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道友,咱们聊聊。”
青云子看了看肖红衣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苏仙童和黑鹅,而后飘身来到无天魔君和无恶魔君的身前,神态友善,宛如老友。
赵青云一生,恩怨分明,他本来必死无疑,亏得林莫南出现,机缘巧合,不但让他得以见到肖红衣最后一面,而且还得到飞升之机,虽然这个机会又被苏仙童破坏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记恩,苏仙童体内这一缕仙光,是林莫南的机缘,他不会抢,也不会让别人抢。
无天魔君双手负在身上,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出手的打算,作为父亲,他当然不喜欢儿子跟林莫南牵扯不清,不是看不起林莫南,而是因果难测,苏仙童的长生途,极有可能断送在这个人的手中,天道的宠儿,若是因此而绝了长生途,那就不再是天道宠儿,而是弃子,不论是什么情况,弃子的下场总是悲惨的。
不过现在用不着他出手了,一缕仙光又如何,林莫南被玉清仙君带走,就算苏仙童要用这一缕仙光救他,也得先过他娘这一关,何必他来做恶人,玉清这个女人有多难缠,没人比他更清楚。
苏仙童对着青云子感激的看了一眼,没说话,因为他正死死捂着嘴,防止仙光逃脱,然后跳上黑鹅的背,还扯上了葛无缺。其实还想带上甄秦,只是,他没有第三只手,只能二选一,葛无缺离他近,顺手。黑鹅此时与他极有默契,不等他站稳,已是双翅一震,巨大的鹅身瞬间冲入云霄。
飞了一阵,见并无人追来,黑鹅顿时抖了起来,得意道:“果然还是爷最威武。”
没人理它,苏仙童捂着嘴根本就不能说话,葛无缺却是盯着苏仙童,欲言又止。
“你……真是师父?”
盯着苏仙童看了半天,葛无缺终于问道,俊美的面容上,一贯的面瘫,没什么表情,当了这么些年的掌门,威严也有了,气度也有了,猛然一打眼,看上去倒仿佛他才是苏仙童的师父一样。
苏仙童眉开眼笑,捂着嘴连连点头。徒弟落实了,叔也就跑不掉了,回头他得劝叔把灵位毁掉,太不吉利。
“不像。”
却不料,葛无缺眉眼一沉,直接否决。
“凭……”
嘴一张,仙光差点跑掉,苏仙童连忙又捂住嘴,冲着年轻的掌门横眉竖目,欺师灭祖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葛无缺不理他,转过身,径自盘膝入定修炼。这一路上,他受够了无力反抗的屈辱,被扔来抛去,又眼睁睁的看着师叔陷入绝境,被玉清仙君强行带走。只有修炼,才能缓解他的愤恨不甘。
苏仙童呆了呆,好徒弟,够勤奋,不行,他也得修炼,不然让徒弟比下去,他都没脸见人。
盘膝,入定,先炼化仙光,将其中蕴含的造化之力炼取出来,仙光之内,除了造化之力,还有仙气,正好可以弥补他体内的空虚,只要能恢复“意至”这个神通,他就有把握偷偷溜入太液池。
☆、204·道友你又走错方向了
两个人都入定修炼,就更没人理会黑鹅了,这货倒也不在意,自娱自乐呗,变着花样儿飞,一会儿穿云,将厚厚一片云层搅散;一会儿低空掠过,压得青青蔓草伏倒一大片;一会儿嘎嘎叫几声,吓得低处密林间群鸟乱飞。
嚣张吗?
随心所欲而已,或者也可以说是没心没肺,这大概就是逍遥道最真实的体现吧,正如天恶谷中,林莫南刺向他的那一剑。
叶知秋躺在草丛中,沉默的看着金灿灿的黑鹅从空中一掠而过,他没有追,追不上,而且,也没办法追,他伤得太重,黑鹅那一翅膀扇飞了他和郑袖,二人运气不好,正撞上了一道剑气,叶知秋勉强替郑袖挡了一把。
他没有黑鹅那么皮糙肉厚,这一剑,差点将他拦腰斩为两半,郑袖用白绸裹住他的伤口,满脸是泪的拖着他没命的逃走,直到精疲力竭。
“大师兄,我已经传讯回师门,很快就有人来接应我们回去。”郑袖看着他沉默的眉眼,心疼得几乎又要落泪。
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如今沦落至这等境地,为什么会这样?
