霍定姚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这堂屋内明显是扫撒得焕然一新,不仅在门口铺上了新取的地毯子,那正面的山水屏风左面的多宝阁更添了好几件贵重的摆件。有几个小丫头悄悄立着,伺候端茶倒水,见着三人都低头行礼。
邢氏这次没有多作停留,绕过了一人高的月纱壁橱,进到了内屋间里。
内屋里已经有三四个人端坐着,三两个年轻媳妇子在后面站着,打扮得俱是一色儿的富贵喜气,众星拱月围着首座的霍老妇人。霍老夫人不过五十出头,慈目善目,着件棕红色的夹袄子裹了深灰的貂毛滚边儿,头上插了碧绿的金镶玉头梳,将发盘了个圆髻。她靠坐在红檀扇椅上,手里捧了一个镶黄色的手炉,正含笑听着左手边下一个女孩儿说话。
这女孩儿已及笄,约摸十五岁的模样,梳了个小惊鸿,斜挂了一支金步摇。眉黛如山,眼儿纯真含柔,内里泪光点点,身段楚楚,一看就是一个标准的古典美人,正是大姑娘霍元姬。
霍定姚一进来,众人就停了话,目光齐刷刷就落到她身上。
十一少爷霍明章欢喜道:“十姐姐来了。”他说了这话,二奶奶林氏却飞快将他拉到一旁。
霍元姬离霍老夫人距离最近,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祖母打从霍定姚一踏进门,眼里就流露出慈爱的眼神。就连自己一大早不畏天寒的第一个赶过来,也抵不上自己这个妹妹日上三竿才出现。如果不是自己亲娘去得早,家族又不显赫,堂堂的霍家嫡长女,活得反而像寄人篱下。
她心头一苦,面上的笑意却更柔和端庄:“妹妹终于来了。早听闻妹妹好了,只是总使性子不肯出珏鸢阁。只是到了今日,妹妹再不高兴,也得露个脸才是。省得劳祖母挂心,做姐姐的也是寝食难安。若不是因着我的缘故,妹妹也不会在大冬天的,掉进了池子里。只怕妹妹如今心里头,还是在怪着当姐姐的吧……”
她说道后半句,竟是举了绣花丝绢擦了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