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旭莫名其妙的看看毕岚,搞不清楚她这脾气从何而来。
毕岚定了定神,把汤励从脑子里踢出去,想了想,觉得还是举自己做例子比较合适:“嗯,比如说吧,我从三岁起学拉小提琴,六岁到北京后,一直跟中央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家学,当时她跟我爷爷奶奶说,我天份还行,如果愿意,可以走职业之路,但是要想走职业之路,就必须从6岁起,每天拉八个小时小提琴,必须有家长在旁边陪着,监督者,而且必须有专业人士在旁边听着,因为要不断的给孩子鼓励,指导,矫正姿势,指出错误,提高音色。她自己就是四岁开始拉琴的,她爸妈都是音乐家,从事这种职业的,一般都具有家族性,一般人家的孩子很难进入这个领域,因为有太多的入门条件。”
“奶奶是很希望我走这条路的,她以为我能成为傅聪第二,她梦想着能看见我成为世界知名小提琴家,四处巡回演出,到处开专场演奏会,穿着拖地晚礼服,站在舞台上,浑身上下聚光灯闪烁。但是她跟我一说一天拉八个小时小提琴,我立马哭了,倒在地上打滚耍无赖,死活不肯起来。我那时每天被奶奶管着,要拉半个小时,我已经恨死了,要我拉八个小时,我宁可直接去死。爷爷也在旁边反对,说别说这种指望根本就是白日梦,就算美梦能成真,也不要这么去做,太艰苦,不值得,干嘛这么逼孩子,于是就不了了之,所以我始终是个优秀的业余小提琴手。”
“说实话,我并不反悔当年的选择,一点都不,就是时光倒流,我也不想从事专业小提琴演奏这种职业,不管有多风光,我都吃不了,也不想吃这个苦。”
“但是前段时间,我晚上在家看电视,正好看见一个节目在介绍一个17岁的女孩子,她在上海一个专门培养音乐专业人才的学校里学中提琴已经5年了,那个学校里所有的孩子都是经过严格考试,特别选拔的。这些孩子的目标就是走音乐职业之路,付出了巨大的艰辛,但是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
“这个17岁的女孩,不是出生什么于音乐世家的,相反,她出身于一个贫穷省份的普通家庭,从4岁起学小提琴,小学毕业后,她妈带着她辗转北京、上海、广州,参加各音乐专业学校的入学考试,最终被这所学校录取。为了她的前途,她妈带着她背井离乡,到了上海,在离她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15平米的矮平房居住,电视镜头拍出了那个房间的生活条件,狭小破旧,艰苦的难以想象,既没卫生间也没厨房,除了床桌子外,几乎没有家具,真不敢相信上海还有这种地方,连偏僻农村都不如。而她们两已经这么住了五年。”
“五年来,她妈全职照顾她的生活,一切都以她为中心。因为她每天要站立拉琴7个小时,体力消耗巨大,每天的营养必须保证。她妈烧红烧肉,只给她一人吃,保证她的蛋白质摄入量,自己节衣缩食,只吃蔬菜。他爸一人在老家工作,把钱寄到上海来给她们母女生活。为了节省路费,她爸从来没来过上海,她跟她妈到上海后,五年没回过老家。”
毕岚抬起头来,看着卫旭:“说实话,我看了这部纪录片,深深的被震撼了。就像我做不到每天拉琴8个小时,我也做不到五年过这样的生活,我妈也无法为我这样付出,我也无法为我女儿这样付出。这些事情,是我和我的家人都无法做到的,所以我始终是个业余的小提琴手;但是有的人。并不具备做这种追求的先天物质条件,她却克服困难,创造条件去追求,而是再艰苦也能够坚持不懈。这就是碌碌无为者和成功人士的差异,不在于天分,在于坚韧和勤奋。因为我自己并不具有这种品质,所以我特别敬佩这种人。”
卫旭非常感动,连声音都有点哑了:“哦,毕岚,你知道吗,这么做要失去很多,这样的人没有童年,他们的人生是非常乏味枯燥的。”
卫旭慢慢的说:“我小时候,爸爸对我要求非常严——我爸是老三界毕业生,下乡知青,家庭成分也不好。我妈是大队书记的女儿,我爸靠娶了我妈,才当上了工农兵大学生。所以我爸求学的*非常强烈,他一心想在我身上实现他自己年轻时没能实现的梦想,但是后来,我的表现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接触奥数,开始是县中心小学的老师教,那时还压力一般般,但是上初中后我每个寒暑假都参加省级培训,当时是参加数学物理两门,初中时我两项都拿了全国金奖,不久后由中科院对我们进行培训,目标是代表中国参加国际比赛,我不得不放弃物理,把全部时间都投到了数学上,但是最终却没能进入国家代表团。然后是高考,我拒绝了保送名额,一心一意冲刺全省高考状元,却发挥一般只拿了第五。这两次失利使我意识到强中更有强中手,我并不是最优秀的。”