“辛苦你了。”
叶知秋缓缓收回眼神,右手收了收,将越人剑紧紧握住。他不会死,他要回仙盟,他要亲眼看着三百年后林莫南飞升。
忘情道……忘情道……忘情道就是忘情道,它不叫斩情道,所以它的精髓,也不是一个斩字。直到此时,他才隐隐明白,忘情,从来就不是斩情。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何为“忘”?只要从此你能海阔天空,恣意逍遥于九天之上,那么我“忘”了你,又如何。生死之间,大彻大悟,此为大喜,应浮白以贺。
可惜,没有酒,唯有郑师妹的泪,终是苦涩。
灵气汹涌而至,伤势飞速痊愈。天道有私,但也公平,有领悟就有收获,悟通忘情道的真意,叶知秋崩溃的道心,渐渐有了恢复了迹象。
云梦泽里,练红尘正偷溜而出,大家都跑了,他成了被遗忘的那个,青云子与无天、无恶魔君对峙,没工夫也没心情理会他。考虑到留下来只能成为师伯祖的累赘,他只能自力更生,自寻生路。
“站住。”
身后,灰衣青年孤冷的声音传来。
“道友有何贵干?”练红尘拂尘在手,严阵以待。
甄秦脸色难看,冷冷道:“你走错方向了,出去的路在那边。”
“啊?呃……”昆仑大师兄脸色红透。
“看到那边长着一棵巨树的山峰了吗?”甄秦懒得与他多说,“顺便,把你落下的两只笨鹤一起带走。”
魔子说话算话,替林莫南找到了那两只仙鹤,圈在了那处山峰上,只是一直没机会告诉他,现在人都跑了,还留着鹤干什么,正好让某个路痴一起带走。
“啊?是大仙小仙!”练红尘这下子喜出望外,“多谢道友,今日厚情,来日必报。”
甄秦只是冷冷一哼,他对仙盟没有半点好感,不是看在苏……公子的面上,他管这家伙去死。
练红尘找到两只仙鹤,二话不说,赶紧拉着它们逃命,有鹤大仙和鹤小仙在,离开云梦泽自然容易。
然而才出云梦泽不远,蓦然却见前方一片火海汹涌而来,昆仑大师兄顿时脸色一变。
“不好,快走!”
然而已是迟了,一声惊喜的唤声传来:“云郎!”但见练红尘要逃走,惊喜瞬间变为无限凄厉。
“云郎,你若负我,丘丹恨你千世万世,世世不休!”
练红尘只觉得这声音在耳中回荡不已,寒毛倒竖。这女人,真是疯得彻底了,逃啊。
两鹤一人,瞬间化为流光,逃之夭夭。
“止步!止步!退出百里外,否则斩无赦!”
仙魔交界处,界线三万里,已成禁区,黑鹅才靠近,立刻就有人大声喝止。
黑鹅是什么脾性,哪里由得人呼来喝去,只管飞自己的,顺带还往下瞅了瞅,立刻就是一声“嘎”叫。
“我擦,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这里是仙魔交界处,当然就是仙盟修士和魔门修士打起来了。
为什么会打起来?
这话说起来有点远,简单点说,就是苏仙童从万明子等人的监护下落跑,跑就跑呗,偏还大吼一声,惊动了镇守边界的魔修,于是万明子等人瞬间落入重围,僵持中,又惊动了镇守边界的仙盟修士,两方各自增援,局面顿时就陷入了一触即发的状态。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只要双方不主动动手,僵持一阵子自然也就各自退了,毕竟现在仙盟和魔门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谁也不想轻易开启战端。
可偏偏,又来了一个煞星。谁?肖红衣。
夜叉老祖当然没工夫理会这些小辈的纷争,她一心只寻无法报仇雪恨,哪里会理会仙魔之争,事情坏就坏在她在仙魔交界处以一道剑气冲霄雪覆千万里来通知无法,她来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魔门有大能被惊动了,像肖红衣这个级别的修士,偷偷潜入也就算了,绝对不能让她明晃晃的进入魔门地界,否则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大能出手,少不得一番惊天动地,肖红衣岂是好相与的,有人出手,她自然就会还手,魔门大能手段尽出,也只拦了她几日工夫,终究是被她打成重伤,破关而入。
一看大能都打起来了,下面这些修士,哪个还克制,哪个还想着什么不能轻易开启战端,只管打呀。
这一打,渐渐就打出了火气,肖红衣都在万魔巢闹过一场了,尘嚣渐落,而这边,却是越打越惨裂,消息传出,不断的有仙盟修士和魔门修士从大后方赶来助战,甚至各个宗门都将这次冲突视为磨砺弟子的绝佳机会,主动派遣精英弟子参战,尤其是魔门的宗派好战,更是喜欢得摩拳擦掌。要不万魔巢闹成那样都没有魔门各宗派的人来探查观望,实在是没工夫,万魔巢的混乱,轮不上他们插手,可仙魔交界处的这场大战,人人都能参一脚。
黑鹅到来时,其实大战受到之前天劫发威的影响已经告了一段落,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饶是如此,惨烈的战场仍是让它“嘎嘎”乱叫,血腥气冲天而起,熏得它全身金毛都竖了起来,可见仙魔双方死伤甚是惨重。
“你小子……还真是颠倒众生道啊……”
“去,我才不是颠倒众生……”
黑鹅揄弄苏仙童,少年正被这冲天血腥从入定中惊醒,莫名所以,一边反驳一边探头往下看,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炼化仙光,从中得到的仙气不但让苏仙童恢复了“意至”神通,就连因强行使用而遭反噬的“通天之眼”,也在不经意间被造化之力滋润而恢复如初。
一眼因果,苏仙童看出了这场大战的来龙去脉,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瞬间涌上心头的,除了惊骇,便只有深深的后悔。
他太任性了吗?
“停下,我要下去!”
年轻的掌门眸光闪烁,只有兴奋。战场啊,还有比这里更能磨砺自己的好地方吗?他正愁压力不够,修为精进缓慢,没想到,机会就这么来了。
“擦,你要送死吗?”黑鹅一万个瞧不起葛无缺,无他,太弱。
“宝剑锋从磨砺出。”
葛无缺掌心一翻,本命金剑冲出,也许是因为修炼月轮斩的缘故,原本形如匕首的小剑,在融合了青云子的剑胎之后,剑身变长变弯,形如一轮弯月,剑锋寒芒闪烁,灵动的环绕着他旋转,发出了轻轻的嗡鸣声。
这是剑中有灵的表现,尽管这个剑胎是被强迫融入体内,但身为剑修,绝不会厌弃一柄有灵的宝剑,他厌恶的,只有强迫他的肖红衣。
黑鹅不停下,葛无缺也倔,纵身便要往下跳,却被苏仙童一把拉住。
☆、205·大仁大勇大爱不是我
“如果是我……前世的我,葛欢,他会怎么做?”
苏仙童任性,自我,却从不逃避责任,所以他有时是苏仙童,有时是尹天人,不管是仙胎还是魔子,这都是他逃避不了的责任,无天魔君让他两边跑,真正的用意只有一个,总有一日,他必须二择一,要么永远都是苏仙童,要么永远都是尹天人,不论他选择做谁,仙盟或是魔门,必然有一方是他必须扛起来的。
仙魔大战,死伤无数,因他而起,必也因他而终,苏仙童知道他现在应该做什么,跳下去,平息这场战事,尽他自己的责任,可是……他不能,仙光已经炼化,但他留不住造化之力多久,因为造化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存于凡间,正慢慢渗入他的体内,必须在造化之力被他完全吸收之前,赶到玉清宫,将它渡入林莫南的体内。
没有时间。
这是苏仙童除了仙胎魔子之外,第一次面临如此两难的选择,他不知该怎么做。如果是葛欢,如果是林莫南始终不忘的那个“我”,面临这样的局面,他会怎么做?