“我从上初中起,就没有寒暑假,也没有周末。如果那一天我没有什么安排,我就会早晨6点起床,跑完晨跑,吃早饭,从8点起看书做习题,到11点吃午饭,吃完午饭睡一会,然后从下午一点继续看书做作业,直到下午4点。然后稍微休息休息,吃晚饭,看会新闻,出门运动一会,9点左右上床睡觉。我每天保证这6个小时全神贯注的学习时间,你说很多吗?好像并不多,但是为了保障这6个小时,人就没有玩耍游戏的时间,我整个少年时代都是非常枯燥的。”
“上了清华后,竞争非常激烈。清华的课程本来就是老师上课45分钟,下课自学3小时,我为了能修完数学系的课,一直在不断的上课,看书,做作业中,我吃饭都是三口两口咽下去的,路过布告栏我从来都只能匆匆瞅上一眼,从没停下脚步仔细欣赏过。我每天除了一早一晚在操场上各锻炼一小时外,都在学习,如果还有多余的时间,我就背英文字典。我以全系第一名毕业,但是本科五年,我的生活是一片空白。”
“本科毕业后我跟张老师读博,其实大四起我就为他工作了,跟着张老师,活是干不完的,因为张老师对学生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非常敏感,他布置下的任务都是循序渐进的,每一指令都是清晰明确的,每一个课题都是力所能及的,只要我去努力,就能完成,一完成就能出论文,于是我就不停的做,他就不停的给我派新任务,我就不停的完成然后写paper。我经常的睡在实验室,我的生活就是实验室,食堂,操场,寝室,另外就是过年回家35天,每到周末跟哥们出去喝酒打扑克放松一下,如果没跟周音韵闹翻的话,就去找她一次。”
卫旭看着毕岚的眼睛说:“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智商只是中等,并不聪明,甚至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点呆,有点笨拙的孩子,所以我一直希望勤能补拙,一道题别人做一遍,我就做三遍。而且笨鸟先飞,所以我就往前赶一点吧,初中毕业那个暑假,我自习看完了高中所有的数理化课程。上大学后,我知道数学功底对我这个专业的重要性,就定了个目标,除了自己专业外,另外再修完数学系所有的课程。我不求一口气把所有的课修完,我每学期就多修一到两门数学课,但是从不间断,也从不放弃。因为我并非智力超群,天资过人,所以不得不比别人多走一步,我只能付出我的时间。”
毕岚情不自禁的握了一下卫旭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哎,你这人,倒是挺有美国精神。老美就特别推崇这种:做一件事,确定目标后,全身心投入,能持之以恒,并能最终看见成效——说明你确实在付出不是在瞎编乱造。”
“比如说吧,我申请大学的时候,小提琴给我挣了很多特长分,我一直在奥斯丁市少年乐队里拉首席,我的简历上写着三岁学琴,每天拉半个小时,16年不曾间断,然后下面是我参加各种演出,比赛的获奖记录,其实这些都是业余组的,跟专业比,简直不值得一晒,但是老美不这么看,他们看见的是你16年持之以恒的做一件事,而且做的有一定的成效和定论,于是他们相信你做别的事,也会持之以恒,也会有一定的成绩。”
“其实老美的公司也是这么来挑选员工的,像高盛之类的公司,他们从数学、物理,甚至化学、人文招了那么多跟金融风马牛不相及的名校博士,然后训练他们做投资,就是因为他们认为一个人能从小学读到博士毕业,而且读得那么好,就说明了1.他们的智商正常,有学习的能力。2,他们能专心,有毅力,能坚持。他们要的就是这两点。”
“我怀疑这两点可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选拔人才标准。远的比如我国的科举制度,你说考八卦文有什么实用性吗?恐怕没有吧。近的比如中国的饱受抨击的高考制度,说什么把中国孩子培养得高分低能。切,你能力那么强怎么连个高分都拿不到。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考试制度,都是为了检验两个标准:1.制度规定了什么,你就能适应什么。这是第一重要的,你必须能适应这个社会的标准,而不是这个社会的标准要来适应你。2.你能为你的目标持久不懈的努力,并且达到社会的最低选取标准。”
卫旭笑了起来:“你真是个以成败论英雄者啊,够功利。”