葛无缺被问懵了,直接翻白眼,道:“我怎么知道,这话不该问你自己吗?”想了想,又呸了一声,他这样说,岂不是承认苏仙童前世就是他的师父。
年轻的掌门顿时就不乐意了,立刻补上一句:“师叔说过,我师父是大大的好人,英俊潇洒、高贵无匹、强大无敌……”忍不住又瞥了苏仙童一眼,心中继续呸呸呸,继续道,“这些当然都不是真的,但师父他见义勇为、明知不敌也会勇上虎山,大勇大仁大爱……”
唯独没有大智,葛欢若有大智,又岂会因救人而身死,面瘫的掌门面瘫着吐槽。但不管怎么样,那样的葛欢,比眼前这个少年,要好得多得多。
苏仙童不由出神,大勇大仁大爱,前世的“我”,原来如此出众,那么样的话,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下面这方天地撕杀得这般惨烈。
“给你。”
两方玉符被塞进了葛无缺的手中,一方通体半透,色泽明黄,一方黑白相间,入手凉沉。
“遇到打不过的魔修,出示黑白玉符,遇到厉害的仙盟修士,出示明黄玉符,保你平安。”
一句话说完,苏仙童飞起一脚,将捧着玉符不明状况的葛无缺踹下了鹅背。
“哇……太惨了……”黑鹅大乐,却假做惊呼,假惺惺不敢看。爷的后辈,当然要好好历练一番,哪能这么弱鸡。
几根鹅毛不知什么时候贴在了葛无缺的脑袋上,先是金色,渐渐却褪去流光,化为黑色,不注意瞅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黑鹅给自家后辈的保命符,是它自己最宝贝的几根胎毛,虽然黑羽没有金羽强大,但是别忘了,黑羽不是鲲鹏羽,而是夜羽鹅的羽毛,夜羽鹅能跑擅战,黑鹅在蛋中就饱受折腾,加上血脉特殊,导致出生之时的胎毛中蕴含一股先天道韵,把胎毛贴在修士身上,可充作灵宝,能大幅度提升修士术法的威力,当然,有优点就有缺点,之前再危险,黑鹅也没把自己的胎毛拿出来过,自然是因为这缺点连它都搞不定。
夜羽鹅能跑擅战,可最出名的,却是它能给人带来噩运。总之,葛无缺现在自求多福吧,只要他没让噩运给坑死,那么就可以带着噩运去坑别人了,还有比这个混乱的战场更适合坑人的地方吗?嘎嘎嘎……黑鹅得意无比。
因它不停,前面已经一队魔修过来拦截,结果被它一头撞得人仰马翻,等他们回过神来,黑鹅早飞到仙盟那边去了。仙盟修士倒是精乖,一看这家伙威猛,谁还肯自不量力,由它过去了,那么大一只鹅,摆明又不是魔修,反正后面自有前辈高人镇守,也用不着他们卖死力。
苏仙童没注意黑鹅的小动作,踹下了葛无缺后,他撇了撇嘴角,盘膝又坐下,自言自语道:“我……终归不是‘我’……”
他不是大勇大仁大爱的葛欢,他是任性自我的苏仙童,叔总教训他,不让他颠倒众生,其实他真的没有走颠倒众生道,是前世宿缘,让他此生只想颠倒一人。他也没有走因果道,“通天之眼”来自无天魔君,是神通,不是道。
天道宠儿,其实不需要走任何道,他本身就是天道在世间的化身,但是现在,他的心中有了道,不是天道,而是只属于苏仙童一人的道。