毕岚笑:“不以成败论英雄,那以什么论英雄?以你的吹嘘,以你的在空中画的大饼?你说自己聪明,却连个大学都考不上,你的智商从何体现?你说你怎么怎么能干,只是找不到人赏识你,没人给你机遇,如果你连个相信你有才,愿意为你投资的人都找不到,如果你连个机会都创造不了,那就足以说明你确实无能。你说你优秀你有才,那就证明啊,无论是高学历,高收入,还是高职位,你拿一样出来啊。最讨厌那种夸夸其谈的人了,最烦听怀才不遇的吊丝们的千万条失败理由。你穷,你失败,就足以说明你要么笨,要么懒,要么both。”
卫旭无奈,摇摇头,笑:“我终于见识美帝国主义者的真面目了,够冷血,够残酷,够没同情心。”
卫旭忽然注意到,车已经到站了,两人却只顾说话忘了下车。卫旭猛的跳起来,拉起毕岚的手就跑,两人刚跳出地铁,门就在毕岚身后合拢,差点夹住了她羽绒服背后的帽子。
毕岚被卫旭拖着跑,一下子煞不住脚,撞进了卫旭怀里,卫旭伸手搂住了她。毕岚抬头,两人相视,忽然一起大笑。卫旭此刻还抓着毕岚的手,有心想拉着不放,过了两秒,还是缺乏勇气,讪讪的松开站开。毕岚忽然一笑,把手套拉下来,把手塞在卫旭手里:“我手指头都要冻僵了,你给我捂手。”
卫旭脸一下子红了,握住毕岚的手,有一两秒说不出话来。
过了会,两人手拉手的走出地铁站。卫旭在车站边的店里买了束鲜花,买了个果篮。
毕岚皱皱眉头:“春节拜年,带这点不够吧。再买两瓶葡萄酒,两盒巧克力。”
卫旭脸色微红,毕岚一笑,挑了两瓶进口葡萄酒和名牌巧克力,掏出皮夹付款。
卫旭小声说:“我下个月发工资了还你。”
毕岚笑:“好,还有利息——你还钱时得请我吃饭。”
两人提着礼物走到街头挥手打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请假一天,不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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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师兄弟
张轩住清华园教工宿舍里的一套小三居,家里东西不少,有点拥挤。
张轩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五十颇有余,六十尚不足,鼻直口方,气宇轩昂,有点发福,有点谢顶,一眼看上去,不太像学者,倒更像高官,有点气势凌人感,但是一开口,却异常温和宽厚,似乎大家是在平辈论交。
张轩过去没见过周音韵,但是知道卫旭有一个非常漂亮但是脾气不小的女朋友,名字也知道,一眼看见卫旭这么手拉手的领着个大美女进门,心想:嗯,看来终于尘埃落地了,忽然听见卫旭说:“张老师,这个是毕岚,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张轩倒是一愣,这信息社会啊,真是,日新月异。
张轩的老婆是个四十多岁,容貌清秀,气质端庄的女教授,两人的儿子才十几岁。
但是在张轩家却还有另外两个客人在,是一对五十不到的夫妇(后来知道谭榕强才48),男的相貌清秀,中等身材,消瘦,温文尔雅。卫旭喊他:李老师。
毕岚以为是清华的一个教授在张轩家做客,卫旭却回头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张老师的师弟,谭榕强老师。谭老师是嫦娥登月计划的副总指挥。”
毕岚一面给所有人拜年,一面心想:今天上演《陋室铭》:谈笑有鸿儒,往来就我一个白丁了。
大家在沙发上随意坐下,张轩给两人泡茶,毕岚不好意思,站起来:“张老师,我自己来。”
卫旭拖毕岚坐下:“没事,我经常来张老师家蹭饭,吃完了连碗都不洗。”
毕岚笑:“还好意思说。”
张轩老婆端上一盘水果,亲热的招呼毕岚:“小毕,多吃点。小卫今后有时间多过来吃饭啊,带小毕一起来。”
大家坐着闲聊,卫旭向张轩汇报这半年多的工作,说:“张老师,我最近看到一篇论文,是美国一家专门做f战机机翼的公司写的,他们新推出了一套装置,可以直接用停在地面上的飞机测试机翼震颤,这样就避免了使用缩比模型在风洞中做实验,既节省费用,又提高精确性。”
张轩赞赏的看了卫旭一眼:“我也看见了,这篇论文两个月前才发出来,项目基金由美国空军提供,所以论文写的不是特别清楚,算例也含混的一笔带过,只给出了比较结果,确实比风洞实验的数据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